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LILISI

3、画心

　　我喜欢画画,且只喜勾勒描绘美貌的女子.
　　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我变成人形后,我以画画为生.通常是年轻的男女偷偷的相约来我的画坊,男子隔日要远行,或者女子明日要出嫁,他们要我在分别前给彼此画一副画像留做纪念.
　　我一边画画一边听他们说话.
　　他们说喜欢,说爱,牵着彼此的手久久的不愿意放开,相互痴痴的凝望着又长长叹息.我不懂,什么是喜欢,是又是爱?如果舍不得对方离开,那为什么还要分别?人,真是很奇怪啊....
　　我没有问任何话,平日也极少说话.人的很多想法很奇怪很复杂,我怕我不小心说错话,暴露自己妖的身份.
　　对,我是一只千年九宵美狐.千年的时间于我不过在是山间睁眼一瞬,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我感受到这个世界在渐渐变化,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永恒,最痴人说笑的东西吧.
　　妖要保持年轻的容颜就必须食用活人的心脏,即使我是千年狐妖也是如此.有时候,我会在夜晚出门寻找我的猎物,有时候,直接取了那些来画坊的人的心脏.
　　我不觉得我有哪里不对,人有人的道理,妖有妖的道理,都是为活下去,生存下来,我也不过是做了一个妖该做的事情罢了.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换一个新地方,如果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死的人多了,总会引起旁人的怀疑的.而这世间,这凡界在我眼里确实新奇,到处走走看看,挺好的.
　　一日夜晚,我又照例外出寻找我的猎物.这夜很美,天空中落满璀璨的繁星,远远的荒漠里升起大堆篝火,青色的烟雾缭绕,有好多男人围在一起大碗喝酒,女人在帐篷边唱歌跳舞,十分热闹.
　　我悄悄走近,趴在草丛边看,可以闻到美酒的清香,亦可感受到那一颗颗心脏的跳动.
　　"谁?谁在那里!"
　　随着一支冷箭从肩头"嗖"的镲过,我被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草丛里揪出.那男人拽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我,我抗拒的挣扎,低着头,裹紧身上唯一的遮盖物----那条白棉布布单.
　　许多人被引过来了,多是男人,他们把我围在中间,责责的感叹.我知道他们心理在想什么,以前到过很多地方,有很多男人对我表白.我喜欢他们对我说好听的话,喜欢他们为我着迷的样子,有时候,他们为了表示对我的爱慕,离开他们以前的恋人,全然忘记对她们许下的承诺......有趣,真有趣.
　　我拽紧衣角,微微抬起头,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的打量四周的人.
　　"哈哈,好久没见这么美的女人了."
　　"是啊,美的真像个妖精"
　　......
　　他们欣赏我的美貌,我取他们的心脏,这个交易很划算!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睁着大眼睛无辜的望着那些色眯眯的男人.
　　"美人随我去吧."
　　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拨开人群,□□着走到我面前,将我横抱起.我乖巧的俯在他怀里,安静的听他心脏猛烈的跳动.
　　纬帐内,烛火如豆,几屡若有似无的紫檀香飘荡.我趴在铣床上,一手支着头,微笑着打量面前的男人.那男人迫不急待的靠近,
　　"美人我的心都在你这儿了."
　　"是么"
　　斜斜的魅惑的睨他一眼,这就是那些人说的,媚眼如丝吧.心?呵呵,好啊,那么我就真的要....他一声惨叫,临死前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我满意的望着我的杰作,轻轻吹干指间的鲜血.
　　不好!帐外有晃动的人影,有人要来了!我赶紧翻身逃开,可还是晚了一步,已经有人持刀冲进来了,刀尖滴着鲜血,我尖叫着退到角落,
　　那年轻男子仰起脸,在微弱的火光中,他脸庞俊朗,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初见衣衫褴褛的我,他滞愣,而后猛的侧过脸,抛给我一件斗篷.
　　什么是心动?什么是一见钟情?
　　忘了接过斗蓬,我就那么痴痴的望着他在人群中厮杀.他不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亦不知他才华,品德,或者其他.
　　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他只是适时的出现在我面前,然后那一瞬间俘获了我孤寂千年的灵魂.
　　"来,跟我走."
　　那是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在我抬头的那刻我感受到了一种这一千多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朝我伸出手臂,我呆呆的握紧.感受到他手臂的温度.他把我一层层裹紧,以抱孩子的方式横抱出帐篷.
　　苍穹内缀满灿烂的星光,袅袅烟火,
　　我终于知道,他像一屡阳光般照射进我阴骛封闭的心灵.

