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妖怎么治》流风回响

1、巫觋咒（一）

　　夜色愈深，城门宵禁。

　　“咚！咚咚——！！”
　　更夫手中的铜锣一慢两快的敲过一晌，便巡过一处街衢。

　　青天白日里热闹嘈杂的街巷此时无声的寂静，前些时日的传闻如今闹得人心惶惶，再加上本朝宵禁的制度，原本街道上还有烛火零星的窗牖，现下也早早的跟着熄灭。
　　一阵夜风习习吹过，饶是走惯了夜路的更夫也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心里想着早些敲过这五更赶着回家，脚下的步子也忍不住迈得大了些，孤零零的身影在黑黢黢的街角折过，手中的灯笼跟着风吹晃了晃，烛火明灭不定。

　　“呼——”
　　一声幽叹在身后响起，更夫猛的一僵，后脑门一阵阵发懵，想起前些时日的传闻，就差把胸腔里那颗鼠胆从嗓子眼里给蹦出来。

　　“……谁？”
　　小心翼翼地打着颤转过脑袋，周身寂静的像是陷入一潭死水里，眼角的余光突然间不知道瞥见了什么，就见一连几道黑影齐刷刷的一下子从他身后闪过。

　　“我的亲娘哎——”
　　啪叽一声，更夫脚软就差要瘫坐在地，胳膊上却突然多了只手，紧紧地钳住他，顿时又是一阵哆嗦。

　　“老更头，你干啥呢这是？”
　　熟悉的声音响起，更夫一怔，在身侧那人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就见一个身材宽大高厚的汉子站在他眼前，那张憨厚的脸上挂着抹笑意。

　　一见是熟人，方才还七上八下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老更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是显卒啊，你这孩子走路怎么没声儿呢，可把我吓坏了。”

　　汉子待扶稳他后才慢慢地松开了手，握紧了手里的哨棒道：“夜路走多了总归是要小心翼翼的，免得惊动了那些东西……”
　　他这番话到最后压的有些低，几乎是凑在老更头耳畔子上说道，明明低沉稳重的声音现在听在耳朵里却莫名让人惊起一声冷汗。

　　“你这孩子，是存心想让我少活两年不成！”老更头气哄哄的瞪了他一眼。

　　汉子却突然咧嘴笑开了去：“你这走了十几年的夜路怎的还怕鬼了？”

　　话没出口又是一声叹气，当夜路人这活计约莫是需要胆大的，不然在这靠近荒郊野岭的山地边上谁敢大半夜出来找刺激，老更头年纪轻轻便是个胆大的，能上山打老虎又能下海捉鳖，在这小县城土生土长大的，于此有了感情便替这城中百姓做了这警醒打更的活。
　　只是现在年纪大了，身子骨也经不住折腾，何况家中又牵挂着妻子儿女，自然是想卸下一身轻便享享那天伦之乐。

　　“你又不是不晓得。”老更头收紧了梆子，指了指头顶上像是笼着一层烟雾一样灰蒙蒙的夜色，连着天穹上挂着的月亮都显得不大清晰，“这最近不大太平，前儿个不是听说哪家的畜生又被咬死了么……那颈子上血淋淋的伤口看着多吓人呐……”

　　汉子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又怎么了，畜生多不安分，说不准是被同笼的咬死的呢？”

　　老更头却皱起眉头：“你可别不信，听说那伤口的牙印，倒像是人咬开的……”
　　他倏地压低了声音，重重道：“还有啊，隔壁王叔前天去上坟的时候，瞥见那山道道上的几座坟茔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给刨开了，雾蒙蒙的一片，隐约看见有几个人形的影子晃晃悠悠的，都说是诈尸的玩意儿……”

　　“谁那么缺德？”汉子突然接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啊！”老更头面色焦虑：“都说那诈尸的东西喜欢往有活人的地儿跑，所以半夜里那些个畜生都是被那玩意儿给咬的，起先还有人不信，谁知道没过多久，便又看见那山道上的坟茔被刨开了几座，有胆大的去瞧过，说是不见了尸体！”
　　心里原本便含有恐慌，谁晓得越说越带劲，那脊背上的冷汗也未曾停流过，一阵夜风活似生人的呜咽声凉飕飕的吹过，老更头忍不住缩了缩膀子，拍了拍汉子的肩头，“显卒啊，你也莫要晃悠了，赶紧回家吧，这再走完一圈，我也要赶着回去了……”

　　“我陪着你一起走完这一圈吧！”
　　张显卒挥舞着手里的哨棒道，他原本跟这老更头就是熟眼人，只是他年幼父母双亡，自小孤苦无依，穷日子过怕了，这老更头见他可怜，便时不时照顾他几回，又有近邻乡亲不时的帮衬，倒是靠着吃百家饭长大的。
　　虽然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为人淳朴善良，现下听闻城中出了怪异事，百姓们又整日担惊受怕的，他便自发的拎了夜路防身的哨棒出来维护安全。
　　虽是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传说，但是毕竟年轻气盛又好奇心太重，便想着夜半出来见识见识，说不准还真逮住那什么玩意儿，给百姓们长长眼。

