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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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谎言
找了庆轩庆辙帮忙，又买通了几个侍卫，我终于顺利地得以进入牢狱看望嫪毐。明天他便将被处以车裂之刑，无论如何，我要去看他。
“妙弋姑娘，您尽量快些，否则小的也难做啊。”侍卫帮我将牢门打开，在门口轻声说着，我点头答应，刚要转身走进去，身后的侍卫又提醒道：“呃，妙弋姑娘，您还是小心为好，他脾气躁的很。”我点头称谢，还是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一股恶臭迎面而来，让人不禁作呕。嫪毐穿着牢服，散乱的头发披在额前，他四肢都被拴在墙上的铁链拷着，低着头无力的坐在墙角一动不动。这个清秀干净的男人，这个犹如女人般阴柔的男人，这个孤傲阴毒的男人，如今却如此不堪狼狈的坐在我面前，一蹶不振。
我将带来的食盒放下，把里面的饭菜一碗碗的端出放在他面前，他却头也不抬。我了解，强儿的死，太后的软禁还有他明天将有的结局势必让他恨我入骨，也势必活的生不如死。
其实，我也恨我自己，恨到不行。可我现在能做的，能补偿的，似乎只有这些。
“嫪毐，吃点吧。”我端起碗递至他面前。
嫪毐缓缓抬起了头，干净的脸上满是污渍，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布满血丝的瞪着我，充斥着的何止是仇恨如此简单，瞳孔中我的影像苍白而震惊，呆呆地看着这双原本精明有神的双眼。
“是你杀死了强儿！”嫪毐咬牙切齿地吐出这样几个字，然后突然冲上前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个贱人！枉我们还那么信你。”嫪毐边大喊大叫着，边狠命掐着我，我虽极度痛苦，却不作任何挣扎。在我心底，也想结束自己的痛苦，却没有勇气，今日若死在嫪毐手上，也算是对他对太后有个交代。
但不久，几个侍卫便跑进牢房拉开了嫪毐。
“死到临头还那么凶，还以为你还是长信侯啊！”一个侍卫边骂着，边给了嫪毐一鞭，只听嫪毐闷哼一声，仍是死死瞪着我。
我喘着气，制止了那个侍卫即将落下的另一鞭。边咳嗽着边说：“够了，咳咳……我没事，你们都……咳咳……出去吧。”
几个侍卫略有担忧地说：“这……万一他……”
“不会了。他四肢不是都被拷着嘛，我离他远点便是，他也伤不了我。”
几个侍卫想想也是，便道：“恩，那好。那姑娘自个儿当心，有事就叫我们。”
说着，便走了出去。
我见他们走远，回头看向嫪毐，那副毒辣的眼神仍是盯住了我，看的我心里直发虚。我低下头，心里闷得难受，良久才开口道：“不论你信不信，这一切实非我所想，对不起。”
“哼！就算是非你所想，你却绝脱不了干系。”
我一震，点了点头。
“是的，我脱不了干系。我对不起太后，对不起强儿，也对不起你。但是，对不起又有什么用，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欠你们的，一辈子也还不了。不过有一点请你放心，我会拼尽全力保护太后的。”
嫪毐惊异的看向我，却只是一瞬又恢复为仇恨，不屑地道：“哼，你假惺惺地功夫可真是一等一的，欺骗我们至今。你以为你说的话，我还会当真？”
我一阵苦笑，摇着头说：“你不得不信。因为你没有选择。而我，也不需要你信，因为保护太后是我自己所想，并不是因为你，我只是想让你放心。”
嫪毐一愣，不再说话，眼神中却满是嘲笑不屑与冷漠。
一直到我走出牢房，嫪毐也没再和我说一句话。我知道我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也知道他不可能会原谅我，终将带着对我的仇恨走向另一个世界。我仿佛都能听到他内心深处对我的诅咒：庆妙弋，今生今世你别想再获得幸福。因为，你将一生都活于罪恶之中。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静静待在清泉玉阁中，半步门都不出。白日里，将屋中的物品一一整理，无用的都扔了，有用的值钱的便收整好，以备日后之需。晚上，霞希一伺候好郑妃便必来我这儿，她总是那么贴心的一个女孩子，姐姐姐姐的唤着我，深怕我有心事憋得出事，每日里都会主动和我说宫里发生的事情。然后我就知道了嫪毐是什么时候死的，知道了嬴政下令说凡是敢为太后求情的全部问斩，并将四肢砍下，摆在宫门外。
“姐姐，突然觉得，大王变得好吓人。”霞希纯真而又无辜地看向我，像是只受了惊的小鹿。
我朝她瞥了一眼，淡淡道：“这话你若说出去，恐怕死的就是你了。”
霞希一惊，赶忙用手捂住了嘴。过了半晌才继续说：“夫人说大王这样做是想封了别人胡说八道的口。”
我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若有人求情，必会提及太后所犯罪行，而他们所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会触动到嬴政最为骄傲不可侵犯的内心。别人或许会觉得他冷漠而又暴力，事实是，若以我当初眼光来看，嬴政简直残酷。
可如今，我好像懂他，他其实只是想逃避，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承受不了世人怀疑猜忌的目光，若可以，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人都杀了吧。
他就是如此地极端，让人又恨又痛得极端。
“姐姐？在想什么呢？”霞西推了我下，好奇地问道。
我笑着摇了摇头，霞希撇了撇脑袋，继续说着：“唉，如今已有二十七人前去求情，全部问斩。想想从事情发生，已经死了一千多人了，大王他……”霞希还是记住了提醒，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下的伤感却翻涌而来。只是因为爱，只是因为爱错了时间爱错了地点，却让那么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强儿、嫪毐还有那么那么多或许有妻子，或许有丈夫，有子女，有父母的人就这样永远的失去了生存的权利。怪不得凄惨的哭声总是在耳边盘旋，怪不得伤痛的心绪总是无法平息，太多怨气太多人间悲伤凝聚咸阳宫，何时才能到头。