　　他叫王生.
　　他爱笑,他的笑容是我见过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纯净的.我喜欢看着他笑,他的笑容让我感到快乐,温暖,安心.
　　我确定,他的快乐是我最大的快乐.
　　他悠悠的牵着马,夕阳的霞光映射他侧脸,嘴角微微上扬,几屡额发随风飘散.士兵们都在唱军歌,他也唱,又回过头来看我,眼睛里满是笑意.
　　一笑可倾城,再笑可倾国.....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那些凡人写的诗句,
　　"你笑什么?"
　　"我笑..."
　　以食指指尖轻按朱唇,含笑不答.
　　"古灵精怪的丫头..."
　　王生和他的兵士们都叫我小唯,这是我遇到王生后给自己想的一个名字.唯字,取意唯一.我希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是他的唯一.

　　王生带我回城.
　　有个女子远远的在城门边撩望,那女子生的妩媚端庄,见到王生后她眼睛里似乎落下欣喜的泪水?王生告诉我,她是他的夫人,名唤佩蓉.
　　夫人?就是要与他携手到老的女子么.
　　我有太多的疑惑,比如,一路上王生并未跟我说起他有夫人,比如,那个女子转头看我眼神变的暗淡.....但我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王生把我安排在他府里住下,他给我腾出一间大屋子,临水,夜晚一抬头便可望到皎洁的月亮.还有一具古琴,供我闲时弹奏.
　　有时候,我也画画.依旧画美丽的女子,在洁白的宣纸上不断的描绘.他们大多有哀愁的眼睛,寂寞的表情.
　　除了那个叫佩蓉女子外,我感觉一切挺好的.

　　一日夜晚,蜥蜴精飞进我的居所来.我讨厌他来,每次见到他,总会让我回想起自己妖的身份.为什么,为什么王生是人,而我是妖呢.
　　他带来一只精致的铁盒,我知道铁盒里是什么.我让他把盒子搁到一边,而我继续在水边弹琴.
　　"你就吃点吧."
　　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没曾想,都弹过一曲了,他还站在我身边.我抬头,这只蜥蜴于我是一直很衷心的,而且十分沉默老实.
　　"我不想吃这些恶心的东西了."
　　"不吃人心,你会变衰老的."
　　他说的是事实.叹了口气,还是打开了铁盒.
　　如果我是人该多好,再不用碰那些恶心肮脏的东西,可以与王生是同类,可以更加接近他....
　　"你别忘了你是妖,你和他是不可能的."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我瞬间变的烦躁,"你可以走了."
　　蜥蜴精沉默的走了.

　　过了几天,王生让我画画,他说城里有很多人被挖了心脏死去了,他提供给我一些线索,然后照着那些蛛丝马迹画,我按他说的做,一切只想让他高兴.
　　我当然知道挖心的是谁,只是我不能说.蜥蜴精每天夜晚将那些新鲜的心脏呈放到我面前,---他也算是为我好的.我无法出卖他.
　　渐渐的,外面有人说,城里来了妖怪,是妖挖去那些人的心脏.
　　那个叫佩蓉的女人也来问我,认为是如何.
　　我正在画画,白纸上的墨迹还未干.我抬头,拨了拨烛火,轻笑道,"王大哥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他认为那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剑客,我也这么认为."
　　她微微皱眉,与我寒暄几句就出去了.
　　这个女人不能不防!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一蹙.

