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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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外面分明是明朗的天气，但高墙上那道小窗所能透进来的阳光，也仅仅几缕而已。
微弱的阳光勾勒出牢中一人的身形，修长而挺拔，虽然身陷囹圄，衣衫褴褛，却没有一点颓丧，反倒是仿佛身处名堂一般的高华。除了天生贵胄，谁也没有这样的气势。
这便是先皇后林氏所出的六皇子秦燿了。
只是自从母后逝世、四哥秦炎即位后，他的安逸日子便到头了，不仅爵位封地被夺，还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天牢。这也就罢了，虽然母后生前汲汲营营，但他并没有染指皇位的心思，只想做个逍遥王爷而已。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何况母后生前那样打压四哥，现在他有所报复也是说的过去的。只是眼下，他却连自己的妻子也要失去了。
玲珑，那个自三年前在灯会上看见便再也无法忘怀的女子。
他天性尚文，且最爱琴棋书画美酒茶艺等杂学，偏偏玲珑也喜欢，自然很容易便两情相悦，恰巧父皇也给他们赐婚，怎么看都是佳偶天成，只是没想到他却是不经意地夺去了四哥的心上人。
曾经听玲珑说起过救了他四哥的事情，用的是聊起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的语气，不带多余的感情。四哥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只是他偏偏要将这一厢情愿也强加给别人，未免也太过分了些。但古来便是成王败寇，他无力反抗。
前些日子玲珑来看到他时，曾经表达了她誓死不进宫的决心，他也以为只要据理力争，四哥就不会做出罔顾礼法、令皇室蒙羞的事来，现在看来，却是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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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天上落着雪霰子，天阴的厉害，牢里也就更加昏暗。因此两排明灯在牢里忽然亮起来，便显得格外的刺眼。
好不容易适应了那样的光线，秦燿才看清了来人，一身明黄的袍服，即便是常服而没有绣打眼的龙纹，却也是帝王才能用的衣饰。只是不知堂堂九五之尊，纡尊降贵地到腌臜的天牢里来作甚。
“草民……叩见陛下。”分明也就小半个月没见，为何会有沧海桑田的感觉。秦燿一面行礼一面自嘲地笑了笑。
只是秦炎却并没有陪秦燿多聊的意思，只是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玲珑昨日来这儿了？”
弟媳妇的闺名，他这样毫无顾忌地唤了出来……秦燿暗暗皱眉，却只是恭恭敬敬地道：“贱内昨日的确来过。”堂堂皇子妃，原是不必以民间的称呼来叫的，只是秦燿已经被废为庶人，而玲珑也的的确确是他的妻子，他偏要这么喊一喊来气秦炎。
秦炎的眉头果然一皱，面上闪过一丝怒色，“朕要你立刻拟一封放妻书①与玲珑和离②！”
好强硬的口气！秦燿索性讥讽地一笑：“陛下，草民与贱内感情甚笃，缘何要和离？陛下虽为天下万民之主，管得了天下事，只是这毁人姻缘……”
“六弟一向是爱读书的，想来是要与朕讲道理了？”秦炎不由冷笑，“只是朕却是带兵打仗出身的，最烦讲这些酸话！说句不好听的，六弟，朕知道你不怕死，只是你忍心看着玲珑陪你一起死？”
他死了玲珑多半是要殉情的。只是与其他们一同苟延残喘，倒不如共赴黄泉，来生再做一对鸳侣。不过……秦燿皱眉，沉吟不语。
看着他这样的神色，秦炎猜了个大概，却步步紧逼，“难道你舍得你那未出世的孩儿跟着你们一块儿去死？”
他竟然知道了！秦燿大惊，忍不住厉声道：“稚子何辜？你……怎么下的去手？”
“放心，如果玲珑成了朕的皇后，那便是朕的嫡长子，虽说顽劣愚钝不堪继承大统，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也不能薄待了他。若是嫡长女，朕还要好好给她选个驸马。”秦炎云淡风轻地说着，三言两语便安排好了那个还在腹中的胎儿日后的命运。
只是这位四哥一向心狠手辣，真的能放过他的骨血？秦燿不自觉地握紧了身上的囚服，却不得不去赌一把，“陛下真的能善待她们母子？”
“朕是天子，自然一言九鼎。”秦炎冷笑。
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秦燿一下子跪坐在地，半晌之后才叩头道：“草民这就拟放妻书……草民死不足惜，可请陛下万万照顾好她们母子。”
“你的命朕要来何用？朕不想玲珑因此与朕生分。”秦炎不屑地说着，“等玲珑进宫了，朕会派人送你去岭南，那里气候温热且雨水充沛，又盛产荔枝——朕记得玲珑很喜欢荔枝的。待到了岭南，你就好好地种荔枝吧，若是送上来得了玲珑的喜欢，倒也是你的福气。”
大约是从前被母后压迫得太狠，所以秦炎才会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虽然身陷囹圄的是他秦燿，可他还是由衷地觉得秦炎更可怜一些。因为从前总是得不到，所以如今才会这样盛气凌人地幻想。秦燿平静地一笑，跪直了身子，叩头道：“草民遵旨。”
秦炎倒是很诧异他的平静，只是也不以为意，随意点了点头便吩咐跟来的黄门摆驾回宫。
很快有狱卒奉命送来文房四宝，又替他铺纸、洗笔、研磨。
他执了湖笔，却久久写不出一个字，直到笔尖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成一朵玄色的花，他才无奈搁笔，重重地叹了口气。
