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踪丝

50、巧遇

　　凭借极其强大的感知力，在感受到酒吞童子的气息后，相羽当机立断地放弃了诛杀红叶，飞速遁走了。
　　她走得及时，身影刚刚消失在云层之上，酒吞童子就出现在了枫林中。
　　藏身在白云上的相羽松了口气。以她如今的实力，或许可以吊打身为恶鬼的红叶，若要对付堂堂鬼王，却是希望渺茫。
　　不仅仅是因为酒吞童子本身的强大实力，还因为他的灵魂比红叶要纯净！

　　是的，这位曾经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大江山鬼王，造下了数百年的杀孽——他的灵魂和心智，却比仅仅堕落几年的红叶还要纯粹！
　　相羽从红叶身上感受到的怨憎、癫狂、自卑以及求而不得之苦，这些酒吞童子统统都没有。
　　这不禁令相羽心情复杂起来：一个人或者妖怪，他的心灵是否纯洁，居然和他的行为无关！
　　不，或者说，人类用来界定道德和善恶的规则，在神明和妖怪的领域是行不通的。

　　相羽很快就降落到了地上。
　　这些天来，她一改原先喜欢在天空飘荡的爱好，更多的时间里都滞留在地面。
　　以往，她是位散漫的旅者。若兴致上来了，就拿出追肥皂剧的劲儿，四处乱跑，围观人间的各种风花雪月、撕逼大战。若看得腻了、烦了、甚至恶心了，便拔腿就溜，立刻就没影了。
　　现在……她不逃了。
　　这世上除了美好有趣的事，还有隐藏得更深的黑暗和绝望。
　　在田中智夫杀人时，相羽没有走；在他被领主勒令着去找红叶时，相羽跟着他去了；在红叶将他杀死时，相羽仍然在他身后。
　　相羽收到了他的信仰，这或许是这个恶徒自己都未曾明白的忏悔和解脱。
　　相羽却明白了。

　　神明的职责各不相同，大都与人类的信仰相关，相羽也是这其中之一。
　　但经过这些天的游历之后，相羽发现，神明的信仰来源并不限于人类。
　　在她救下一只难产的老虎之后，母虎的庆幸和感激，便化成了力量融入了相羽的躯壳之中。尽管那母虎看不到她，也不知道她是谁。
　　直到那时，相羽才惊讶地察觉到，供自己所驱使的信仰之力，居然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妖界！
　　居然有妖怪信仰她？
　　年轻的神明百思不得其解。

　　某天，空气湿润，乌云堆积在头顶，大雨即将倾盆。
　　乌发编成了小辫儿，晃悠悠地垂至胸肋处，相羽背着双手蹦跳在长满了杂草的荒原上。
　　本来她心情极好——身为雨沾不湿的灵体，她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天气的。生灵万物都湿透了，就她自己干干净净的，多有意思！
　　然而逛着逛着，相羽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嗅到了一丝难以忽视的血腥气。
　　夹杂在血气和恶臭之中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幼儿哭音。
　　相羽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捂着鼻子呆愣了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忍着不适，循着越来越刺鼻的气息，风驰电挚般冲了过去！

　　随着她的逼近，腥味越发浓重熏人，而哭声却渐渐低弱下去。
　　眼前的一幕令少女咬紧了牙关，面颊抽搐起来。好一会儿，她才缓和了情绪，僵硬地降落在地。
　　脚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女人的尸体，她们衣不蔽体，青紫色的肚皮皱皱巴巴，下身处流出的黑红血迹染上片片杂草。
　　死去的产妇。
　　尸体本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在这个人命低贱如草的年代，相羽见过的死人何止成千上百！
　　然而，此时她却黯然垂目，蓦地生出一股不忍的情绪。
　　她们本该是最值得保护的人啊，竟就这样被抛尸荒野？
　　点点柔和而朦胧的光晕，洒落到死者狼狈的躯体上，艰难地净化着她们充满怨憎和绝望的灵魂。
　　“哇……”
　　这时，一道婴儿的哭声打破了死寂。

　　相羽循着声音，在一丛杂草前蹲了下来，果然看到了浑身皱巴巴的小婴儿。
　　那婴儿裹着几片碎布，正有气无力地哭嚎着，时不时挥打几下小拳头，样子可爱又可怜。
　　相羽：“……”
　　她能怎么办啊，她又搬不动他！
　　正纠结的时候，脚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相羽讶然回头，发现某个被自己误认为死尸的女人，居然颤巍巍地撑着手肘爬了起来！

