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妖怎么治》流风回响

23、生死穴（十）

　　凉风乍起，皎洁的月光在院子里的花墙上撒下一点深白。
　　谢轻筠在屋内静坐不多时，透过门窗上的花棱格子上映出一个身影。

　　“进来吧。”
　　话音未落，那身影便推开门扉直接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那身影披着一件黑色的兜风，将自己全身上下遮的密不透风，甚至连近在眼前的谢轻筠都难以看清他的面貌。
　　谢轻筠微微蹙眉，一手搁在桌子上微微攥握成拳：“再这样下去，兄长应该很快就能洗清嫌疑了。”

　　柳州府的百姓大都淳朴，如今肯站在他这边和他一起声讨谢敏，也不过是因为怕影响到自身的利益和安全，像这府中近几个月发生的怪异事，也许根本就没有人想真正的了解，他们想要的只是平静和安宁。
　　若谢敏此次真的替那些老百姓解决了危机，或许所有人都会对谢敏再次另眼相待，至少不会再那么仇视。

　　那身影却轻轻一笑，音色有些低沉：“我怎么看你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
　　谢轻筠闻言一愣，微微冷了神色：“怎么会，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把我这个弟弟放在眼里，他想要的从来都是轻而易举，可我呢？”
　　说着谢轻筠低下头去：“我什么都没有，在母亲死后被他赶出家门，我又做错了什么？”
　　半晌，那身影一笑：“你没错，你从来都没错。”

　　谢轻筠抬起头来，怔怔道：“师父……”
　　“好了，你随我在外云游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的性子么？”那身影转而握住了他的手，笑容忽然消失：“可请你也别忘了，你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谢轻筠：“……”
　　“帮我带谢敏出来。”

　　抛下这句话后，那身影随即消失在空气中，直到过了许久，待到月上中天时，谢轻筠才回过神来。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内独自站起身，朝着谢敏所居的那座庭院走去。

　　荒山茔地，此时不知为何，风生的大了些，吹得袍袖高高鼓起，丹阳子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是，大晚上不睡觉非要跑出来干什么？”
　　范居鄞立在原地没说话，头顶上的月亮在他那身黑衣上撒下一层薄霜。
　　双手抄袖站的笔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生死穴么？”
　　丹阳子打了个喷嚏：“不是那什么民间俗称鬼打墙么？”
　　范居鄞：“那你知道……”
　　丹阳子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幕后主使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说完，没有得到回应，过了好一会儿，丹阳子忍不住哭出声：“祖宗你行行好放我回去成不成，这坟地待久了折寿啊……”
　　范居鄞微微撇了他一眼：“放心，你命还长。”
　　丹阳子立马来了精神：“真的？那能活多久？”
　　范居鄞却一句天机也不肯透露：“届时待你命终之时，我会晚点儿送你升天。”
　　丹阳子：“……”

　　这话说完，他又指着脚下那片刚填上新土的坟地，前段时日那两百副棺材已经命棺材铺连夜置备好，虽说有些仓促，但那胡夫人毕竟见钱眼开，听说这么大笔生意，一连好几日的忧郁立马消失的一干二净，召了方圆几十里的能工巧匠一起，方才落实。
　　此时那两百副棺材已经在白天时，被那些尸体的亲人一一安置好，重新埋入土中，以待明日的开坛祭法。

　　范居鄞：“把这块坟地挖开。”
　　丹阳子：“……”撅人生坟断子绝孙，您老了解一下？

　　“还是我来吧。”一旁一个白色的身影犹豫着站起了身子，这些时日一直待在丹阳子的八卦镜中无法外出，只有到夜间阴气重时，他才有机会现出原形。
　　拿起一旁早就置备好的畚锸，一下又一下的铲入土中，毕竟是年轻人，这手脚相对于一旁的老年人来讲，要利索的多。
　　不过多时，那平地上已高出一摞泥土，渐渐露出深埋在土地下的棺材。

　　只是张显卒的动作却慢了下来，直至一动不动，看着那地底下黑漆漆的棺木发愣，一时之间不知想起了什么。
　　丹阳子刚想上前提醒他，范居鄞不咸不淡的声音却在一旁响起：“感觉如何？”
　　丹阳子：“……”这还有撅坟感想呢这是？

　　张显卒回过头来，青白的面目憔悴无比，他看着范居鄞怔怔道：“……坟是我挖的。”
　　丹阳子在旁一头雾水，范居鄞却沉了脸色：“都记起来了？”
　　流浪在外多日的孤魂野鬼倏然松开手中的畚锸，在他眼前扑通一声跪下：“求大人责罚，小人知错。”

　　一身黑衣的无常冷笑出声，面目森冷：“大错既已铸成，你也无需解释，地府的十殿阎罗都等着你呢。”
　　就像是他日复一日听见那些冤鬼的嚎哭，待到审判的结果一定下，一个比一个叫的冤，可最终是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该受的惩罚一个也逃不了。
　　可张显卒不一样，虽则惊恐却坦坦荡荡，又或许自知难逃一劫。
　　地府之下无活人，全是鬼众的聚集地又何来的人情味？

