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枝灯影

2、第二夜

　　陌上晚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发出一声促笑。夜间部的制服怎么看都被她穿得不伦不类，苍白透明的肌肤与白色制服几乎就要融为一体，幽蓝的发随意地散至腰际，莫名地平添了一股沉重。她眯着眼，颇为不屑地打量自己的装扮。

　　“优姬同学，知道我们是什么东西吗？”她的直白近乎露骨。

　　优姬先是一愣，随即恢复了正常，“是。”

　　“害怕吗？”

　　“不。”

　　“真的？”状似惊喜交加，“这座学院中还有许多普通的学生吧，优姬难道不怕我们加害他们？”

　　“没有关系的。”明朗的笑容绽放在少女绯红的双颊上，优姬信心满满地说道，“来到这个学院的吸血鬼们都是爱好和平的，而且，还有我和零在，我们是学院的守护者。”

　　陌上晚不以为然，“优姬还真是乐观呢。不过……”她的声音渐渐放低，“爱好和平的吸血鬼，是不存在的。”

　　她的声音随着空气流动，落到优姬的耳中已隐隐约约模糊不清，“什么？”

　　“没什么。”轻描淡写地掠过，陌上晚侧过头，忽然孩子气地对优姬眨了眨眼，“呐，优姬……我饿了。”

　　“诶？”

　　“优姬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啊。”

　　“那个……陌上同学。”优姬突然有些紧张，陌上晚和她之前见过的吸血鬼们不同，让她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在学院内吸血这样的事，是不被允……”

　　“优姬。”陌上晚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她的神色略显严肃，却仍柔柔地拉起优姬的右手，将她纤细的食指放入自己的口中。优姬挣扎了一下，却迫于她的力量无法挣脱。

　　指尖，有一丝疼痛。优姬知道，那是陌上晚的尖牙。

　　“虽然很想吸，但是在这里让你流血的话，那个人会生气的吧。”惋惜地放开优姬的手，陌上晚毫无歉意地微笑。

　　优姬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食指，感到一阵不可思议。只需要一个动作，她的牙就能刺破她的皮肤，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她从来无法想象，竟然会有吸血鬼拥有如此惊人的自制力。

　　“陌上同学很奇怪啊。”优姬疑惑，“我的血真的那么诱人吗？上次蓝堂学长也是……”

　　“蓝堂？”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优姬赶紧捂住了嘴。

　　“蓝堂也是……夜间部的人吗？他吸过你的血？”

　　优姬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只可惜陌上晚对自己感兴趣的事，从来都不会放手。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蓝堂到底是如何吸到了优姬的血，也对这位应是贵族的少爷没有丝毫兴趣，她只知道自己垂涎不已的美餐已经被另一个人品尝过了，所以她很不开心。

　　***

　　黄昏的时候，又到了日间部与夜间部的交替。月之寮的大门准时打开，以玖兰枢为首的一众夜间部成员们一如往常地迈出宿舍，引来日间部众人的连声尖叫。

　　陌上晚靠在人群之后的树干上，冷冷地扫过夜间部的每一个身影。率先看到她的是玖兰枢。他停下脚步，远远地向她行了一个绅士礼，邀请她同行。陌上晚不置可否，但下一刻已站在了他的身边。

　　“优姬很可爱。”她凑到他的耳旁，小声说道。她并非以激怒玖兰枢为乐，只是理事长办公室中的淡淡几眼，她便从他的身上明显地感受到了他对优姬的保护欲，她很想知道一个纯血种能够对人类重视到何种程度。

　　“她可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珍爱的女孩。”

　　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珍爱？难道他忘记了，纯血种的他们从诞生开始就没有办法珍视任何东西。吸血鬼，是可悲的生物啊。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事，都是不该存在的。因为没有什么能够敌过岁月的侵蚀。

　　“也就是说，上等食物需要好好保存吗？”

　　“晚！”

　　这是第一次，听到玖兰枢叫她的名字。他略显怒意的提醒，带着淡淡的杀气。小时候的他从来都不会生气，尽管冷漠，却也温和。但此刻他竟用威胁的眼神看她，仿佛只要她敢妄动他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枢，你竟然也会这样沉不住气。”是什么让你的心乱了？那个女孩么。