而这一切的一切，源头都是因为我。
我，罪无可恕。
一想到这儿，充斥我的是排山倒海的痛苦内疚和心如死灰。若可以在死之前做些好事，或许会让自己好受一点。
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在第二天来到了未央宫门口。宫门外皆是那些为太后求情者的断手残肢，惨不忍睹，我一见便欲作呕。赵高一瞧是我，面色复杂，忙上前对我道：“大王近日烦着呢，姑娘有事过几日再来吧。”
我摇了摇头说：“不行，今日我一定要见着大王。”
赵高见我气势坚定，皱着眉四处望了望，将我拉至一旁轻声道：“妙弋姑娘，可别怪我赵高没提醒过您。大王可是当众下令说凡是为太后求情者一律处斩的，这话可不是随意能收回的。虽说大王处处有意护着你，但你今日若进了这个门，说了不该说的话，纵使大王有意护你，也难免力不从心。对你来说，太后的事你能躲着便躲着，否则真要追究起来，怕是姑娘受牵连不小的。”
我轻笑出声，丢下一脸诧异的赵高，径直推开了未央宫的宫门。
许久没见着嬴政了，他高高在上的坐着，背对着门。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见他的脸色苍白还是憔悴，只看到他消瘦的背影，那么那么的瘦，原本合身的袍子突然显得空落落的。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莫名心疼。
他听到开门声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是猜到又是为太后求情的吧。先前的二十七个人通通死在了他的手里，宫门外鲜血遍地，残肢四处，难道这样就能平息他心中无穷尽的痛，就能让他好受一些吗？
如果别人的伤悲才能换来自己片刻的快乐和舒适，那会是多么的可悲，又是受了多么强烈的痛苦才会如此啊。
我走近嬴政，跪下道：“奴婢妙弋，拜见大王。”
半晌无声，等待许久后却听他说道：“你最好快点出去，寡人一点也不想见到你。”声音是如此的嘶哑和疲倦，几乎让我分辨不出这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嬴政的声音。
我缓缓站起身，静静地望着那个憔悴的背影，淡淡地说：“此时此刻来这里的人，都不会怕死。你若不想见我或像先前的二十七人那样处死我，我都丝毫没有怨言。但我想说的话，我一定要说。”
“我不想听。”他的声音冷若冰爽。
“你一定要听！”我强硬地说道。
嬴政沉默，我平复了下心情，缓缓说道：“有个女子，是为爱而生，她的一生充满了爱，却也充满了悲伤。因为大胆去爱的人总是太容易受伤。他爱了三个男人，第一个自始自终是在利用她，第二个虽是全心全意，却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身份。而第三个男人，是这个女子的儿子，她很爱她的儿子，把所有的秘密和所有的伤痛都让自己一个人承担，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的儿子，哪怕她不是一个懂得欺骗懂得心机的人，可是为了她儿子的将来，她做的何止是一点点。”
我叹了口气，边走上台阶边说道：“在邯郸作人质之时，为了儿子，她忍辱负重只为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被人看不起，身份显贵，却不得不做些农家妇人之事独自维持这个家，遥遥无期的等待着别人来救她们。这其中的辛酸与苦涩，她的儿子应该更能懂得。最最用心良苦的，是她早在孩子出身之时，便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我走上了台阶，近距离的看着他，昏暗的光线让我仍是看不清他的脸，却见到了他紧握成拳的双手。
“说下去。”
我一愣，继续道：“为了自己的儿子能不受欺负，不再被人看不起。她为他的儿子能最强，能做王付出了太多。她欺骗了当朝权倾一时的宰相，告诉他，孩子其实是他的，从而让他辅助自己的儿子做王。最后她成功了，可她的儿子却因此恨她至深。”
霎时，我明显感受到了嬴政全身一抖，他噌地站了起来，抓住我的肩逼视着我，激动地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寡人的确是大秦血脉，只是母后为了能让寡人做王，所以才撒的这个谎？”
我看着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原本英挺的俊容瘦成这样，心中便又莫名疼了起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疑惑地看着我，用力晃了晃，吼道：“你说话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悲怆的望着他，答道：“你以为你做王是那么容易的么？你是半路才进宫的，成骄却是从小在这儿长大，你以为他从小就有的势力是你那么容易打破的吗？若不是吕不韦一开始便在帮你铺路，若不是太后一开始便撒了这个谎想让你出人头地，你怎会有今天？太后是那么爱你，你怎么舍得让你的母亲软禁在小小的棫阳宫中，即使她犯有再大的错，但总是她养育了你，造就了你。你，就不能原谅她一次吗？毕生的爱给你，换你对她的一次原谅，不行吗？”
嬴政颓然的松开了握着我的手，无力的摇了摇头，随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寡人这个王竟是这样来的，她何苦如此，若寡人一早知道，即便不做秦王，也不愿自己的母亲这样。”
“太后就是这样，所有的痛都自己承受。她从来不爱自己，都在爱别人。偏偏世人不懂，如此看待她，诋毁她。世人不懂不要紧，太后从不在乎，可你是她的儿子，你必须要懂她。”
嬴政转过身，又呆呆地坐了下来，对我甩了甩手说：“你出去吧，寡人需要静静。今天就当我没见过你，你也别提起你来过这儿。”
我看了他一眼，无言地退出了未央宫。宫门外，赵高惊异地盯着我，半句话说不出，我对他牵强地笑了笑，心中却一直在想，但愿我撒的这个谎，能够弥补些什么。但愿这个善意的谎言，能让一切有所改变。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