　　原来相羽被血腥味和怨气所蒙蔽，竟然没有发现这条漏网之鱼。
　　女人披头散发，脸庞藏在油污的发绺后面，骨瘦如柴的身体上肚皮松垮。若将她和脸蛋红润的相羽一比，指不定人们会把谁当成女鬼哩！
　　更令相羽惊讶的是，这个气色极差的女人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你是什么？”
　　相羽眼皮子一跳：“你看得见我？”

　　女人不仅看得见她，还与她交流起来。
　　据这位名唤“璎子”幸存者所说，她和地上的其他死者，都是被流匪掳去的女性。这群四处流窜的匪徒，和那些居所固定的山匪不同，并不太注重繁衍后代，延续势力。
　　所以，对待被抢来的可怜女人们，态度更加轻慢残暴。
　　哪怕女人不幸地怀孕了，他们也不会停止侵犯和伤害，然后把流产的女人像垃圾一样扔到野地里……
　　听到这里，相羽眼中闪动着厉光，半透明的身躯也变得模糊起来。她几乎气得发狂，却惦记着一旁的婴儿，压抑着怒气问道：“这是谁的孩子？”
　　一对黝黑的眼珠镶在缨子凹陷的眼眶里。此时这对眼珠转了转，从中射出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
　　“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吧。”缨子漠然地说，仿佛在描述一颗剔除出体内的肉瘤。

　　这时，婴儿“哇呀”直叫起来，不住地咂吧着小嘴，显然饿得发慌。然而亲妈既缺乏奶水，又毫无照顾一下的意思，没有实体的相羽更是爱莫能助——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新生儿走向衰落。
　　相羽无可奈何，只好为他再次施加了一道“祝福之光”。婴儿得到了安抚，涨得通红的小脸逐渐舒展开来。
　　“您喜欢这个？”缨子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指了指婴儿。
　　“……”

　　少女模样的灵体叹了口气，劝道：“我是抱不动他的。你不喜欢他，可以把他先带到附近的村庄，留他在村子里也比丢在荒郊野外好啊。”
　　“您看我像是有这个力气吗。”
　　缨子说着，抬起细长得仿佛骨架的手臂，发出一阵惊悚的“咔哒”、“咯吱”的摩擦音。
　　相羽最终放弃了劝说。或许出于人性的本能，相羽仍然怜悯这位一出生就要面临死亡的婴儿……但缨子是被迫成为母亲的，她有权利拒绝照顾他。

　　“你需要帮助吗？”相羽问。
　　“她们都死了，我也不远了……我又有什么可奢望的呢？可是，神灵大人啊，只是对那群畜生的恨意……”缨子犹豫了半晌，祈祷般地低语道。
　　“我尽力。”
　　相羽心领神会地颔首。
　　此刻，灵体眼中的愤慨和杀意，与女人脸上的麻木和无奈，达成了奇妙的相融。仅仅通过一段对话，就使这奄奄一息的生者与活蹦乱跳的鬼魂建立了联系，并深深地理解了对方。
　　而联系——尤其是信徒与神明的联系，那正是神明们力量的根基！相羽对其理解得越深刻，她对神力的使用就更加得心应手。

　　相羽忍着扑鼻的血腥气（还好她们的怨气被她净化了不少），从女尸们的身上分辨出“施暴者”的气息，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在灵体飘远后，缨子从容地重新躺倒在杂草中。缨子干瘦如鬼的面容上，平静如止水。
　　她刚刚挣扎起身，并非是为了求救和诉苦，只是为了试探那个外表稚嫩的神明而已。
　　只是没想到对方真的愿意为她们报仇……缨子扯动着干裂发白的嘴唇，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杂草愤愤地挥动着尖锐的叶尖，齐齐扎向了天顶密布的乌云，被刺破的黑云里沁出了冰凉的雨水。真是个好天气。
　　缨子含笑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安心赴死的时候，上方却毫无预兆地降下一道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磁性、明亮，又带着几许难以忽视的邪质。
　　“这里怎么会有孩子？”
　　缨子被男性的声线惊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重新张瞪着眼睛。
　　她对上了一双炽烈如火焰的眼眸。

　　雨点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砸到油绿的草叶上，发出“沙沙”的响音。不一会儿，雨势越加急促，“沙沙”也变成了“噼里啪啦”。
　　灵体踩着草尖，疾速穿行在雨幕之中。低空中残留的人类气息，牵引着她往远处掠去。
　　“……话说，系统，”疾驰之中的相羽突然出声：“那些死去的女人……”
　　“玩家，怎么了？”
　　“不是说姑获鸟是由流产妇人化成的么？那她们怎么没有变成姑获鸟啊？”