　　“晚，你应该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不知道。”陌上晚的耳语在外人看来亲昵十足，但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够闻到弥漫在彼此间的硝烟味。

　　不适时的插曲总是突如其来。

　　一道异样的目光直直向陌上晚射去。陌上晚一激灵，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爬上了自己的脊背。不是杀气也并非恶意，但又好像是很深很深的怨恨。她微微侧过头，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张皱成包子状的脸庞。金色短发张扬地翘起，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因为升腾而起的怒气变得滚圆滚圆。那个少年，头顶似有青烟冒起，死死盯着她的眼神如同看待一个宿敌。

　　『你在向我宣战？』她以眼神询问。

　　『哼。』对方却好像全然不打算甩她，但他灼人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和枢之间。那微薄的间隙如同遭到诅咒的人偶，早已被千万锋芒刺得体无完肤。

　　『不要靠近枢大人！！！』信息准确地抵达。陌上晚原还想做一下顽强的抵抗，却最终被少年不顾形象胡乱挥舞的拳头逼退。

　　“啊，我投降了。”她故作悻悻地与玖兰枢保持着距离，假惺惺地平举起双手。撇了撇嘴，似笑非笑道，“枢，你的拥护者还真是可怕呢~”

　　玖兰枢叹气，瞥了眼身后不知为何敌意丛生的某人，“蓝堂，你太失礼了。”

　　蓝堂！？这个名字犹如轻快的符号一跃而入陌上晚的耳膜。原来就是他啊。

　　她斜着眼，小幅度地扬起嘴角。这个少年，如此生气勃勃。虽然不是她偏好的类型，不过偶尔换一下口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她真的已经很饿了，像他们这样被人类称为野兽的生物，其实是最遵从于本能的。

　　比起人类的虚伪、狡诈，他们仅仅只是诚实地释放自己的欲望罢了。

　　***

　　纯血种什么的，只要不挂在嘴边说的话，其实也很难被察觉出来。就好像玖兰枢站在讲台上向夜间部的全体成员介绍陌上晚，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因而也不曾察觉到她是纯血种的事实。

　　陌上晚始终没有说话。对她来说，应付别人只是闲暇时无聊的消遣，而当她没有调笑的心情，尤其是处于饥饿状态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晚，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玖兰枢偏过头，向她示意，“这个样子的话，可是没有办法和大家好好相处的呢。”

　　“有这个必要吗？”微微抬起眼皮，陌上晚有些不耐烦地打起呵欠。

　　“太傲慢了！”不知是谁，在台下率先提出质疑。
　　“竟然对枢大人这样说话！”
　　“她以为她是谁？”
　　“转学生还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此起彼伏的议论瞬间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陌上晚垂着头，周身弥漫着因为不耐而释放的低气压。“啰嗦。”

　　轻声的低喃却让整座教室陡然沉寂下来。迫人的压力笼罩着偌大的教室，众人不自觉地停止了交谈，并非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仅仅是陌上晚的存在让他们无法随心所欲的行动。她明明只是站在那儿，站在玖兰枢的身边一言不发，但谁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甚至于，他们的目光被迫凝聚在她的身上。

　　简直就像是……

　　支葵千里和远矢莉磨对望一眼，证实了彼此心中的猜测。尽管玖兰枢从来没有使用纯血的力量强迫他们做任何事，但作为吸血鬼与生俱来的对纯血的敬畏却已经揭示了事实的真相。他们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陌上晚飘忽的嗓音一寸一寸响起。

　　“蓝堂？”

　　教室里的空气猛然松弛下来。众人大口地喘气，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放在了蓝堂英的身上。蓝堂一头雾水地左顾右盼，似乎对自己突然成为了事发的源头感到万分无辜。东张西望的视线，毫无意外地落入陌上晚的眼中。撞见她变幻莫测的笑意，他竟凭空一阵心虚。湖绿色的眼睛弯成一线，他夸张地拍着胸口，早将形象什么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的名字是？”陌上晚问道，以她认为最温柔的声音。

　　“英。蓝堂英。”仿佛不是自己说出的话，回答她提问的行为简直就像被操纵了一样。

　　“晚，别这样。”出声阻止的，是丝毫未受影响的玖兰枢。

　　乐在其中的陌上晚却并不打算接受他的建议，“枢，扫我的兴真的让你这么快乐吗？”

