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枝灯影

11、第十一夜

　　陌上晚回到黑主学院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夜间部众人大都睡得很熟，一楼大厅内只有远矢莉磨一人，她看起来比平时焦躁。

　　“支葵没有和你联络吗？”擦身而过的时候，陌上晚淡淡开口。

　　莉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疑惑不解。陌上晚从来不会询问别人的事。但她仍回答道，“嗯。自从上次之后就再也联络不到他。而且一条也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被叫回去了。”

　　一直在一起的三人，如今只剩下了她形单影只，难免感到寂寞。

　　陌上晚上楼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她回头看了看靠在楼梯扶手上的莉磨，又继续向上走去。脑中不断回忆着之前在绯樱宅收到的短信。据她所知，在夜间部中只有一条家和支葵家是纯粹的元老院派，与之相对的是以蓝堂和早园为代表的王权派，其他人大都处于中立。如此看来，玖兰枢所要保护的这所学院，将会渐渐被无法回避的变故侵袭。

　　太阳完全落下地平线的时候，陌上晚才从睡眠中醒来。简单的洗梳过后，她沿着宽敞的林荫道向校舍走去。此时日夜间部的交替已经完成，宿舍门前显得格外宁静，她悠闲地散着步，忽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向着空置的旧校舍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间，却翘课出来闲逛，不像是玖兰枢的风格呢。陌上晚悄悄敛去气息，藏于树丛之后，尾随玖兰枢进入了旧校舍。他走向了三楼的深处，而她则谨慎地停留在楼梯口。

　　脚步声停滞的片刻后，突然传来金属砸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陌上晚侧过头，远远瞥见了拥抱在一起的玖兰枢和……黑主优姬。

　　他们站在一起的模样没有丝毫的不和谐，但一股厌恶感却瞬间涌上心头。陌上晚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料，才勉强冷静了下来。她一直以为，玖兰枢对优姬的执着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类，一时的新鲜感并不会维持太久，毕竟优姬再好，对他们而言也只是食物，对一样消耗品投入感情这样的事，在她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只是玖兰枢这样的举动，以及他们之前所流淌的异乎寻常的气场，却早已超越了吸血鬼和人类的界线。

　　她听到优姬质问玖兰枢的声音，也听到他温柔的回应。展现在优姬面前的玖兰枢，是让她感到陌生不已的存在。与她从小所接受的纯血种的教育背道而驰的，毫无保留地付出着感情的玖兰枢。

　　『我爱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爱你』

　　玖兰枢的心情，一字一句传达给了他最爱的女孩，也在同一时刻没入陌上晚的耳中，席卷起万般波澜。

　　吸血鬼本该是自私的生物，是为了满足自己能轻而易举杀死亲人爱人的疯狂的物种。但身为首领的纯血种，玖兰枢却向一个人类允诺“爱”，在陌上晚看来是毫无自尊心的表现。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

　　深夜的月之寮，在圆月的笼罩下宁静中透着丝丝冷酷。锥生零的到来使得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戒备起来。他独自去了玖兰枢的房间，这便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事再无旁人可插手。陌上晚坐在梳妆镜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散至腰间的长发。忽然，一股奇异的血香扣响了她脑中紧绷的一个弦，她突然迁怒般地甩开手中的梳子，镜中映照出的，是一双嗜血的红瞳。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陌上晚冷淡地看着镜中的人，神色紧张的蓝堂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似乎还对自己冲动之下破门而入感到一丝懊悔。

　　“进来，关门。”简明扼要地吩咐。

　　蓝堂愣了愣，随即踏进了陌上晚的房间，随手带上了门。他几步走到陌上晚身后，瞳孔因为不知是担忧还是愤怒的情绪而放大，“枢大人流血了。”

　　“我知道。”陌上晚懒懒地回答，对蓝堂的行为感到好笑。她掏出玫色唇彩，沿着镜中的线条一笔一笔描摹起蓝堂的轮廓，“你来只是想说这个吗？你们都能够察觉到的事情，我怎么会一无所知呢？”

　　“不是的。”他大声道，单手撑在偌大的梳妆镜上，身体微微前倾，“虽然枢大人不许我们多管闲事，但是如果是你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陌上晚的眼神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视分明隔着足以化去一切戾气的媒介，他却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眼中的憎恶。

