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的歌》冬日解剖

8、chapter 08

　　对江沉来说，重回这个南方的小城市其实并不仅仅是为了辰小小。
　　在她四处奔波的成长岁月里，这个地方是为数不多的，让她觉得就算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也挺不错的城市。
　　所以当辰小小在聊天时无意间说出，她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并将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时，江沉就决定了回国之后到这里来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
　　但她没有想到，刚回国就要面对一个烂摊子。
　　挂完电话，江沉看着落地窗外，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按下座机：“帮我叫江星进来。”
　　五分钟后，江星推开办公室的门，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到江沉的办公桌上。
　　“律师事务所那边给的参考资料。”
　　江沉按了按眉心，站起身来拿起手机，开始收拾东西。
　　“这些等我回来再看吧。”
　　江星挑了挑眉：“你这么急，去哪？”
　　她瞥了江星一眼，又低头继续整理东西，随口道：“我叫你盯住张建明，你没发现他今天中午偷偷飞去s市了么？”
　　江星有些不可置信：“中午？他十一点半还跟我吃了饭。”
　　“早有预谋。他吃完饭就直接去了机场，还好我提前在机场那边留了个心眼。”江沉拿起包靠在办公桌上，看着江星：“你知道他去s市为了什么吗？”
　　江星揉了揉头发，沉思几秒后，睁大了眼看着江沉：“露易丝到了s市？”
　　“没错。”江沉随手拿起一个文件夹翻开，递给江星，“露易丝要来内地谈纷娇的中国代理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她既然提早一个月放出消息，肯定是已经有了具体的打算。”
　　江星撑着下巴，手指在桌上点了点，道：“张建明这段时间不显山不露水装得跟个老实人似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他既然能从一个小小的工厂里混成公司高层的助理，不可能没点本事。”江沉又看了眼手里的资料，对江星道：“我们分部唯一能跟露易丝洽谈的资本就是张建明手里掌握的几个工厂流水线，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点，只要他铁了心帮着那群老酒鬼，这个项目我们就吃不下。”
　　“看来那帮老不死的早就算好了这点，趁着我们跟法院那边周旋，来个声东击西。他们怕是就等着今天，瞒着我们打着百年江都的名号去截胡，反正到时候事情落定我们也毫无办法。真是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但这个张建明是什么情况？这么卖力他自己也拿不到什么好处，那群人在国内的资产可是全都被法院冻结了的。”江星看着江沉问。
　　“我不认为他这么傻，所以我现在必须马上去一趟s市。”
　　“你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强龙还压不住地头蛇呢，何况是百年江都没有踏足过的s市。
　　江沉想了想，道：“去人事部再给我调个人过来吧，实习生也行，别那么多心眼的。”
　　身为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出差连个助理都没有确实太丢份，容易让人看轻。
　　江星还得时时刻刻盯着法院那边，公司现在也是一盘散沙。轻叹一口气，江沉转头看着江星按下座机，正准备转到人事部时，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
　　“请进。”江沉站直身，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颜笑笑抱着一叠文件夹走进办公室，有些拘束地点点头，道：“江总经理，这是我们广告策划部上季度的报表，刘部长今天请了半天病假，我替他送过来，跟你说声抱歉，耽搁了一会儿。”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将文件留下就准备离开。
　　江沉抬起手看了眼手表，按住江星，拍了拍他的手臂。
　　“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叫什么名字？”
　　颜笑笑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转过身，字正腔圆道：“我叫颜笑笑。”
　　江沉点点头，对她笑了笑，开口问道：“愿意跟我出趟差吗？有点急，现在就要走。”
　　这时候要是说一句“我愿意”，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颜笑笑想着，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回答：“我没问题，需要我回去收拾行李吗？”
　　算了，还是留着以后说吧。
　　江沉摇摇头：“时间来不及了，你拿上自己的身份证和随身物品，其他东西我们到了之后会有人安排的。”
　　她说完就打电话给人事部，安排订了机票。江星听她交代了一大堆，不耐烦地赶她走：“你就出去一两天，哪来的那么多事要说，快走快走。”
　　于是江沉就带着颜笑笑走了，马不停蹄地打车到了机场。
　　虽然是早就经历过一次的事，但颜笑笑一路上还是有点紧张，她倒是不怕跟江沉单独相处，她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做点什么……

