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软耳朵的虫

8、女官

　　和州不喜欢年越屋纪子。
　　作为一个跟随着清夫人，眼看着那个男人从一个三万石的小大名走到今日万人之上的将军之位的旁观者，和州清楚地知道那个男人有多危险，也知道如今作为将军的他并不是很喜欢她所保护的孩子。
　　这一年的五月，雨水连绵，连着下了小半个月，富贵之家的华屋广厦自然无忧，但是普通居民的长屋，却是深受水患之苦。
　　水患未平，又发生了流行疾病，幕府下令各町的里长、火消和各大名富商负责管理长屋事务的“大家”随时注意疫情，散发防疫的药草，即便如此，疾病扩散的速度也是让整个江户人心惶惶。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吉宗的长子，身份无比贵重的长福丸殿下竟然也染上了疫病。
　　长福丸虽是吉宗的长子，但是并没有被允许使用德川家历代继承者“竹千代”的乳名，也没有被赐予正式的名字；他的母亲清夫人在生下他之后就以“身体不好，不宜再侍候大人”的理由御褥辞退，不再侍寝，但是吉宗并没有按惯例将清夫人推荐的美女提升为新的侧室，而且虽然说是身份贵重的长子，平时却连见自己的父亲一面都很困难。
　　身为将军，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出各种各样的意义，吉宗对长福丸的态度看在他人眼里，便是对这个孩子并不满意。雪上加霜的是，另一位阿泉夫人在十月怀胎之后，生下了将军的次子松丸，作为对比，松丸殿下一出生就立刻得到了和长福丸相同规格的女官、侍从、乳母等配置。
　　自松丸殿下出生后，作为长福丸的乳母，和州就警惕着来自后宫的任何一个女人。后宫早年的清、定、泉三位夫人唯有阿定夫人未有所出，纪子偏偏服侍过阿定夫人，又是被将军指派而来，是敌是友暧昧未明，和州不喜欢她也是正常。
　　服侍过阿定夫人还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孩子给她的感觉与那个男人是如此的相似，别人看到的只是年越屋纪子的果断干练，和州却能嗅到潜藏于下的危险气息。
　　那是一种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上的，对他人，乃至对自己生命和处境的漠然。
　　然而作为被将军指派“那就让她去照顾长福丸吧”而来的女官，自己又是由于疏忽照顾不周，让孩子染上时疫，仅仅是因为“到底是照顾多年的忠心耿耿的乳母”而勉强还呆在大殿下身边的乳母，和州没有办法隔绝开年越屋纪子，也不能阻止她接触到大殿下，只能想方设法地尽力不让她和自己最珍视的孩子相处。
　　如此，难免就会有行事不周之处，招来非议。
　　“和州的脾气怎么突然变得坏了起来，难道是因为新来的女官的缘故。”
　　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以往的和州温和可亲，但是年越屋纪子来了之后，和州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甚至史无前例地对着服侍了多年的侍女们发火。
　　“别乱讲，也许只是因为长福丸殿下生病，和州太着急了的缘故吧。”
　　“那个新来的纪子女官，倒是把殿下照顾得不错呢，殿下也很喜欢她。”
　　“哎呀，虽然说殿下身份尊贵，这句话是不该说的，但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突然和别人亲近了，和州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吧。”
　　“快闭嘴吧你，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这些窃窃私语难免传到当事人耳里，更加剧了和州的反感。
　　长福丸的病时好时坏，纪子来了之后倒是好了几天，然而没等侍女们舒口气，一个深夜里，长福丸殿下突然发起了高烧。
　　当时贴身轮值守护的正是纪子和另外一位女官唐藤。
　　和州几乎快疯了！她将所有人都从长福丸的居室里赶走，除了医师和女医，谁也不能接近虚弱的长福丸一步。长福丸需要吃的药，除了她收养的养女山荻亲手煎制端来的，其他人拿来的一律都泼到了院子里的松树下，不仅如此，那天晚上守夜的人，除了年越屋纪子都被她一个个叫去严厉地盘问。
　　“殿下生病之前你在干什么？其他人在干什么？有没有什么征兆？”
　　其中唐藤被反复询问了三次之多。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和州的种种作为，怎么看都是直指年越屋纪子是长福丸这次生病的罪魁祸首。