　　她在憎恨什么？

　　他不懂，也无法了解。

　　但她的眼神却好像滚滚漩涡，让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只能任由她摆布，如同她的傀儡与奴仆。

　　“枢有他自己的选择，谁也无权干涉。”陌上晚回过身，缓缓站起，绕到了蓝堂的后方，“你们把他保护得太好了。总有一天……会被他抛弃的哦。”

　　她踮起脚，从身后抱住了他，指尖滑落至他的颈侧，反复流连，“纯血种向来只重视自己在意的人，其他人都只是道具罢了。”

　　她的声音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却在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受到了蓝堂的否定。“枢大人和你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她突然感到有趣，随即放慢了凑近他的动作。

　　“他从来没有将我们当作道具。我们也并不是因为他是纯血种的关系才追随他的。”蓝堂冷静地说道，无法动弹的身体并没有影响他的思绪。

　　陌上晚轻笑，笑声中满是不屑与嘲弄，“你真是太天真了。玖兰枢的棋盘上，每一颗子都有着既定的作用，他从来不会浪费一颗棋子，也不会允许废子出现在他的布阵中。”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余音，淹没在了獠牙刺破皮肤的声响中，此时的陌上晚又如同第一天来到学院时那样饥渴，她源源不断地吸食着，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蓝堂似乎也毫不在意。他只是漠然地凝视着窗外，反复思考着陌上晚的话。他突然就想起之前离宿舍出走的时候，黑主优姬告诉他的话。

　　『就算会遭到背叛，还是选择相信他。』

　　他对玖兰枢的信仰，从很小的时候延续至今，那是无需修饰亦不含任何杂质的忠诚。不仅是他，月之寮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既然选择了成为玖兰枢的同伴，便会全身心地信任他，只要能够为他所用的话，即使只是棋子也是无所谓的。

　　因此，陌上晚的话，丝毫无法动摇他。

　　他的予取予求使陌上晚渐渐放慢了动作，最终意兴阑珊地停了下来。她放开对他的钳制，懒散地坐在了床沿。猩红逐渐从她的眼中退去，只留下嘴角触目惊心的色泽为她蒙上一层残酷的薄纱。

　　“为什么？”他突然问。

　　漫无目的的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想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信任任何人；为什么要将伙伴之间的关系说得一文不值；为什么她的身上总是张扬着激烈的恨意。

　　陌上晚沉默，并不打算回答。她突然向后仰去，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怔怔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寂静之中，只听到她清澈的嗓音敲击着空荡荡的房间。

　　“我爱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爱你。”

　　***

　　陌上晚说得并不大声，语气中还带着不确定，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入蓝堂英的耳中。一字一雷，劈得他全身麻痹动弹不得。纷乱的思绪就如同纠缠的丝线，任他如何拉扯也只是越理越乱。

　　“什么？”半分钟后，他才提心吊胆地问。

　　床上的陌上晚仍旧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她似乎正分神想着别的事，并没有听见蓝堂英的问话。

　　蓝堂沉默片刻，突然又道，“你在胡说什么啊，真不像是你说的话。”

　　回应他的却是与先前一般的沉寂。

　　“哈哈，我知道了，你又在耍我对不对？”蓝堂是很擅长自我调节的人，不一会儿便恢复了正常，眉宇间还显出一丝得意，“不过我不会上当的，我可不是笨——蛋——”

　　陌上晚似乎回了神，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轻不可闻地说了两个字，“真的。”

　　“诶？”许是惊吓过度的关系，蓝堂再次陷入死机。

　　然后，他犹豫着开口，“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陌上晚的思绪却又好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在蓝堂的眼里似乎就是默认了。

　　他的脸上突然就飞上一抹红霞。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捂住嘴，后退了两步，单手撑在书桌上，才勉强支住了摇晃的身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茫然在他的眼中弥漫，蓝堂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只好别过头，不去注意床上的人影，“我也知道自己很有魅力啦，但是你突然这样说的话，还真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你不会真的这么喜欢我吧？”

　　大大的问号浮现在他的头顶。在一连串『我很困扰啊』『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你啦』『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就勉为其难考虑一下』的系列表情过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床边，推了推僵硬的陌上晚，“喂。”

　　床上的人微微一动，她慢慢偏过头，直视着蓝堂的眼眸，墨如黑夜的瞳孔渐渐有了焦距。她有些疑惑地看着蓝堂，说道，“枢……”