　　江沉办完登机信息，看时间还早，干脆带着颜笑笑找了家茶餐厅吃饭。
　　店内是柜台结账，江沉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提前把账给结了。刚扫完码付款，就看到手机弹出一条微博特关。
　　辰小小v：出一趟远门，新歌再等等，再等等……
　　她没多想，打开企鹅给对方发了条消息。
　　江丞相：你怎么也出远门的，不我的意思是，你居然要出远门？你睡醒了吗？
　　对面没反应，江沉按下手机电源键，走回座位。
　　“饿了吗，要不先喝点水？”江沉将那壶柠檬水拿起来，给颜笑笑倒了一杯。
　　颜笑笑礼貌地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瞥了眼手机。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提前打开了静音。
　　“先简单跟你说下我们这次出差做什么，其实你不用太紧张，我去哪儿你就跟着，帮我拿一下文件资料就好。我跟客户谈的时候，你在旁边听着，注意谨言慎行，不做多余的事。记住这些就差不多了。”
　　颜笑笑顺从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在了心里。
　　江沉很满意她不多话的性格，这也是她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多问，直接叫上颜笑笑来的原因。
　　对于这点，颜笑笑实在太清楚，毕竟相处了二十多年，自然对江沉的一些脾气和喜恶都了如指掌。
　　包括这次出差，也是她掐着时间特意来送文件，因为她知道，江沉一定会带上她。
　　因为这本来就是经历过一次的事，但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没帮上忙不说，反倒是给江沉添了麻烦。而当时的江沉早已经认出了她，所以对她有着极高的容忍。可惜那时候的她沉醉在两人的独处里，对这些一无所知。
　　不过这一次，写剧本的人是她，所以剧情怎么走，是她说了算。
　　颜笑笑安静地低着头喝柠檬水，杯中的热气飘出来，遮掩了她眼里的笑意。

　　说到底，颜笑笑还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当初江沉一边用江丞相的身份跟她成了朋友，一边又用沉之的身份准备追求她，最后在公司里遇见，认出了她也不说破，干脆在现实里发动了各种攻势。
　　一直到两人捅破那层窗户纸修成正果之后，颜笑笑才在江沉不小心掉马的情况下得知一切真相。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又气又羞，一句解释都不想听，把自己关在家里半个多月，谁也不肯见。
　　她气的是自己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人，原来从头到尾都在骗她。羞的是自己也是为了江沉才去应聘，甚至因为那些明显的特殊待遇与暧昧而飘飘然，还有些沾沾自喜。
　　最后的最后，她察觉到了自己深藏在心底的，那隐隐的自卑。
　　江沉喜欢的是她在网上那个完美的人设，她根本不了解真实生活中的自己，被自己展现出来的那点片面所吸引的江沉，是真的喜欢她吗？
　　她没有丝毫自信。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都每日每夜地折磨着她，甚至让她一度迷失了最初喜欢江沉的那份简单纯粹的心情。
　　而对恋情过于笨拙的江沉，在那段痛苦不堪的过程里，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破釜沉舟。以至于两人差一点就走向彻底分道扬镳的结果。
　　她们真的走了太多弯路，等好不容易跨过那些坎儿，好不容易执手相伴之后，颜笑笑又失去了颜士连的消息。
　　她曾经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得到了不该拥有的，所以才会失去一切。
　　江沉在她每每陷入自责与绝望时，总是会说：没关系，你还有我。
　　可是，到最后她连江沉也失去了。

