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原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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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原点
夜晚，驻扎在驿站，我却久久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眼前晃动着的不是太后的满脸泪痕，嫪毐的一脸愤恨就是强儿那张可爱无辜的面容。就算好不容易睡着，却也总会被恶梦惊扰，恶梦里满是血腥，太后披头散发，嫪毐衣衫褴褛，强儿更是满脸是血，每每我总哭喊着惊醒，泪水早已浸湿了衣衫。
好想再见太后一面，哪怕她是打我或骂我，可嬴政早在事出之时便将太后软禁了起来，严禁任何人进出。
也许，我再也看不到太后了吧。每每想到此，悔恨与痛苦便纠缠着我，而夜晚的到来更是将我的愧疚与不安放大到极致。
于是，我害怕夜晚。黑暗的来临让我越发的没有安全感，披上一件衣服，走出驿站，我只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想让自己更加累一点，这样或许睡的会比较安稳。
又是如此的景致，来来回回在雍城与咸阳间，我早就熟悉了路途的一切。每次经过，总要回忆起我与李斯初次去大郑宫的点点滴滴，每次的心情好像都不同，但却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的酸楚。
如果可以，让时光倒流吧，好像越是到后面，越是痛苦的多，快乐的少。那时的我与李斯，虽然满腹心事，但却心无芥蒂真诚相爱。而如今，困难已克服大半，我与他却不似从前，相见不如不见，省得尴尬，相念不如相忘，省得痛苦。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朝荷塘走去，却在树丛遮掩下看到了几步之遥的站在荷塘旁的李斯。刚想转身往回走，一只扑腾着的白鸽飞至我身边，爪子上似乎还系着什么。我弯下身，捧起鸽子，好奇地解下系在它爪子上的竹片，只见上面赫然刻着这样几个大字：事已办妥，颜泄。
“你怎么在这儿？”李斯深沉的话语在身后响起。
我极力控制住发颤的手，转过身笑看着他道：“怎么？只准李大人在，不准我这个小小的奴婢在吗？”
李斯皱了皱眉，走近我身边，捋了捋我的头发道：“不要这样对我说话好不好？”
我退后一步，将手中的竹片递至他手中，冷冷地说：“这个，应该是你的。”
他脸色一沉，看了我眼，接过竹片一瞥，慌张的表情便在他脸上一览无余，他也会如此害怕吗？既然做了，又何必如此怕被拆穿呢。
“妙弋，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可是，我真的没有背叛你，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背叛你！”李斯激动地说着，眼神中有着深刻的惶恐与不安，他一直紧紧盯着我，好像一个失神我便会消失不见般。
有那一刻，我真的相信是我误会了他，便抱着那么一丝希望问他：“那么，这个竹片究竟怎么解释？”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好似百口莫辩。
我冷笑一声，笑自己的幼稚，笑自己再一次的天真相信。我怎么那么傻呢，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若不是当初因为我的一时心软，太后、嫪毐和强儿就不会有此结果吧。
他们的今天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我闭着眼，强忍住内心中澎湃而来的内疚心痛和后悔，轻声问：“功名利禄，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那么重要？”
他不说话，久久地，不说话。
我笑了笑，睁开眼直视着他，忽略了他苍白的脸色和悲痛无奈的神情，痛苦地问道：“李斯，太后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你要费尽心思的害他。颜泄是你买通的对不对？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对不对？还用强儿威胁嫪毐造反，让他们有今天这个下场，你究竟途的什么？李斯，你告诉我，究竟你在想些什么啊？”说到后面，我已歇斯底里，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李斯紧抿着嘴唇，闭口不说话，那种疼惜的眼神在现在看来竟如匕首般插在了我的心上。
我走上前，拍打着他的胸，嘶吼着问他：“你说话啊，你解释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敢解释。我多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只是个误会，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哭着蹲了下来，只觉得身上再没有力气支撑着我站下去，我放声大哭，将这几日憋在心中的痛苦与悲伤悉数发泄了出来。李斯刚开始只是站着，后来他也蹲了下来，怜惜的将我额前散发轻轻捋开，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我止住了哭声，一声冷笑，看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那张曾让我深深眷恋与依赖的脸庞，黑粗的眉毛，忧郁哀痛的眼眸，英挺的鼻梁和薄薄的紧抿着的唇。让我再仔细地看看，记住这张曾给我冬日般温暖的如玉面庞。我恨不了他，因为曾如此爱过，可是这样的爱应该是到此为止的时候了，看到他，我总会联想起太后、强儿还有嫪毐交叉着的痛苦的脸色。
我无法原谅他，更无法再爱他，只能离开。
我擦干脸上的泪痕，将腰间一直系着的刻有斯字的玉佩拿了下来，递至他面前。我从没看到他的脸色如此惊诧苍白过，好像是自己珍贵的宝物即将在眼前消失，他紧紧握住我拿着玉佩的那只手，牢牢地盯着我，好像在无声的抗议。
我用力抽回了他紧握着的手，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些许，我将玉佩摊至他面前，缓缓地说着：“到此为止吧，李斯，我们回不去了。”
他的脸更苍白了些，嘴唇颤了颤，过了半晌才说道：“你太累了，快点回去休息。”说着，拉着我站起来拖着我便往回走。
我硬是挣脱了他，一本正经地再次说道：“我是认真的。李斯，我们到此为止吧。”