　　……

　　雾蒙月隐，荒山野岭里不时传来几声凄凉的鸦叫声，一阵阵的，仔细听来好似婴儿啼哭的声音。

　　送走了老更头之后，张显卒便晃悠出了城外，向着山头的那座城隍庙走去。

　　柳州府处地偏远，离着那京师都是十万八千里，此地山高皇帝远，官吏们管辖便也没那么严谨。
　　更何况这城中唯一的大家——谢氏，也是个家大业大坐吃山空的主，虽有着这皇亲国戚的名头，却屁事儿不管一点，家主其人，整个也一讨人嫌的废物。

　　依着山势走了没多久，身上便出了一身热汗，看着近在眼前的城隍庙，眼中却不由得落了些希冀。
　　这城隍庙坐地山高庙小，又鲜少有人来拜祭，自此荒废多年，也不知是何年头造起，空落许久，阴森森的不见半点儿幽光。

　　只是此时，这破败的庙门内却燃起一豆灯火，明晃晃的将这半间陋室照的亮堂堂的。
　　在这寂静的山间平添出一丝诡异。
　　张显卒却并不为此感到害怕，反而一如既往地满怀期待推开半掩的门扉。

　　“吱呀——”

　　空落落的推门声传入耳内，就见那积灰厚重的城隍爷塑身像下倚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
　　坐没坐相的歪斜在一旁，手中似乎还拎着一只酒瓶，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不是什么山间精怪，也不是什么神仙化身。
　　倒像是个不着眼的乞丐。

　　可是张显卒却像是见了活菩萨一样恭恭敬敬的走了过去，在那身影前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

　　“范先生……？”
　　“嗯？”醉眼迷蒙的人半抬起眼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范二？”
　　张显卒却笑笑：“先生，我不是，我是显卒，我又来找你了！”

　　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在鼻尖漫开。

　　山间的泥土是湿润的像是被雨水浇灌过的样子，只是仔细看却并非如此。
　　那是被血浸染透的泥土，上面还沉甸甸地压着个人，脸着地，一动不动的样子颇有些惨不忍睹。

　　“死了。”
　　虚空中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人影，黑如墨色的衣摆轻飘飘地荡在半空中，像是将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双眉眼森冷沉寂，低下头看着那趴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人，空洞的瞳眸中却又好似带着一抹怜悯。

　　“阎王要人三更走，又岂会留他在五更？”
　　身侧紧跟着飘过来一个白色的身影，云海一样的白袍在夜间突兀的刺眼。
　　他却轻飘飘地落脚着了地，眉目平和温隽，却又好似含着冰凌，一眼望去冷冰冰的刺骨。

　　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一挥，手掌心里便多了一本卷册，他指节未动，那卷册却像是有意识的生灵一般，按着他的想法哗哗的翻动着，最终停留在他想看的那一页。

　　“唔……”白无常咬了咬指尖，盯着那纸页上的墨迹，眉心微蹙，“范二，庚辰年五月初五生……”

　　半晌未听人言，一旁的黑无常也跟着皱了眉头，容颜俊美，凤眼须清，“还有呢？”
　　白无常却看着他怔怔道：“……没了。”
　　黑无常：“……”

　　他伸手拿过那本卷册，仔仔细细来回翻看了几遍，却怎么也找不到范二阳寿已尽的日期。
　　不一会儿，两位无常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死早了……

　　白无常忍不住啧啧出声：“要不要叫醒他，这又出了差错，回去指不定要挨阴天子骂的。”
　　阴天子就是那位高居于地府主宰的——阎王爷

　　黑无常：“……”死都死了，魂都散没了，你倒是叫一个看看？

　　“罢了。”黑无常叹了口气，“这兴许是他的命劫所在，逃不过终归逃不过。”

　　生死薄记录人间寿辰归尽，哪年哪月出生，哪年哪月死亡，具有在册，只是偶尔根据生人在阳间所作所为进行批录。
　　间或是做了什么功德的加寿，做了什么罪孽的便减寿。
　　只是这范二命中带有几处大劫，说不清是哪一世遭来的因果报应，寿命未至，却总是先人一步命归黄泉。

　　“居鄞？”白无常突然出声。
　　黑无常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和这老妖怪相处了几百年，也甚少见这人叫过他姓名一回，而他也因为终日沉寂，在漫长的光阴中近乎忘了自己的姓名，以至于旁人叫他半晌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哦。”
　　白无常：“……”能说人话么？

　　“他如今死了或许给你提供了个契机，你不如借此取替身还阳去阳间察看上次出的错，我正好归还地府，去……”
　　活音未落，原本贴面倒地的尸体却突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沾满血污的神色透着一股莫名的冰冷。

　　白无常：“……”突然不想跟这人搭伙做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