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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面影 ...


  •   他是这个本丸的第三把鹤丸国永。
      主人是位年轻男性,神色匆匆,很少露面。他不喜欢和付丧神打交道,多半时间都在研究战局,三天两头往政府那边跑。鹤丸国永很快判断这地方不适合开玩笑,也就收敛了性子。
      本丸的付丧神们每天得到命令,四处奔波,甚至没有闲暇休息。青年很快察觉出不对——他们的主人极少去手入室,锻刀锻得倒是很勤。出战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他们只能抽空自己去手入室休息。他在某次归途与同伴谈起这件事,当时的烛台切光忠神色有些复杂:“……总之,鹤先生要小心些,不要受太重的伤。”
      一个月后的新年,当他同新来的烛台切光忠一起去万屋置办货物时,对方问起了同样的事。
      那时他收拾着手中的东西,头也不抬:“总之,你小心不要碎掉就行。”

      出战任务繁重,几个部队之间甚至聚少离多。他没结交到可以称之为“友人”的同伴,倒也无关紧要。他们的人员更替很快,没有深交的余裕和必要,有时问起资历最高的三日月宗近,对方倒也坦诚:“我也是第二把了。再往前的事情,只有主一个人知道吧。”
      不满之声鹊起。只是鹤丸国永不会做出头的那个。他见过和泉守兼定为了受伤的堀川闯进审神者的房间,不知道究竟吵了些什么,只是当和泉守甩门出来时,他听见青年咬着牙说了一句,他居然把我们当东西。
      鹤丸国永没作声。他该做什么做什么,工作完成得快些,就有了时间去手入室歇着。和药研藤四郎讨教,稍微研究起一点医术。在外出买东西的时候零零碎碎克扣下一些小钱。他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这些毫无价值的小事,怎样避开重伤,怎样治愈伤口,怎样改掉审神者的账簿。“真是不像样啊。”他在和药研聊天的时候说起来。
      “你指什么?”
      “我自己。”他笑。忙于遵从主命和生存,刀不像刀,神不像神,连鹤也做不成。像什么样子。
      药研叹了口气:“你在这里也算资历久的。”
      是。秋去冬来,战争打响的第三个年头,他来这里已有一年。

      那年冬天,鹤丸国永陪着审神者前往政府的年终会议。他提着刀站在一旁,距离不远不近,神色淡漠而戒备。有人前来招呼,审神者回头吩咐:“你去那边等着。”他淡淡应声,转身前听到那人夸赞道:“不愧是您,连付丧神都很出众。”
      173065号,政府相关人士,战绩显赫的审神者。他本丸里的刀剑也同他本人一样,冷静,慎重,迅速果断,不苟言笑,像支真正的军队。
      鹤丸国永看向会场外,落雪堆积的松树上,一条粗枝终于不堪重负,歪斜着折了下来。

      睁开眼的时候,房间内一片阴翳。廊边的纸门是紧闭着的。
      他忍着痛意支起身子。屋内没有人,倒是枕边摆着一个托盘,并着几个饭团、盛水的玻璃杯和一张字条。“鹤丸先生:门窗都锁起来了,如果您要回去的话,用杯子底下压着的符纸可以开窗。我中午会回来。”
      他把字条小心折好,放回托盘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水还温着。

      长月端着食盒进屋时,鹤丸国永正在角落里打理手中的刀。“回来了吗。”“嗯。鹤丸先生不用再躺一会儿吗?”“再躺就废掉了。本来也不是多严重的伤。”
      昨晚他还说自己不想折断呢,长月摇摇头,没拆穿,只是把食盒在他面前放下:“午饭。”
      “你吃过了?”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买了饭团,还有家里寄的东西。鹤丸先生吃这个就好。”
      青年扬了扬眉,没说什么。
      女孩从柜子里拿出之前家人寄来的存物,鹤丸国永也坐到矮桌边上。食堂的午饭尝不出什么滋味,而且最近几个月菜色越来越单薄,不能指望青年给出好评。她拆开饭团,却看见白发青年打量着自己手边的纸盒:“怎么了吗?”
      “没。”他拿起筷子,“说起来,你怎么来万屋工作的?”
      “嗯?”
      “每次都看到你好像在写信。是写给家里的?”
      “……是的。万屋这边通讯限制得比较严,就直接在寄东西的时候把信捎上了。”反正都是要审查的。
      “这样。”他绕回之前的话题,“那你也是政府征召来的?”这个年纪、又有家人,不像是主动参加战争的类型。
      “嗯……其实,我是代替弟弟来的。”
      “代替?”
      “是的。我们家是住在神社里的,家人灵力也都比较强,尤其是我弟弟。但他身体不太好,从小就经常生病。”女孩扯着包装的一角玩,“当时政府找到我们家,因为和家里的经营有点关系——总之,我就代替他来了。那还是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万屋很缺人手,我不想当审神者,就选择加入了万屋。”
      “这样。”青年露出思索的神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女孩也重新拿起饭团。

