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相依篇》瑞者

10、第 10 章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费南多似乎被灌了很多酒，醉得走路都不大利索。主人很是客气，主动表示要留他们下来过夜，银风这次倒是没有拒绝，让费南多睡下以后，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上露台。
　　夜深露重，单薄的身影仿佛在孤独一人的时候才会透出一身的孤寂。不想睡，也没有静坐冥想，一颗寂寞的心彷徨无依。银风什么都知道，梅爵对他所用的心思、殿阳这几年来所施展的各种手段，他都知道，所以，只能想尽办法地避开。很累，这种闪躲让银风身心俱疲，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好，就这样踏进殿阳的陷阱，一步一步被逼到梅爵的身边，也许这样顺其自然会让他轻松很多。
　　可是，他偏偏知道了，蓝幽谷离开前没有把无字天书从他的体内取走，而他只不过是忍不住开启了“天眼”，想看一看那抹每每思起都会令他心痛的蓝色幽魂现在何方，可是他高估了自身的能力，窥视那么遥远的事还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看到的只是近几年里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只是梅爵意图通过伤害他最亲的小舅舅来逼他就范的手段。银风曾经愤怒过，可是又能如何，他没有反击的能力，只能一直守在小舅舅的身边，帮着小舅舅避开一个又一个陷阱。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到头，什么时候梅爵能放下对他的不轨心思，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累了，因为一颗心的孤独和寂寞。
　　有那么一瞬间，他恨着蓝幽谷。如果不是蓝幽谷打开了他封闭的心扉，他还是七星阁里那个习惯寂寞的小小修行者，不奢求世间繁华，不期待半点温情，守着寂寞在黑暗的世界里渡过一生。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即使重来一次，他仍然会情不自禁地打开心扉，让那抹蓝色的幽魂驻进心中，然后，接受凤翼，接受冰冰，接受雪衣，他们一一走入了他的心中。然而，那段时光太过短暂，在他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时候，那抹蓝色的幽魂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匆忙地走了。冰冰、雪衣回归雪山，看清了妖的命运，认命地远离人世的情感。凤翼远在东方，守着承载了所有美好记忆的小楼，等待另一个永远都不会归来的期待。曾经想把真相告诉凤翼，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不忍那个生性灵动乐观的人和自己一样承受绝望的感情，无论怎么等、怎么念、怎么想，他们心中的那份期待都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凤翼在就好了，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相依相偎，互相取暖，日子会好过很多吧。银风远眺着天空，那里是一片浑浊的黑，看不到半点星光。上一次开启“天眼”所看到的事情已经都发生过了，梅爵还有什么手段，殿阳以后又会设下怎样的陷阱，他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他累了，如果凤翼在的话……也许凤翼眼里那种对未来的热切期望会让他新生，可是凤翼不在这里，那个生性灵动不羁的人，为了心中的那份期待，已经守了七年了，也许还会守更久更久，直到天荒地老……这份执着的守侯，让他羡慕不已，因为他连这份守侯，都不能拥有，因为“天眼”已经让他知道了真相，即使是守侯到天荒地老，也不过是一场空。
　　“风，我帮助你开启了‘天眼’也许是害了你也说不定，明明知道一切，却无力改变，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所以，不要轻易开启‘天眼’，尤其是窥视未来，那会让你很累很痛苦……”
　　那抹蓝色幽魂临走前最后的叹息依稀在耳边回荡着，现在他完全明白了那份无奈的痛苦，以后再也不会开启“天眼”了，银风苦涩地做着决定。
　　可是银风的这个决定还没有来得及在心底里落音，就被一声清悦的声音给打断了。
　　“风哥哥！”