　　丹阳子愣了好半晌：“这，这是要下地狱了？”
　　“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如何死的了？”
　　张显卒一脸惶恐，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什么都记不清，只是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那一晚，有人亲手杀了他，在他迷迷糊糊不知所措的时候让他去刨开这山道上的坟地。那人怎么说的？他说这方圆几百里地的孤魂野鬼都是你的同伴，不要担心别人看不见你，等到这些人出来之后，他们就会感激你救他们脱离了人生苦海，给你做伴。
　　可是最后他发现自己被骗了，被他刨出来的那些人完全不认识他，其中有很多他熟悉的村民，可是不论他怎么说，那些人没一个认识他的，只是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最后他遇见了老更头，那个在他自小被抛弃在外，捡他回家给他吃饭救他性命的更夫。
　　老更头一如既往的在大街小巷中敲着锣，他挥舞着哨棒陪着老更头一起。
　　因为他知道只有老更头才看得见他，才会陪着他。
　　他还和老更头开玩笑说走了几十年的夜路怎么还怕鬼了。

　　“他是被那些走尸咬死的。”范居鄞在旁面无表情的提醒出声。
　　张显卒回过神来，一双白瞳渐渐生出雨雾，泪水倏然滑落出眶。
　　原来老更头在和他相遇的那晚就已经遭遇不测了。
　　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记得很久以前，老更头还和他说过，自己老了不想做这打更的活计了，说他想回家，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是不是已经投胎转世了。”
　　范居鄞垂眸看他：“这里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已经投胎转世，只剩下你。”
　　张显卒：“……”

　　过了好一会儿，那只跪在他身前的孤魂野鬼重重地弯下身子，身上好似被套着枷锁，仿佛有千斤之重，头紧紧的挨在地上：“我自知罪无可恕，是我一手造成的罪孽，可……临死之前，能不能求大人答应我一件事。”
　　范居鄞冷冷的看着他，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像是拥有七情六欲的无常，其实并没有所谓的感情，有的只是无情无欲。

　　有些无力的伸手拽住范居鄞的衣袍，手心被那冰冷刺骨的触感刺出一滴滴鲜血，张显卒不肯放弃：“我想知道，老更头他下一世还能不能和遂夫人遇见……”
　　他口中的遂夫人正是老更头的结发妻，也是对他常常多有关怀的人。
　　范居鄞看着他没说话，答案显而易见。

　　“我知道了……”像是临死之人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浊气，那团朦朦胧胧的身影渐渐地被风穿透，一点点的消散在天地间。

　　“就，就这么死了……”丹阳子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死，是灰飞烟灭。”范居鄞伸手拂了拂袍袖，掸去上面的血珠：“倒是便宜他了，免了皮肉之苦。”
　　丹阳子：“……”

　　从来没有一次觉得眼前这人这么可怕，就在丹阳子愣神的瞬间，范居鄞突然对他微微一笑，看起来异常的温和：“待会儿记得逃命。”
　　丹阳子：“什，什么？”

　　话音未落，脚下的棺木突然发出一阵响动，接着一声巨响，棺木被猛地推开，里面的尸体翻身坐起，青白诡异的面目看着丹阳子，接着像是锁定了目标般露出一脸狰狞，从棺材里直接爬了出来。
　　丹阳子：“我的亲娘啊……”

　　没了地穴封印的尸体在接触外界的生气之后，最是容易诈尸，这也是为什么杀掉张显卒的人为什么会刻意骗他让他去挖开这些坟地。
　　想必也是个通晓阴阳风水之人，事先了解过这里的风水，在长达近几个月的时间里让这些无意识的走尸去祸害柳州府的百姓
　　范居鄞突然觉得谢敏这锅背的有点儿惨，微微错开了身子，给那爬出来的走尸让了道儿。
　　然后让那走尸一路追着丹阳子往东。

　　站在原地微微审视着地形，正好发现那具走尸一直在城隍庙附近走动，似乎不敢靠近城隍庙的样子。
　　范居鄞突然想起一事，这生死穴虽然惯常被称作鬼打墙，多用于困住生人的去路，使其迷失自我。
　　可若是还有另一种用途呢？比如压阵？
　　否则他也如何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放出一堆走尸戏弄。

　　“躲进城隍庙里去。”微微张嘴吩咐了一句，就像是不远千里之外吹来的一道风声。
　　丹阳子气喘吁吁的在他耳边歇斯底里：“个缺德玩意儿，拿老夫做诱饵，你就不怕闹出了人命？”

　　此时离范居鄞离得远，再加上老命难保，丹阳子说话一时也没了顾忌。
　　范居鄞：“我说过，你命还长。”
　　半晌，反应过来的相爷倏然沉了脸色：“不过……这之后你还是不是四肢健全，就很难说了。”
　　丹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