“不要这样，妙弋。我们说好回咸阳就把婚事完成了的，再过两天我们就到咸阳了，一回去我们就完婚，你答应我的。”李斯着急的看着我，极力在挽回着一些已经远去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道：“我没答应过你，我只是答应了回咸阳。”
他愣了愣，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地抱着我，抱的死紧，搂着我的手微微发颤却紧紧环绕，让我的呼吸都变的困难。他将头埋在我的头颈中哑哑地说：“妙弋，许多事情我现在无法解释，即使说了你也不会信。我只求你给我以后向你说明白的机会好吗？婚事我们能延后，但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李斯哑声说着，声音中充满诚恳无奈，却又带着一丝哽咽，我的心突然一阵抽痛。我从没看到过李斯这样，如此脆弱的一面完全不像是他所能有的，但是感情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
或许我现在还爱他，可是那又怎么样，经历了那么多，看清了他那么多。我知道在我心里，我和李斯的感情真的回不到过去了。
我无力的被他抱着，却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只要一想起太后和强儿，我就是刺骨的寒冷与悲痛。他抱了我良久，见我既不动也不说话，只是这么面无表情的站着。他突然松了手，看着我，眸光里晶晶莹莹的有着什么在闪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光彩，只是满满地不舍与痛苦。
我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看着他，痛苦与矛盾便开始纠缠，理智与感情便开动了战争，所以我不能再看他。
“谢谢你。”这是我那天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然后我一眼再没看过他，转身离去。
那日，在风中，你我飘过的泪，心中流过的血，若干年后想来，究竟是如何的心酸痛楚滋味……
回到咸阳，像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原以为不会再住回宫里了，可我还是住进了清泉玉阁，面临着之后一场场的暴风骤雨。原以为我可以和相爱的人厮守终身，平静地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是……
人生就像一个圆，绕了一圈回到起点。
嬴政经过了对嫪毐的审讯以及一系列的调查，得知了吕不韦与太后通谋，贿通主刑官吏，诈称阉割，混入宫禁等详情。大怒之下将嫪毐处以车裂之刑，夷灭三族，另将其他参加谋反的人一并处死，三日后执行。并下令将庄襄太后从大郑宫迁出，迁至最小的棫阳宫居住，并派300士兵日夜看守，不许宫中人等随便出入。而对于吕不韦，则因送假太监进宫伴太后，犯下欺君之罪，本当连坐，因念他侍奉先王有功，功罪相抵，免去相国职衔，勒令回河南乡下闲置。
我一直都住在清泉玉阁，没有踏出过大门半步，知道这些也是因为霞希抽空来看了我，否则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改变不了的痛苦事实，还要说服自己去接受，真的很折磨人。
打死强儿，车裂嫪毐，软禁太后，这样的结局，当初谁能料到。虽然我早知道，庄襄太后与嫪毐的结局悲惨，但当时我只是以着旁观者的身份平淡看待。连我自己都想不到，现在的我会如此充实真切的活于这个世上，感受这里的一切，喜该喜之事，痛该痛之实。所以，如今面对这样的结果，我才会如此的痛苦不堪。
“姐姐，那么长时间你与太后也有了感情，难过是在所难免的，但你也不用太过介怀。毕竟是太后犯错在先啊。”霞希握着我的手安慰，拉回了我沉浸着的思绪。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霞希暗叹了口气，又说道：“姐姐，我真担心你。现在情况这样，你和李斯的婚礼不知又要拖到何时，待在这充满闲言碎语的宫里，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霞希，我不会因为这个想不开的。还有，我和李斯不可能了，不会再有接下去的婚礼了。”我平静地说着，淡淡地看着窗外。
霞希先是一愣，继而激动地站了起来，着急的问：“什么！为什么啊？姐姐，你可要想清楚啊，你和他的婚礼已经举行了大半了，怎么说您半个人都是她的了。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呢？这要让外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看你呢！”
我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好笑地看向她：“整日活在别人的看法中累不累？我不在乎这些，随便别人怎么说吧，只是我与他不可能了。”
霞希毕竟是懂事而又乖巧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沉默良久，换了个话题说道：“这次大王可是动真格的了。郑夫人说了，她说从没看到大王如此疯狂地发怒过，我也觉得。你看大王什么时候这么处置过人，三日后这处死的人数可是近千人了啊。过去我从没有过这种感受，可是最近我突然觉得，大王好残忍。”
我一惊，忙捂住她的嘴，怪道：“这话在外面可千万不能乱说。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霞希睁着双大眼睛扑闪了几下，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这才放开了手。
秦始皇，终于开始了他真正的征程。现在这样，算残忍吗？今后面临的还会有更多更多，如今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真正的嬴政，终于开始显露了吧。我过去一直所害怕躲闪的嬴政，终于开始印证历史的记录了。
夜晚，清泉玉阁很静很静。四季里我最不喜欢春天，因为它不似夏天彻底的烦躁也不似冬天刺骨的寒冷，更不像秋天的凉爽惬意。我喜欢干脆彻底的东西，不喜欢扭捏造作拖泥带水。
咸阳宫，我也不喜欢。它给了我所有痛苦矛盾愧疚的根源，剥夺了我的自由快乐和天真。我早就想离开它了，可是因为李斯，我一直在等待在争取在努力。如今，我实在没有一个理由再留于宫中了，我的幸福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但绝对不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原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