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风流》蓝樵

2、第二章

　　沈仪顺着酒味的方向，原地转了几圈后，终于选定了一条路。果然越往前走酒味越大，沈仪弯着腰走到了皇后宫门不远处的灌木丛，扒开一看，里面赫然出现一个人，酒气冲天，气味刺鼻。

　　她拧着眉头用手左右扇风，想冲散鼻间的味道，心想是哪个人胆大包天敢在皇后宫前放肆，背靠着灌木丛的绛紫身影就扭过了头，这仔细一看险些气过头去。

　　此人正是四王爷沈恪，他双眼朦胧，脸上酡红，毫无姿态地坐在地上，手上还拎了一个酒坛子，眯着眼睛半天也不知道出现在眼前的人是谁，完全就是醉鬼一个。

　　不知道他是如何不引人瞩目地来到皇后宫前肆意饮酒，可眼下也不是询问的好时机，沈仪心里着急，如果被有心人知晓，传到太后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场责罚。太后本来就不喜沈恪，觉得他和其母茹妃都是心怀叵测之人，若是这次被抓住把柄，说不定又要被关起来。

　　沈仪四下看看，差春玉走远一点望风，提起裙摆蹲在沈恪面前。

　　“四哥，你怎么跑这里了，快醒醒。”

　　沈恪抬手一挥，不耐烦地挥开，“都给本王走开，喝个酒而已，嚷嚷什么？”

　　他身高腿长，沈仪束手束脚，完全拿他没办法，如果不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她绝对不会管一个满身臭气的醉鬼。

　　满心慌乱之际，沈仪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她把春玉招来，在春玉耳边轻声交代几句。春玉点头，走时犹豫地问了一句：“这用不用跟国师交代。”

　　“不用。”沈仪打断她，“快去快回，时间久了，恐生事端。”

　　这个日子，这个时间点，她没有记错的话，正是不哭当值的时候，不哭这人没什么心眼，好在身强体健，用他把沈恪送出宫去，再合适不过了。就算是事后暴露，她也完全可以说是国师找王爷饮酒，才会使他醉酒失仪。

　　至于国师，呵，这种小事他问都不会问，更别说在意了。

　　不多时，春玉果然带着不哭过来了，不哭哭丧着脸，“公主，奴才还在当值呢，你这时候找奴才，万一主子找不到，奴才会挨板子的。”

　　春玉“切”了声，半点不留情的拆穿他，“公主，奴婢找到他那会儿，他正蹲在树底下偷吃点心呢。”

　　“这点心是主子赏的，不是我偷吃的，春玉姐姐不要冤枉人。”不哭急着反驳，眼睛都红了一圈。

　　“行了行了，等把这个醉鬼送出宫，你们想怎么吵都行。”再不出宫一会就晚了，只可惜，只能改日再去看望皇嫂。

　　等把沈恪送进王府，沈仪又嘱咐了不哭两句，这才坐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沈仪穿着白色的寝衣，坐在床榻上照例翻了昨晚上没有看完的书，还没翻两页，丫鬟晚霜进来，低声说，“驸马爷来了。”

　　沈仪眼睛没有离开书，淡淡问：“他来做什么？”

　　“我为什么就不能来了。”陈烨霖一袭白色常服，脸色冷峻地走进来。

　　好好的心情被打扰，沈仪合上书本，也不看来人一眼，“出去。”

　　“要不是你做的太过分，你以为我会愿意来你的院子？”陈烨霖一脸兴师问罪，听声音就知道是带着怒气的。

　　屋子里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桌上的蜡烛被陈烨霖带进来的风吹得摇曳，屋子里的光晃得厉害，沈仪斜倚在床边，好奇地发问：“哦，我这次又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竟惹得驸马如此着急上火，怒发一冠为红颜？”

　　这事说来可笑，在旁人眼里他们是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公主贤良大度，驸马宠妻有方，家宅内院一派和谐，世人眼中的夫妻典范。然而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两人分房多年，相互间冷言冷语，相互厌恶。陈烨霖踏入落熙苑的日子屈指可数，其中大多数都是为了崔婉婉。

　　“我今天回霞飞苑，婉婉说什么都不让我留宿，还是冬雪悄悄跟我说，是你在别亦阁不满婉婉，从背后推她摔了下去。婉婉嫌弃自己身有淤青，才不让我碰。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平日里冬雪跟我说你苛待霞飞苑，我还没在意，。没想到你的心思竟然这般恶毒。”

　　陈烨霖冷笑着吐出陌生的字眼，让沈仪有片刻的恍惚，好像眼前的这个人她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差点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嫁给他。这个人待他人温和有礼，对她却冷言相加；这个人对崔婉婉多年如一，对她却肆意猜测。