　　“如果你想玩，可以在事情解决之后再玩。现在不是时候。”

　　“是吗？”对于玖兰枢的想法，她总是很难认同，“你真的要保护那个人？外面那群坏家伙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打发的。”

　　“你只需要说去或者不去。”

　　“枢，你要维护的人是不是太多了？”这对纯血种来说不是一件好事，“玖兰家什么时候开始做慈善的呢？”

　　“晚，你的话太多了。”玖兰枢的音调始终没有改变，并未因陌上晚的挑拨而烦躁。他转而露出认真的表情，缓缓向台下说道，“各位，我可以拜托你们一件事吗？”

　　这样的玖兰枢没有使用一分一毫的力量，却让众人唯命是从。服从他的命令对他们来说是荣耀之至的事。与陌上晚相反，玖兰枢是攻心的高手，而她只喜爱用武力解决问题。

　　他是真正的夜之帝王。

　　蓝堂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时候，正收到陌上晚意味深长的注视。他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全然没有了天才贵公子的模样。陌上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却在他停下的时候不经意撞上了他的后背。

　　“我说……不管你是谁。”蓝堂一本正经地转过身，低声威胁，“你给我离枢大人远点！”

　　“噗。”陌上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是那样怕她的，现在竟然敢肆无忌惮地警告她。看来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呢。真想因为他的不敬好好教训一下。只是……她竟然也没有生气。

　　“呐，蓝堂，你是玻璃吗？”她确定，这是她自诞生以来第一次与人玩笑。

　　看着蓝堂的脸色由白转绯，由绯变青，然后越来越黑，直到他语无伦次地吼出一句“你才是！”，陌上晚突然感到无与伦比的畅快。

　　***

　　阴冷的月光比寻常要更明亮些，就那样赤裸裸地照射着大地。挣扎于树叶的缝隙之间，忽明忽暗地照在玖兰枢的脸上。在他的指示下，夜间部众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包围了元老院的杀手。

　　前一刻尚且还不可一世的吸血鬼们在看到玖兰枢的瞬间都恭敬地跪下，即使立场不同，但他们仍无法违背纯血的尊荣。

　　“正如元老院所知，以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就算被肃清也是理所当然的，明知如此，为什么你们还是一心要处决锥生？”从树丛后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一改往日的温和，眉宇间是无法掩藏的威严与杀气。

　　“玖兰枢大人，如果身为纯血种的您要出面阻止的话，我们是绝对无法完成任务的。所以……”虽是谦卑的语气，但他们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请您和您的同学们能够暂时回避。”

　　“不然呢？”降至冰点的声音从众人的身后突兀传来。

　　玖兰枢咽下了口中的话，脸色不似之前那般可怕。他侧身，让出一条道来。高挑的身影踏着斑驳的树影而来，猩红的双眼衬得黑夜无边战栗。终于，她走到了人群的最前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半跪的入侵者，“喂，说下去，如果我们不离开的话，你打算怎么样？”

　　如此骇人的压倒性的力量是她先前未曾在夜间部的教室里展现的。如地狱般，她是浴血的修罗。为首的入侵者亦全身无法动弹，他费力地抬起眼眸，却在看清面前之人时发出一阵惊呼，“您……您是陌上大人？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是啊，为什么呢？”陌上晚歪着头，向后瞥去，“呐，枢，这些家伙，杀掉可以吗？”

　　玖兰枢摇头。

　　“啊，真没劲。”

　　就在陌上晚向后退的同时，入侵者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他们似乎被吓得不轻，还未站直便又被一阵爆炸逼退了好几步。玖兰枢杀气未消，却也只是沉着脸说道，“元老院的走狗们，滚吧。”现在还没有到和元老院撕破脸的时候。

　　“玖兰大人，陌上大人，既然两位决心要庇护锥生零，那么我们会向元老院如实禀报的。”

　　回答他们的，是一如既往的漠视。玖兰枢修长的身姿，英挺高傲，他一言不发却有着厚重的存在感。陌上晚早已退在了人群之中，她似云又似雾，无人能够捕捉。同时与两名纯血种为敌这样的事，无人敢于尝试。夜色朦胧中，黑主学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吸血鬼的世界，以力量为法则。这是绝对的，也是唯一的。而这半夜的喧闹，也只是序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