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与紫》墨卜琛

26、“莱特”

　　.第二十六章 “莱特”
　　埃森斯从禁地的温室里走出来，一贯挂着温柔笑意的脸上此时却有些阴沉。
　　不见了。先生真的不见了。
　　埃森斯心里有种不能言状的焦虑，还有惶惶的不安。自从五岁那一年在这里遇见先生从那之后，自己总能每次在这里找到他。先生总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张白色长椅上看着书，几年，几十年，时光飞逝，他却从来没有变过。每当自己心里难过、喜悦、愤怒、困惑、失落......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来到这个温室见一眼先生。有时候两人会聊两句，上到国家政事下至繁琐日常，就像上次那样；有时候两人都会一言不发沉默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气氛却从不会感到凝重或是尴尬。空气里弥漫的，只有愉快与轻松。
　　埃森斯对于先生的感情，比亲情更亲密、比友情更深厚、比爱情更纯洁。埃森斯在先生面前就像一个永远都不愿意长大的小孩子，可以撒娇任性，可以委屈哭诉。他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个可以全身心信任依赖的人的存在。可这个人，突然有一天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音讯全无，也许再也找不到了。难以形容的焦虑与落寞一阵又一阵地涌上埃森斯心头。
　　埃森斯面色阴冷地走回了房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资料文件，草草地翻了翻，又面露不耐地扔到了一边。门外突然传来规律的敲门声，埃森斯闭上眼睛，压抑下自己翻腾的情绪，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说道，
　　“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盔甲骑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骑士站在埃森斯桌前，左手扶右胸，右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文森特。文森特向前躬身，用一如既往恭敬的语气向埃森斯汇报道，
　　“万分抱歉，公爵大人。还是没有找到洛瑞大人与卡尔殿下的下落。请您责罚我的无能。”
　　“你已经尽力了。”
　　埃森斯睁开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神态。
　　“但在北部的小镇的一家典当行里发现了刻有兰开斯特家族纹章的盔甲，是一位叫做‘莱特’的男性出售的，目的是为了救自己病重的骑士朋友。”文森特有条不絮地向埃森斯报告着。他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有段时间了，却纹丝不动，腰部与腿部链接的部分形成一个标准的直角。
　　“盔甲呢？！”埃森斯气息有些不稳，拔高了些音调，问道。这个盔甲十有八九是伊瑞混进骑士团时穿的那件。为什么先生偏偏要用“莱特”这个假名呢？埃森斯皱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需要实物来确认他的想法。
　　“在外面，尊敬的公爵大人。”文森特恭敬地回答道，像一只任从摆布的听话人偶。
　　“我亲自过目检查。”埃森斯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于是命令道。文森特顺从地起身到门外，然后将盔甲呈在了埃森斯的红木桌子上。
　　精致的银质托盘上面垫着深紫色的天鹅绒布，那个盔甲就静静的放在上面。与文森特身上穿着盔甲的是同样的材质，类似的款式，不过文森特的那件要比这件精致上不少，毕竟这只是普通骑士的盔甲。埃森斯仔细端详着这副平平无奇的盔甲，突然伸手在盔甲内部摸索起来。那件东西，一定藏在这副盔甲的哪里......
　　文森特像是没有看见公爵大人令人费解的行为似的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行着礼。对文森特来说，他只是一个负责执行公爵大人命令的骑士而已，公爵大人具体的想法与用意，他并没有资格去揣度，也没有必要。毕竟他只要完成命令就好，别的事情不在他的职责之内。
　　埃森斯摸索了一阵，终于不出意料地在盔甲的夹层里发现了正如自己猜测的那样的一件物品——一封信。
　　“莱特”的含义其实就是“letter”，信。先生不可能取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假名。埃森斯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找到了先生的线索。埃森斯掂了掂手里重的奇怪的信，有些不解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于是轻轻打开。从信里却突然掉出了三枚金币，埃森斯把这三枚金币拿在手里仔细查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三枚普通的金币。
　　埃森斯把心中的疑惑放了放，开始仔细阅读这封信。
　　“埃森斯，
　　对于我的不辞而别，在这里向你抱歉。但你自己也清楚，如果你事先知道了这件事情的话，我是绝不可能有办法走出这座公爵城的。
　　有一件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即使我知道这么做会伤害到你，也必须选择离开。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如此任性又不负责任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为兰开斯特家族再做出更多的牺牲了，就像我一样，你也可以放开手去做一直想做的事情了。这次没有人会阻拦你了，你这十五年已经成长的足够多了，所以我也选择相信并尊重你的决定。
　　要相信你做的都是正确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质疑身为第一公爵、兰开斯特家族家主、如此优秀的你，即使是再惊世骇俗的事情。
　　最后，感谢命运安排我与你的相遇，你是个十分出色的孩子。这三枚金币希望你能转交给典当行老板，这是莱特承诺过的。
　　今后有缘再见。
　　珍重。
　　绞尽脑汁想不出更好谜题的先生
　　爱瑞丝（Iris）”
　　这封信很短，不过百字而已，可埃森斯却一遍又一遍地看了很久。直到每个字都牢牢印在他的脑海里，每句话都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那样烂熟于心，埃森斯才将视线从信上移开。埃森斯看着信上清秀有力的字迹，皱紧了眉，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握紧成拳，房间内死一样的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埃森斯才收起那封信，摩挲着手里那三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三枚金币，沉声说道，
　　“给那位典当行老板三枚金币。”这三枚金币，是先生的东西。埃森斯并不想把它交给一个不明白它真正价值的人，于是决定自己留下。为什么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商人都能如此温柔，却对相处二十多年的自己如此狠心呢？！埃森斯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极了。
　　“遵命，公爵大人。.....还要继续寻找洛瑞大人与卡尔殿下的下落吗？”文森特行礼的姿势依旧标准地挑不出任何毛病，他迟疑了一下，问道。
　　“.......去吧。”
　　怎么可能会找到呢？如果先生不想被找到的话......
　　埃森斯的声音是掩饰不住地疲惫，他不抱希望地挥了挥手，示意文森特离开。文森特心领神会地又行了个礼，然后带上头盔离开，并关上了门。
　　文森特走后，埃森斯如释重负地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他闭上眼睛，手里紧握着那三枚金币，然后不知是叹气还是松了一口气。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埃森斯睁开眼睛，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
　　他这十五年来，想做的事情......只有那一件......
　　埃森斯转过身，视线又放在了那封信上。
　　这是您说的啊，如果我把斯瑞梅德搅得天翻地覆......先生到时候可怪不了我呢......
　　埃森斯将三枚金币收在衣服口袋里收好，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间。
　　在另一边遥远的首都繁德琳娜（Fandlina），身份同样尊贵的男人看着手里的资料，狰狞地冷笑一声撕的一干二净。他望着窗外花园里，温柔笑着的美丽女性，脸色有一瞬间地扭曲。
　　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难道以为自己会一直被蒙蔽下去吗？！
　　兰开斯特.....第一公爵.....
　　男人最后看了一眼花园里自己曾深爱的女性，下定了决心快步离开了。
　　窗外，刚才还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天空此时突然阴了下来，一层又一层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在厚厚的阴云里，偶尔闪过几道紫色的闪电，紧接着远处传来了几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暴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