      午饭差不多解决后,长月拿出纸笔,打算再简单写些手入用的符咒。写到一半,她停下笔,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鹤丸国永。
      “那个、我可以问件事吗?”
      “说吧。”
      “鹤丸先生的本丸……没什么办法了吗?”
      “怎么说得这么悲观,”他不知道为什么笑了,“我想想……嗯、倒也不是没有。”
      “?”
      “只要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把审神者杀掉就行。”
      “……”
      他瞅着女孩的神色,还是笑:“不行的吧。”
      “也不是、不行……”
      “哦呀,你居然觉得可以吗。”
      “那个——”
      “这可是这可是。胆子真大。”
      “……您不要开玩笑了。”
      “好了好了,”他这才收敛神色,“但是,杀了审神者的提案倒是真的。不过目前我还没这个打算。”
      “那如果把情况反映上去……”她说着自己都没了底气,“不会有结果的、吗。”审神者稀缺的现在,政府不会为了随时可替换的付丧神而放弃战力极佳的人才。何况那名审神者还是内部相关人士。
      青年轻轻耸肩,示意她继续写,女孩这才重新捡起笔。
      “换个角度,就算真的杀了他,我们也会被清理掉。所以不能动手。”
      “怎么会、”她下意识否认,“那也是要在检查确认暗堕迹象以后才可以的。”
      他又笑了:“政府的审查啊……”何况前线战乱,变故应不暇接,并不见得真的会查。
      “鹤丸先生不是说,暗堕是会变成敌我不分的怪物吗。”长月想起他昨晚的话,努力争辩,“那样的话,应该不是一个方向才对。”
      “是吗。”
      见女孩写好了符纸,鹤丸国永把刀递过去。
      “但是又怎么能确定,一把对主人萌生杀意的刀完全没有暗堕呢。”他轻笑起来,“说实话,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暗堕。……至少不能完全否定。”
      “鹤丸先生的话……我觉得没有。”
      “为什么?”
      “……”
      “……”见女孩沉默,他笑得深了一些,“那还真是谢谢。”
      长月摇了摇头,把手放在刀上。已经很多次触碰过的这把刀,仿佛永远停留在冰冷的温度。她闭上眼。

      是午时。鹤丸国永问过时间,婉拒了她再多休息一会儿的提议。离开本丸已将近一天,就算以队伍离散、被围困在战场为借口也不好搪塞。他从长月手里接过洗净的外衣,女孩神色有些不安:“如果遇到什么,随时可以来这边。”
      “行。”这次他没推脱,“对,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是?”
      “为什么不想当审神者?”
      长月怔了一下:“……我胆子比较小,”她笑了笑,“审神者压力太大了,不适合我。而且,因为是在神社长大的,家里从事的也都是神职工作,要用‘审神者’这个名字、操控付丧神……总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鹤丸国永露出些许笑意:“说是付丧神,其实我们说到底也不过是刀而已。”
      “怎么会,”女孩摇头,“鹤丸先生也是位很了不起的大人。”
      “……是吗。”
      他没再多说。长月拉开纸门,大部分人可能都在休息,日光刺目的院内望不到人影。青年提起刀:“走了。”
      “好的。……一路小心。”
      打扰这所房间多次,青年对离开的路线已经驾轻就熟。小院内梅树亭亭,推开微掩的门,可以拐进与后面那条街之间的小巷。有花瓣飘飞过来。鹤丸国永走出巷子,抬起头,满街煌煌樱色。是晴空高朗的好天气。