若说文采，其实他是很好的，朝中的文臣看了他的文章，无一不满口称赞的。虽然没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之才，勉强也能算倚马可待。只是这次，一支蜡烛都燃尽了，却一字也无。
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他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王爷，还要再点一支烛么？”看着因为烛心耗尽那灯上的火焰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一旁的狱卒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连忙道：“莫要胡乱称呼！什么王爷？这里只有庶人秦燿。”
那狱卒看了看左右无人，才摇头叹息道：“在小人心目中，您贤明敦厚，又才华出众，莫说是一个王爷，就是当天子也使得。倒是那位……虽然是周皇后生的，却半点也没有周皇后的才识与宽厚。不瞒您说，先父曾是一名兰台③主簿④，曾经与小的说起过一些朝中之事，盛赞您的贤德。可因为先父曾在弹劾……那位品行不端的折子上留了名，便在那位登基之后被寻了个由头流放西北，小的也就只好做一名狱卒借以糊口……”
原来也是在四哥手上吃了暗亏的人，难怪这般同情于他。于是秦燿淡淡一笑，“承蒙兄台谬赞了。只是隔墙有耳，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天也不早了，牢里的蜡烛也不多，还是不要再废了，我还是明日再起来写吧。”
“既如此……您还是早些歇息吧。”那狱卒不知如何安慰，便轻轻叹了口气。
秦燿想了想，忽然道：“兄台，可否劳您一事？”
“不敢称劳烦，您有事请说。”狱卒连忙拱手。
思忖片刻，秦燿终于下定了决心，却不露声色，只是微微一笑，“兄台可否帮忙买一包砒霜来？”
“砒霜？”那狱卒一惊，不知秦燿为何如此说。
那砒霜可是剧毒之物，秦燿自然知道厉害，也无怪狱卒露出这样的神色。于是他轻松地笑了笑，“兄台别担心，我只是觉得……这牢里的老鼠委实太多……兄台也知道，我这样的人是见不得老鼠的，所以……”他本是天之骄子，所居之处怎么会有老鼠？这样一说不怕旁人不信。
于是那狱卒也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道：“您放心，小人明日一定悄悄替您捎一包进来。”
“多谢……”
第二日，那狱卒果然在晚间无人之时偷偷塞给他一个纸包，并郑重嘱咐他要谨慎使用。
秦燿便笑：“兄台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得好报的。”他自己何尝不是个好人？可是不照样落到了这个下场？
那狱卒却并未多想，只是拱手道：“希望……承您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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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了！”牢头粗犷的声音传来，便有一个狱卒端了一个托盘过来，开了牢门给他递了过来，“今日陛下立后，赏你的。”
秦燿低头一看，原来今日托盘里放的并不是馊菜剩饭，而是细米白面，还有一只烧鸡，一壶烈酒——原来他竟是靠着牺牲妻子来得皇帝赏的？！嘴角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但他不得不叩头谢恩。
牢头与狱卒看他的态度十分恭敬，也便不好说什么，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只是等他们离开之后，秦燿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拆了开来，将里面的粉末洒到了酒中——那纸包，可不是前几日他托狱卒买砒霜时所得的那个？！
看着白色的粉末无声无息地融化在酒中，秦燿微微一笑，扯了一块烧鸡送到口中慢慢嚼着，却又抬头往墙上的小窗上看去，极力想看清外面的时辰。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一阵鼓乐之声，悠扬而高亢，显然是宫里的乐师所奏。只是所奏的曲子……却是《樛木》⑤。
秦燿对礼乐自然是精通的，自然知道此曲何意。什么时候他秦炎也算是个君子了？玲珑委身于他本就委屈了，何况本来承诺的皇后之位还因为群臣的反对以及拉拢人心之用而降为了皇贵妃，贺婚的乐曲不用《桃夭》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用《樛木》，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秦炎既然能做出强占弟媳的事，区区一个贺婚曲又怎么会在意？
只是……玲珑却是因为他才会不得已委身秦炎的！
笑容变得苦涩，秦燿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徒负七尺昂藏，却不能保护妻儿，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就此了断是个干净！
玲珑……秦燿此生对你不住，只有来生再还你了！望你，万万保重！
心意已定，秦燿一把抓起托盘上的烈酒，凑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将那酒瓶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放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