　　果然,第二天蜥蜴精来告诉我,那个女人去找她以前相好,她怀疑我是妖,要那男人帮助她除掉我.
　　这个女人哪....我原先以为她很老实,不会来坏我的好事.没想到都是装的呢.好吧,既然你要动手了,我也不客气了.
　　中午,她从外面外出回来.我笑着迎上去,"姐姐怎么现在才回啊,王大哥正在找你呢."
　　那个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笑的也不大自然....大概是因为怕被发现找旧情人叙旧去了,所以有些心虚呢.我愉快的猜测着.
　　"你刚才去哪了,你清楚,我也很清楚."
　　看着她的脸色更加惨白,我心理更加愉快!呵呵,跟我斗,还是等下辈子吧.

　　王生他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一直琢磨不透.如果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应该不会带我回来,并且把我安置在这里吧.如果他喜欢我呢...为什么我会一点都感觉不到呢.
　　可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啊,也许这就是凡人说的爱呢?可是我又觉得好痛苦,我活了一千多年,第一次感觉,这么的痛苦.心里很烦躁,想告诉我,我爱他,想和他在一起.可他应该是不会应允我的.因为有那个叫佩蓉的女人在.如果没有她在呢....不行,不行,如果她死了,王生会记她一辈子的.
　　那么,我就只能暂时与她一起分享王生呢?
　　打定主意后,我开始寻找机会了.

　　那夜,我推开窗户,正看到王生怔怔的站在院子外.
　　心下一动,连忙从屋里跑出,有些欣喜.
　　"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呢."
　　"我想你大概休息了."
　　"没有呢.进来吧."
　　"恩"
　　这时,蜥蜴精突然从院墙外飞进来,他的袖口处有一把匕首,不好!我先他一步,护在王生面前,蜥蜴精立刻脸色一变,从侧面袭击,我紧紧抓着他的手,以眼神逼迫蜥蜴精停手.
　　不一会,其他人举着火把来了,他们又追蜥蜴精去了.
　　王生把我扶进屋,他低声说,"谢谢"
　　有时候,我真的能感觉到他对我故意客气,似乎想与我保持距离.这是为什么呢.
　　佩蓉也来了,她关切的问他,是否还好.
　　王生答,没事.
　　佩蓉有些疑惑,"为什么你半夜在这里呢?"
　　王生无言以对.
　　这是个机会!就趁这个时候,王生对我心远怜惜的时候,我要告诉他,我喜欢他.
　　"王大哥"我轻轻开口,望着他.
　　"怎么了,小唯?"
　　"我喜欢你."
　　终于说出口了.王生的表情似乎有些诧异,又似乎有些为难?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佩蓉.佩蓉的样子显然比我更加焦急.
　　时间过的真慢的.我静静的等待他的回答.
　　"小唯."
　　他艰难开口,我抬头看他,如第一见他时纯真无措的摸样.
　　"对不起,我有佩蓉了."他低头,眼神慌乱.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要对不起,我不要...强忍住泪水,我缓缓拉他的手,轻声道.
　　"我不介意的,真的,只要能留在你身边...."
　　沉默,换来的依然是无边的沉默.
　　"时间不早了,都早点睡吧"
　　佩蓉拉着他的手走了,而王生也任她拉着和她一起出去了.我颓然的掩住面庞,才发现,忍了许久了泪,现在竟然流不出来了.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倚坐窗边,翻开书卷,轻声念出两行清丽诗句.
　　这是我认为最美丽的诗,也不知是哪一朝的女子留下的凄婉爱情....做人是多么好,为什么我是妖,而不是人呢.
　　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呢.为什么,他就不能喜欢我呢.
　　一个自称降魔者的女子来到这个小城,来到王生家.她当着众人面说,要检查我看我是不是妖.
　　王生立刻反对,我拨开他的手,笑,行啊.
　　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安生呢.王生没有接受我,你们也都来找茬,真的当我不会对你们出手么...这些都是你们自找的,不要怪我.