　　飞机上的冷气有点过头，颜笑笑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尽管盖了一层毛毯，但还是不断裹紧身体，到最后索性被冻醒了。
　　江沉没有在座位上，她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还有半小时落地，她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准备去一趟洗手间。然后不偏不倚地，被人拦在了过道中间。
　　“你是颜笑笑吧？”
　　女人的声音实在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过于没有教养，引起了几个休息中的乘客的不满，但始作俑者像是全都没看见似的，她拉住颜笑笑的手，站在过道上，继续道：“颜笑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高中是一个班的，我是杨美啊。”
　　该来的还是来了。
　　颜笑笑轻叹一口气，转身看向来人。
　　画着浓妆的高挑女人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站在面前，把过道堵了一个结结实实。
　　她往后退了点，尽量腾出点空间。
　　“这么巧啊。”她不太真诚地回应道。
　　女人一点都不介意，继续道：“你也去s市？旅游吗？我老公带我去个拍卖会，正好也是s市，到时候来找我，我请你吃饭呀。”
　　她拉着颜笑笑不松手，她身边的男人也丝毫没有让出过道的意思。颜笑笑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回道：“嗯，有机会的话一定。”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因着飞机上的柔软地毯而显得有些闷，那声音逐渐走近，然后停在了颜笑笑身后。
　　长发女子拉住颜笑笑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旁。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有点事要说，先回座位了。有机会再跟两位叙旧。”
　　高挑的女人看了她一眼，冲颜笑笑摆摆手：“那行，到了s市咱们再好好聊。”
　　等到那两人走远，江沉才坐下，系上了安全带。
　　“认识的人？”
　　颜笑笑摇摇头，又点点头。
　　江沉笑了：“那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好像是我高中的同学。”颜笑笑给了一个非常模糊的回答。
　　“你看起来也就大学实习生，这么快就把高中的同学都忘了啊？”江沉一边说着，一边将颜笑笑腿上快要落到地上的毛毯拉上来。
　　“不是，江总经理，我已经毕业两年了。”
　　江沉转过头看她，有些惊讶：“你今年……”
　　“二十四。”颜笑笑贴心地直接给出答案。
　　“那我们是同龄人啊。”江沉又打量了她一眼。
　　颜笑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咬咬牙，皮笑肉不笑地道：“童颜巨·乳，天生的优势，我也不想的。”
　　江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觉得挺好的。”江沉很给面子地顺着话说。
　　颜笑笑看了她胸前一眼，真诚地看着江沉，安慰道：“没关系的江总经理，你这样已经很好看了。”
　　江沉：“……”
　　终于再一次在口头上找回了欺压江沉的快感，颜笑笑只觉得身心愉悦，浑身舒适地躺在靠垫上，边看杂志边小声哼着不着调的旋律。
　　倒是江沉刷新了对这个实习生的印象，原本以为是刚入社会的小白兔，懂事安静。没想到是个张嘴就会咬人的。
　　奇怪的是，她好像并不讨厌对方这种算得上“冒犯”的举动。
　　她甚至有一种她们本就该这样相处的迷之错觉。
　　江沉摇摇头，把这个诡异的错觉抛之脑后。

　　抵达s市的时候，天刚暗下来。
　　这个沿海城市的天是要干净一些的，在这个时间还有晚霞的颜色在蓝色的天幕上渲染。
　　江沉跟颜笑笑打车到预定的酒店，然后，老套的剧情就开始了。
　　“非常抱歉，之前您约定的房间因为系统出错，将已经被预定过的房间订给了您。这是我们酒店工作人员的失误，给您带来不便我深感歉意。”
　　“还有其他的房间吗？”江沉看了眼时间，打消了找其他酒店的想法。
　　旅游旺季来这里的确诸多不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剩一间海景套房，里面有两个独立的卧室。”
　　颜笑笑严重怀疑这是酒店强制推销高档套房的手段。
　　江沉点点头：“就这间吧，补多少差价。”
　　“因为是我们的失误给您带来的不便，差价这边替您免除了，希望您入住愉快。”
　　颜笑笑：“……”
　　好吧，她收回那句话。
　　奇怪，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她们并没有遇到这个情况。
　　看来有些事情总归还是会因为她做出不同选择而产生变化的。
　　颜笑笑跟在江沉后面，安静地充当背景板。
　　江沉似乎也有些累了，一路无话。
　　“嘀”的一声，门卡刷过，江沉率先走了进去。
　　颜笑笑跟在后面，然后被停下来的江沉挡在半道上。
　　“怎么了？”
　　她伸出头看过去。
　　“……”
　　“……”
　　说好的独立卧室呢！
　　这铺满花瓣的大床是干啥玩意儿呢！
　　颜笑笑捂住胸口：太快了，她还没有准备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