　　沈仪收回走远的思绪，用指甲勾了勾落在书上的一缕头发，眼梢轻轻一挑：“她还去了我的别亦阁？莫非是觉得自己命太长？”

　　陈烨霖嘴角止不住地颤，看样子是气的不轻，还没说出什么话，沈仪笑着提醒：“我记得我说过，想要进我的府邸，就要按我的规矩行事，我的东西不能碰，我的院子不能进，我的人不能惹，接受不了就给我滚。”她顿了顿，接着道：“我的府邸，容不得他人放肆。”

　　陈烨霖双眼摄人，看样子是恨极了她，却无可奈何。沈仪差点笑出声来，鸠占鹊巢的人，还妄想踩在她头上？

　　怕不是脑子有病。

　　书本一撂，沈仪往床榻里滚了滚，磕上双眼道：“我要休息了，你从哪来就往哪去。”

　　室内一阵静谧，久到沈仪睡意来袭，才听到陈烨霖古怪地问：“你如此放肆，就不怕我休妻？”

　　沈仪不答，又听他自言自语：“我才不会休了你，好让你逍遥自在，不守妇德。”

　　陈烨霖走后，沈仪睡意全消，缓缓睁开眼睛，想起了他走前的言语。沈仪是下嫁，别说陈烨霖不敢，就是皇家也不会允许他休妻。但是还有一种解脱的好法子，就是和离。

　　......

　　沈仪遇见陈烨霖时才刚刚十五岁，那年他赶考进京，风尘仆仆而来，带着青年的青涩与莽撞，闯进了她的世界。

　　崇宁公主年少轻狂，纵马过街，撞到了刚入京城的陈烨霖。满街的人都是指责，她也害怕这个人死掉，传到太后耳朵里被责罚，命下人将昏迷不醒陈烨霖带进了宫里的太医院，太医们瞧不出个所以然，硬着头皮开方子，都是滋补却没甚大用的，沈仪扫一眼就知道。那时她有愧疚，有难过，半夜偷偷跑进太医院，守在他床边，祈祷他能够醒过来。

　　后来陈烨霖躺了三天。竟然真的自己醒了过来，太医也没查出原因，就这么莫名其妙自己好了。太医们讨论许久，给出了一个疲劳过度的说法，那时沈仪已经不在意了。在得知陈烨霖是今年考生的时候，沈仪想把他带到皇兄面前，算是对他的补偿，谁知陈烨霖拒绝了。

　　沈仪气他不知好歹，命人把他带出宫，从此抛之脑后，不再理会。再次遇见是在宫宴上，他穿着官袍，看样子已经入朝为官，而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本来两个人是不会有什么交际的，可是那场意外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那一晚沈仪早早睡去，皇后的病也逐渐好转，皇上留宿皇后宫中，本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可是一觉醒来就变了天，世界变得面目可憎。

　　她的皇兄，在皇后的宫里宠幸了叶玉嫦，沈仪至今不知道那场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她的好姐妹不可思议般成了皇妃，这对皇后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沈仪永远都忘不了皇后心如死灰的模样，以至于每每想起都心怀愧疚。

　　可是当时的沈仪承受不了，她缩在自己的宫里好长时间不敢出门，直到公主府建好，她请命出宫。那时候除了四哥，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就是陈烨霖。

　　“他们说皇嫂本来身体就要好了，是我让皇嫂又病倒的，你也这么认为吗？”

　　“不过是人心叵测，公主不必自责。”

　　“那你敢娶我吗？”

　　一年后，沈仪嫁给了陈烨霖，成亲当天皇后撑着病体去看她，温声对沈仪说:“你一直不敢去看我，总是在我宫门前徘徊许久才离开，这我都知道，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件事也跟你无关，你不去见我，但皇嫂却是要来见你的，出嫁了，就是个大姑娘，不能像以前那么莽撞，闲的时候就来看看我，我总是念着你的。”

　　皇后离开后，沈仪哭了很久，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她已经得到原谅，也有了自己的家，那时的她是真心喜欢陈烨霖的，也想和他好好过一辈子。可沈仪万万没想到，崔婉婉的出现，仿佛一个魔咒，打破了她想要的宁静。

　　造化弄人，沈仪不知道陈烨霖有一个未婚妻，陈烨霖也不知道他失踪的未婚妻竟是被父母卖去了青楼，他没想到此生还能遇见这个青梅竹马。

　　而这个青梅竹马，也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往事不可追忆，沈仪躺在床榻上，摸了摸眼角冰凉的泪水，嘴角轻轻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