　　“……！”
　　系统卡顿了许久，在相羽生疑之前，才佯装镇定地回答：“她们又不爱孩子。”
　　“哦，只有心爱的胎儿死去，她们才会变成姑获鸟吗？”
　　相羽若有所思地问道。
　　“……”电子音听起来十分僵硬：“也不一定吧，不是谁都能从人变成妖怪的。”
　　相羽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没有再追问下去，系统总算是舒了口气。
　　随后，系统听到了女孩有些严肃的嗓音：“就是那群人？”

　　透过雨帘和纷乱的野草，黑黝黝的人影攒动不停，仿佛一只只乱窜的长毛老鼠。浓郁的戾气和恶念，正是从那团团黑影里散发出来了的。
　　相羽凝目细看，同时用感知力飞快刷了一遍。那是群装束轻便的壮年男人，背负着刀剑、长棍等武器，甚至还有扛着锄头和钉耙的。此刻他们正冒着雨急匆匆地赶路。
　　和缨子的描述差不多……相羽继续尾随着他们，暂时按兵不动。
　　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当听到其中几个男人提起“想快点赶到下一个村落”、“又有屋子和女人了”，她才讥讽地扯起嘴角。
　　“啊，看来又可以刷一波怪了。”
　　相羽弯唇说道，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数道灿金的绚烂光缎，如同蔷薇的枝条一般浮现在雨雾中，交错着舒展蔓延！昏暗的视野里，那金光耀眼到刺目，仿佛乍现的闪电。
　　匪徒们的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他们仓惶四顾，却连伤害自己的事物都看不见。
　　技能·审判之棘！

　　[审判之棘]是相羽自己领悟的神术。比起辅助和治愈，她好像天生就更擅于进攻。
　　少女轻盈地穿梭在满地打滚的匪徒之间，金色的荆棘被她的指尖挑动，缱绻优雅地舞动起来。每每当那光鞭刷过某个人的身躯，便带起一阵惨烈至极的嚎叫。
　　实际上，他们身上根本没有多出一道伤口。
　　这类神术，作用在灵魂之上。
　　正当相羽玩得兴起，却蓦然察觉到不远处出现妖怪的气息，而且似乎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相羽手一抖，一道金灿灿的荆棘猛地挥了过去。

　　等到相羽意识到不对时，那道金光已经落到妖怪的身上，将对方抽得吠叫了几声。
　　听起来那妖怪伤得不重，但确实是被她误伤了。相羽不禁有些愧疚，隔着漫天飞舞的审判荆棘，她抬头望了过去。
　　N，雀，Lv.5。
　　SR，犬神，Lv.22。
　　SSR，人类，Lv.30。
　　“我了个大去，SSR级别的人类！”
　　相羽脱口而出，目光在那个浑身湿透的人类武士身上停留了片刻：这似乎她第一次见到了SSR级别的人类？
　　那么，既然是SSR的话，他看得见她么？
　　女孩张了张口，刚要出声再试探一下，却见那人类飞速地挽弓搭箭，箭矢处附着诡异的暗红光辉，冲着她的方向破空而来！
　　破魔矢！
　　措手不及之下，相羽眼睁睁地盯着那支破魔矢飞射而至！

　　年轻的武士射出了那支箭，才转头问向一旁的犬神：“没有大碍吧？”
　　柴犬外表的妖怪闻言，搽了搽刚刚还在发疼的侧脸。然后它愣了下，口中吐出人语：“奇怪……博雅，我并没有伤口。”
　　源博雅就没有再说什么，他刚刚射出的箭，也只是对动手的家伙一个警告罢了。虽然，他自己也没看清动手的究竟是谁……
　　仅仅是凭着直觉射出的一箭而已。

　　既然那个神秘的存在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源博雅也就懒得深想。他拔出太刀，率先闯进了东倒西歪的流匪之中。
　　刀光如电，势不可挡地攫去了这群恶徒的生命。
　　只是今天的刀，总觉得格外沉重呢……
　　源博雅看不到的是，有个乌发蓬乱的小疯子，正以赤足稳当当地粘在他的刀背上。那姿势神似一只怒眼圆睁的猫头鹰。
　　小疯子挥动着一双雪白的爪子，愤怒地朝他的马尾辫抓去。
　　“我去！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凭什么动我的头发！你赔我的长发飘飘，赔我的小辫子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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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相见。
估计小雅会被揍回来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