　　那日夜晚,我预感终于要发生一些事情了.我看不到自己的命运,自我随王生回到他的城后,我的命就已经不在我手中了.
　　我只想要一个结果,爱与不爱,终究是要有一个答案的.
　　画好最后一副画,画中人正是我自己.不论如何,我都希望很久以后,王生都能记得我.我想要他记得我.
　　我开始对镜梳妆,长长的浓墨般乌发,是我蓄了多少年月的呢.还有这脸庞,千年如一日的美丽绽放着,盛开着,却没有人来观赏.
　　"枝--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你来了."
　　"我来跟你说件事...."
　　"你不用这么好心!"
　　我回头对她微笑.
　　这个女人似乎感觉到今日我有些不同,而大概接下来的事情,也许,会更让她不知所措?漫漫的,我接下脸上那层皮,露出腐朽的□□.
　　她捂着嘴,尖叫着跑出门.
　　可怕吗?我帐然若失的望着镜中腐朽的容颜,可是我都已经看着这样的自己千百年了.我也不想这样丑陋,可谁叫我生来是妖,而不是人呢.
　　再慢慢的换上准备好的新的画皮,回头,见那女人哆嗦着回来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个兵士闯了进来,他又关切的问我,"小唯姐,你还好吧."
　　"好,我好的很."
　　将手探进他的胸口,随着他的脸上扭曲,不可置信表情,我轻易的挖出他的心脏.
　　微笑着回头,对那吓呆女子悠然道,"对,我就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我是妖."

　　"你要我怎么做?"
　　很难得的,一个女人见到这样的场面,还有勇气出声.
　　"我要你变成我,代替我做妖.而我代替你,以后和他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去死?"
　　"你死了,他会愧疚一辈子的,你以为我会这么傻吗?"
　　"如果这样,你就不在杀人了吗?"
　　"是."
　　"那...好吧"
　　我没有想到一切这么的顺利,真是大大的出我意料之外.以后,我就可以与他在一起了,而他也会渐渐忘记这个女人吧....
　　然后,我就可以开始与他的爱情了.

　　佩蓉中了我的妖毒以后,头发渐渐变白变长,脸色也白的像一张纸,看上去,真的很像妖了呢.她摔了镜子,在院子里惊恐的到处跑,不一会就聚集来了很多人.
　　"原来她才是妖"
　　"抓住她."
　　王生闻讯而来,他脸色悲伤的问她,"你是妖吗?"
　　她轻轻点头,转身那刻,我看见她眼眶中滴落血色眼泪.....不对啊,她即使外貌上中妖毒,流下的应该还是人的眼泪啊.
　　为什么,会是血泪呢.
　　王生追着她出了城,我跟着他一起去.
　　在那个山洞里,佩蓉平躺在石板上,她开始全身发白,我知道,她活不久了.
　　王生突然上前,我心下一动,看着他抱起佩蓉,他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她现在已经是妖,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吗,
　　佩蓉没有说话,王生却不打算放弃.他开始摇晃她,对她说话,这么多人都杀死她的同时,而他却拼命维护她,一直到死都守护在他身边.这是为什么.
　　这就是爱吗?至死不离不弃.那我呢,那我又算什么,我这么喜欢他,做了这么多又算什么啊?我知道了,他最爱的永远不可能是我了.
　　我大声冷笑,心痛至极,那时没有流出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她不是妖,我才是妖!"

　　"小唯"
　　他疲惫的叫我,我冷冷的看着这个我生命去爱的男人.
　　"对不起.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但我不能与你在一起.我做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你动心,如果不是我心理喜欢你,你也不会这样.对不起"
　　说完,他把匕首插进心脏,鲜血喷涌而出.
　　为什么,这个苯男人怎么就只会对我说对不起呢.为什么,我想听到的话,你要现在才说?你要我再如何待你...
　　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颤抖着取出自己的金丹,我离开你了,你会不会记得我,会不会想我?
　　乌发渐渐变白,现在我的脸庞应该也正在变白吧.
　　我想起,初次见面时,你看我的眼眸里的惊艳,我好怀念那时候,你在夕阳中牵着马,放声唱歌.....是什么使我们回不去了呢.
　　大概人生就是由这一个个选择组成的.
　　你选择带我回来,我选择为和你在一起杀人,这都是我们选择的.如今这个结局都是由我们选择呢.
　　那么,我会有遗憾么.
　　不.
　　你是我今生选择的男人,我不悔,不悔.我只想最后在你的臂弯里躺一会,然后永远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