《短篇小说集》LILISI

4、奈何

　　过了忘川,便是奈何.
　　黄昏半堕在天边,如大片荒漠般寂静的颜色.乳青的雾气一直氤氲飘散,像烟像云,脚下微微的感到湿凉,露水沁入锦缎绣鞋,一直冰凉到心尖.
　　我跟随着一行人麻木的前行着,不知走了多久,也记不得是何时开始走上路的.前面的人一个个走到桥边饮下手里的那碗汤水,安静的悄无声息.
　　那桥应该就是此行的终点了吧.我想.
　　"该你了."
　　被人推桑着走向前,来到桥边.那女子青衣素面,长发似墨,低低的眉眼,走到近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氤氲的雾气里,她像一缕淡静幽魂,又像皮影戏里那个被操控的人影,一举一动由不得自己,全是被别人主宰着,没有任何喜怒哀乐.....
　　"快喝吧."
　　她的声音突兀的打断我的思路,那么低低哑哑的声音,像一把茶馆里老旧的胡琴,又像戏班里衰弱的老旦.纤长细白的手递到面前的是一碗浑浊的汤水.
　　原来这便是孟婆汤了.怔怔的接过那青瓷碗,望着混黄的汤水,若饮下这碗水,就会忘却所有的前尘过往吧.
　　桥下是淙淙的流水,和不断升腾的雾气.我听说,这是一条往生之河.这是儿时奶奶跟我念过的歌谣呢....
　　"饮一口忘川的水,忘记过去,再饮一口记川的水,想起一切...."
　　怔然抬头,依旧是昏暗的天色.

　　背后有人推我一把,转身,所见的是一个个表情淡漠的魂灵.那种淡漠的神情,像是从未来过这人世,也未留下任何感概.再回头,仍然是满眼缭绕的青雾.
　　"喝了孟婆汤是不是会彻底忘记这一世?"
　　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去问这妇儒皆知的问题.不喜欢这里,地府陌生的气味让我感到窒息,最重要的是这里真的离他很遥远.
　　"是啊,你快喝吧"
　　青衣女子抬头望着我,像隔了数千年时光的尘埃般,我仍然看不清她的表情.视线模糊?莫不是我眼花了?可我明明只有二十岁啊,那是人间女子最美好的双十年华啊.
　　多少人曾赞我,纤腰盈盈握,可在盘上舞.那是我最美丽也是最寂寞的岁月,
　　手背上一阵湿冷,摸了摸脸庞,竟然是自己落下的眼泪.幽魂会有眼泪?真可笑啊,我以前是从不轻易落泪的女子啊.....

　　忆得那日,他于众人走到我跟前,白衣雪襟,面如冠玉.执手问我,极尽温柔,可愿与我一起离开?
　　可愿与他一起?.....呆呆的看他,这个人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四周人都静悄悄的在等着看一出戏,市井的俗套的段子.纯情的贵公子爱上一个风尘中的流浪歌女.
　　你可不看我身后那红尘万丈,我也不闻
　　愿意.相握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我叹息,续而抬头笑的妩媚,无声的握紧他的手再不放.他将我抱上骏马,在众人的唏嘘声中驰骋于夕阳下广袤的荒漠.
　　"你跟我走,好吗"
　　呆在风月这么久,听过无数美丽情话,但就这么简单一句,让我初次心动.
　　我们煮酒扫雪,犁花树下吟诗作对.他不仅可以是侠义的剑客,还可以是才华横益的才子.
　　当今皇后是他的姑母,那日,他早早带我进宫参加皇后的寿筵.
　　正是早春时节,御花园中大片大片的梨树开的粉嫩莹白,我立于树下吟诗,一双温厚的大手遮住我的眼睛,我咯咯的笑骂,一回头,见面前对我笑的男子着黄衣龙靴.
　　他以剑尖指向我的咽喉,轻轻拨开闪烁寒光的长剑,我要离开,他定然不会阻拦.
　　我被册封为梨妃,而他,成为京城士子中最大的笑柄.
　　一年以后,他娶了一个端庄贤淑女子为妻,离开京城,云游四海.
　　再一年,又逢皇后寿宴,皇后命我身批红纱歌舞助兴.
　　那日,我唱的<春日宴>.
　　据说,那夜以后这首老曲子又重新在秦楼楚馆流行.
　　据说,后来悲戚的女子们都用这首歌曲来怀念夫君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后利刃刺进我胸口的时候,我好想再摸摸他的脸.
　　来年春天,再于梨树下相见.....
　　这一辈子,我终于为族人报仇了, 终于把刀插尽那个高坐在皇位上的人胸膛了.终于没有辜负奶奶临终前所托.....
　　但是,到最后我都好想,好想再摸摸他的脸.

　　桥边有人轻问,你可是在等我?我望着他,浅笑摇头.
　　那人离去,烟雾缭绕,黛色身影渐渐消失.
　　又一人来,他问,你可认得我?我还是摇头,他失望离去.
　　这桥边,有多少人仍在痴心等待,百转千回的爱情

　　"别等了,忘记前尘,来世才不会痛苦."
　　听到耳边有人叹息,千百年来低回的诉说.
　　泼开手里的汤碗,纵身跳入奈何桥下.
　　奈何奈何,无可奈何.我怎奈何天!
　　这一世我定然要记得,记得这绵长的思念,记得这痛苦印记,记得来世寻你,与你双宿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