      ·

      “好像被长谷部君狠狠说教了一顿呢。”
      “是啊。”
      鹤丸国永靠在手入室的墙角阖眼休息,他的伤势还未完全好转,马上就有出阵的安排,根本懒于应答同伴的调侃。“说起来,鹤先生,你听说了吗?”“?”“之后的任务,好像要几支部队合同出阵,似乎还要和别的审神者合作。”“是吗……?”他皱眉,“时空压力没问题?”
      “大概吧……我也是听鲶尾他们说的。”烛台切光忠神色也透着怀疑,“最近溯行军的动作大起来了,可能一支部队已经不够应对了吧。”
      “……那倒确实。”他没否认,但脸色并不好看。他们的本丸人员更替比较频繁,在审神者的安排下,一支队伍内部还算可以维持平衡,多支同时就无法确定了,“总之,还是小心点吧。”
      “嗯。说起来鹤先生。”“?”“明天好像又要开审神者的例会?”“……啊啊。嘛。”他不是很想回答。“也算是假期了。去的时候小心些。”“……知道了。”

      战场的阴气很重。
      稍不留神,就会被敌人的气息吞没。神性被不断侵蚀。绝不是人类能承受的地方。
      “大和守。你退后些。”他在斩断敌人的间隙扭头喊道。少年的羽织早已面目全非,踉踉跄跄举着刀站起来:“没事。……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早晚都要碎掉。
      “……”他没再回话。

      “呐、药研。”
      “?”
      “你说,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早已逝去的同伴的面影浮现在回忆里。药研藤四郎总是沉静的。沉稳的,从容的,对所有人温和以待的、短刀们的兄长。少年姿态的短刀比他还要更早一些来到这座本丸,同上一把鹤丸国永交往极少,却偏偏在自己这里横生枝节。有时趁着夜间无事跑去交流医学心得,药研也从不同他的唐突置气,时间久了,居然还能聊上两句。晚饭点路过对方的房间,也会顺便敲门喊一声。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去广间,被路过的短刀看见:“药研哥,和鹤丸先生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这也算关系好吗。鹤丸国永只是笑了笑:“嘛、就那个,‘共犯’之类的。”
      他生性随意,同什么人都交往得来,但谈不上亲熟,只是皮面上笑笑罢了。药研自然也没当回事,他们的犯罪交流倒是长久持续了下去。
      “刀刃上的伤,还是要小心点。”
      “有问题?”
      “啊啊,虽然还没什么明确的根据……”少年皱着眉,“还是回避一下。战场本来就浊气很重,本体的损伤容易引发暗堕。”
      “……这样。”
      “今晚还有出阵?”
      “嗯。鲶尾他们样子不是很好,最好去看一下。”
      “知道了。”
      总是神色平和的药研。沉静的语气。偶然一现的笑意。
      为什么呢。回忆模糊消散开来,同想象里的现实逐渐重合。鹤丸国永想起女孩温和的面容,想起她眼底沉着的静静的灯光,如同河川上摇曳的游灯。一晃一晃。一晃一晃。

      “我有一个提案。”
      “请说。”
      “关于现在审神者战力稀缺的问题。”一旁的工作人员记录着年轻男人的发言内容,“万屋的建设已经很完全,而据我所知,战争初期,万屋招揽了大量优秀人才进行整个空间的构建,他们现在也在那里效力。我建议把大量店铺合并,统一管制,只留下必要的人员,其他人全部征用为审神者。”
      “……!”
      守在会议场角落的青年终于回过神。
      “但是,那些人员都是和政府签有合约的。这样有违契约。”“没错。而且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没有足够支撑作战的力量,如果强行被推上战场的话……”
      “……”
      男人点着手指。
      “我知道了。我会再考虑一下。”他靠回椅子,没再开口。

      “——”
      鹤丸国永眯起眼睛。
      在某种意义上,他以为自己还算了解身为主人的审神者。固执,骄傲,蛮不讲理,一意孤行。那不是放弃,更不是妥协。他八成已经在心里盘算私下操纵的方法。
      ——“……我胆子比较小。审神者不适合我。”
      昏暗的视野里,浮现出女孩的笑容。

      他握紧了刀。

      ·

      敬告 万屋的工作人员
      由于审神者稀缺,现向万屋开放转职审神者的渠道。本周内提交的申请都会在一日内审批完毕,并对转至审神者的人员提供额外补助(补助内容请参考附件)。同时,将在近期对万屋部分小型店铺进行合并、转移,方便更好地管理。望周知。

      [附件:关于万屋人员转职审神者的补助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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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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