　　“应当不至于吧，那可是将军指派来照顾殿下的人啊！”
　　质疑纪子，无疑是在质疑将军的决定。
　　“可是她之前侍候的是阿定夫人，何况最近又多了两位侧室，万一……”
　　长福丸身份特殊，他的病不仅惊动了身在中奥的吉宗，连处于隐修状态的天英院和月光院都派了人来探望，一心修行的清夫人更是跪在佛前发下长愿说，只要殿下这次痊愈，此生不再吃五荤五腥。
　　专为幕府服务的御条流医师一个接一个地被派过来，然而都是束手无策，长福丸一直在发烧，连带着出现咳嗽、呕吐、冷颤等情况，其特征和民间正在流行的疫病一模一样；而他生病后，后宫里也陆陆续续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最严重的时候，御医们不得不向吉宗进言：“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再严重下去，只能祈求神佛的保佑了。”
　　彼时江户的人均寿命很长，但是孩童夭折的情况非常多，乃至有谚语说：“七岁之前都是神佛的孩子。”即使是居于权势最上方的大名之家，继承人年幼夭折以致被以“无后”的理由被撤藩的大名也多不胜数，就连上一代的将军也是幼年即告夭折的，再往下的旗本、武士之家，这类的事情就更多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和州当即就崩溃了，在吉宗召见她询问长福丸的情况时，和州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扑到地上，说：“说出这样的话真的是罪该万死，然而看着殿下，真的是心如刀绞，就算是不敬的话，也必须得说出口。如果那天不是纪子女官执意要打开窗户，殿下就不会被流风入体，也就不会酿成今天这样的大祸。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痛心，请您在处置和州的时候，一并处置了当天的所有人吧！啊，要是我的一条贱命能换回殿下康复，即便是立刻去死，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眼看着殿下遭逢这样的祸事却无力阻止，真的是令人心碎啊！”
　　大家都被和州这出人意料的一番哭诉吓坏了，泉夫人自从长福丸生病之后就如惊弓之鸟般一直闭门不出，一切以松丸殿下为重；阿定夫人因着纪子曾经是自己的侍女，不得不为之辩解道：“和州难道是因为长福丸殿下的病急糊涂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不能听信一个人的一面之词，还是得把殿下身边的人都询问过才好。”
　　“和州是照顾殿下长大的忠心耿耿的乳母，对于长福丸殿下的事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她这么说，肯定是事出有因的。”
　　说着看似帮腔的话的是不久前才被正式册封的菊姬夫人。
　　菊夫人才十七岁，正是活泼俏丽的年龄，她穿着绯红色的中衣和桔梗紫染相思交趾木叶图案的唐国丝绸外衣，外边再加了一件满地金绣的华美外套，那边缘由金丝交织绣就的长长下摆拖在地上，在这因为忧思而显得昏暗的居所里，不经意地刺痛了阿定夫人的眼睛。
　　咬了咬牙，阿定夫人转过了头，不再去看菊姬——愚蠢的女人！真以为她的对手是她么？年越屋纪子可是将军派去的！
　　“好啦，把纪子和其他人喊过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对于自己的女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吉宗显得很不耐烦。
　　出乎意料，面对和州的指控和其他人的证言，年越屋纪子很爽快地承认了：“没错，那天晚上是我下令开的窗户。”
　　“但是那天打开窗户，只是因为屋子里烧了太多的香料，极其沉闷，就连大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何况殿下年纪那么幼小？并且，当时打开的只是侧面最外层的窗户，与殿下之间还隔着两重的屏风。”
　　“和州大人可能认为我年越屋纪子在说谎，并不是这样，我以前见过和殿下一模一样的病人症状，殿下的病，并非无解。”

作者有话说

　　默默爬上来更，发现居然有位叫乳酪蛋糕的小可爱给我丢了个地雷，好惊喜，么么哒~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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