　　“诶？”蓝堂一头雾水。

　　“枢，真的就是这样对优姬说的。”她抬手，覆在了脸上，“很奇怪对不对？明明就和我一样，怎么可能爱上人类呢？”

　　“枢大人？”蓝堂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陌上晚，又指了指自己，宁愿刚才的一切只是幻听，“你刚刚说的，是枢大人对黑主优姬说的话？”

　　陌上晚放下手，面无表情地反问，“怎么？”

　　蓝堂的脸瞬间涨得像是熟透的苹果，又突然变成茄子一般的青紫。他的头顶似有一股蒸汽升腾，最终将他全部的理智抛去了九霄云外。

　　“你……是笨蛋！！！”发泄出十足的怒气，蓝堂极有气势地甩门而去。

　　***

　　待他沿着楼梯向下走去，才发现事情大大的不对劲。因为玖兰枢的流血事件而集中在大厅里的夜间部成员们，此刻——以架院晓为首均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怪物。

　　“你们在看什么？”死鸭子嘴硬的他绝对不可能让他们知道他早就打算就地挖洞把自己埋了。

　　“蓝堂你……”远矢莉磨好不容易憋住笑，状似平静地问道，“刚才你骂‘笨蛋’的对象……不会是那个陌上大人吧？”

　　“不是。”蓝堂当即否定，转身便向反方向走去。

　　“但是那个房间确实是……”倚在墙边的架院晓也来了兴致。

　　“而且除了那个人之外，大家都已经在这里了。”接话的是冷眼旁观的早园瑠佳。

　　“喂，喂，你们听错了。”蓝堂强调，抬手优雅地拂过发丝，“我刚刚……什么也没说。”

　　但他的解释在众人看来则更像掩饰。“傻瓜。”远矢莉磨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道，“你刚才的音量，整栋楼不会有人没听见的。”

　　拂晓的微光随着一轮红日的升起渐渐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入沉睡中的月之寮。蓝堂英站在靠近窗子的楼梯上，明晃晃的光线射得他不由眯起了眼。这一晚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他失去了冷静与判断力，归根结底便是因为陌上晚的存在。因为她的出现，才使得他一次次地失态。她明明就表现得像个局外人，却已经让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属于玖兰枢的味道渐渐散去，但众人的骚乱并没有停止。远矢莉磨在底楼维持着秩序，架院晓和早园瑠佳则拾级而上。蓝堂对他们点了点头，三人一同向着三楼东侧的房间走去。

　　不知何时已守护在门口的星炼与他们使了个眼色，彼此已心知肚明。他们无权探知屋内的一切，只能对玖兰枢报以全部的信任。

　　早园瑠佳伏在走廊的墙上，似乎在倾听什么，眼中透出星星点点的忧伤。架院晓站在距他们最远的地方，沉默不语。

　　“枢大人的话一定没事的。”蓝堂拍了拍瑠佳，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你知道的吧……”

　　“但是……”

　　“没有但是。”打断她的是听不出起伏的女声。陌上晚站在楼梯的拐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淡淡地将视线从四人的身上掠过，然后径直走到了玖兰枢的房门前。路过蓝堂身边的时候，她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尽管冰冷如昔，傲慢依旧，却仿佛卸下了什么。

　　“枢也是个傻瓜呢，难怪你们都喜欢跟着他。”她轻佻地说道，略带讥讽之意。然后自顾自地敲了敲门，“枢，我进来了。”

　　无所顾忌地推开门，陌上晚闪身走了进去，然后在蓝堂等人尚来不及窥探的时候又将门紧紧关上，将他们隔绝在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之外。

　　始终站在一旁的架院突然问道，“英，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蓝堂一愣，随即怒气冲冲地说道，“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的吧。”架院坚持，“不然她不会这么反常。”

　　“反常？”

　　“……她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地与我们说过话。”架院耸了耸，表明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也叫和颜悦色吗？！！！”蓝堂的声音微微上扬。那个家伙，明明一副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也算是和颜悦色？

　　“不，晓说得没错。”早园瑠佳渐渐放松下来，斜眼看着蓝堂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蓝堂被她的问题逼退了三步，鼓起腮帮反驳道，“我说，现在还是应该先关心枢大人的状况吧！”

　　然后，收到了三人同时射来的目光，“不要拿枢大人做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