　　同样拥有银白色长发的俏丽女孩儿从天而降，冰雪般透明的肌肤在漆黑的夜色中更显清莹，嘴里呼呼喘着气，只是那气息是冰冷的。外表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明显缺乏人气。
　　冰冰，是雪女，世间最纯净的妖，被银风视为妹妹般疼爱的妖，其实从雪精灵进化为雪女已经一百多年了，只是七年来，她的外貌却一直没有变化过，于妖来说，七年不过是短短的一刹那而已。
　　“冰冰？”银风是诧异的，从现在起以后会发生什么他再也不知道了。雪女不应该离开雪山的，毕竟在北方的大地上，驱魔人的活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跃，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雪衣绝对不会让冰冰一个人离开雪山。
　　“总算找到你了，风哥哥。”小雪女喜极而泣，眼泪化为冰渣子扑扑的落下，一把抱住银风，“我好想你哦，风哥哥好久没来雪山看我和姐姐了。”
　　冰冰的眼泪让银风生出一丝歉疚的心绪，即便如此，他还是伸手隔住了雪女的拥抱：“对不起，冰冰，不过……你身上的寒气好象更重了。”银风只是肉体凡胎，在没有做好准备的前提下，他可承受不住这样的寒气。
　　“啊？”冰冰这才惊觉，不好意思地收敛了寒气，重新抱住银风，“风哥哥，我是太高兴了……我可算找到你了。”
　　“出什么事了？”冰冰仿佛是历尽千辛万苦的语气让银风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一问，让小雪女的眼泪又扑扑开始掉落，呜咽着道：“雪嫫嫫……雪嫫嫫她要渡劫了……”
　　银风一怔，渡劫？
　　“……是千年大劫，很危险，姐姐说，如果雪嫫嫫渡不过这一劫，就会魂消魄散……风哥哥，姐姐让我来找你，你帮帮雪嫫嫫，帮帮雪嫫嫫……”
　　“冰冰，别哭！”将雪女娇小的身体揽入怀中，银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一定会帮忙的……”刚刚才决定不再开启“天眼”，结果……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即使他预测到了雪嫫嫫的劫数，难道便真的可以避过这一劫吗？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不能改变，这是开启“天眼”者无法逃脱的悲哀啊。
　　眼观鼻，鼻观心，心有所载，可容纳群星璀璨。打开“天眼”是很容易的，然而无字天书运行时所消耗的能量却让银风极为吃力，尤其探测劫数与窥视未来又不同，千年的大劫，隐匿于命运的深处，任何想要违反命运安排的举动都将受到命运之轮的惩戒，即便是当初的蓝幽谷都没能逃得过，何况是肉体凡胎的银风。
　　忍住了被无字天书的力量反噬的痛苦，七年来的夜夜苦修总算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银风睁开了眼，看着一脸紧张的冰冰，安慰似地轻抚她的头发。
　　“不要为雪嫫嫫担心，她……她……只要不离开雪山，凭借雪山的天然屏障的保护，就会没事的。”
　　“真的！”冰冰跳了起来，围着银风转圈，实在是不敢相信，又追问了一句，“真的吗？雪嫫嫫会平安渡劫？”
　　银风抿着唇，微微点头，没有半点星光的夜色遮挡了他苍白如纸的脸色。
　　“冰冰，你早点回雪山去，这里……这附近有一个伪装成驱魔人的东方仙人，你们是天敌，可不能被他发现了。”
　　“可是……”冰冰不舍，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风哥哥了。
　　“告诉雪嫫嫫，要小心火！”
　　“啊？是火劫！”冰冰惊白了脸，“我们雪女最怕火了。风哥哥，那我先回去让雪嫫嫫做好准备，你……你一定要来看我啊……”
　　小雪女虽然依依不舍，却仍是飞快地走了，所以没有看到露台上因为终于压不下反噬的力量而吐血颓倒的身影。
　　黑暗中，人影一闪，殿阳出现在银风的身边。
　　“你果然是有预知的能力的……只可惜力量太弱了……”
　　银风的力量确实弱，但还不至于就这样昏迷过去，事实上，他知道殿阳在暗处，在他打开“天眼”的时候就发现了，可是发现了又能怎样样，“天眼”固然能够让他堪透过去与未来，可是对于这位来自东方的仙人，他只能束手无策。仙与妖是天敌，冰冰不过是个修行百年的小雪女，根本就不是殿阳的对手。怕殿阳去追冰冰，他只有假装昏迷。
　　殿阳果然没有去追冰冰，而是抱起了银风，一晃身，到了隔壁的房间，将银风安置在了床上，然后出去了。
　　须臾，门声轻响，有人进来，随即银风就感觉到床铺凹下了几分，心思一动，猛睁开了眼，看见坐在床边正看着自己的人分明是梅爵。
　　“你……”银风挣扎着起身，却被梅爵一把压了下去。
　　“我该对你说一声佩服吗？”男人一双绿眸直直地盯着银风，嘴与银风的耳贴得很近，炽热的气息喷入了银风的脖子，有种痒痒的感觉。“从来没有人能让我花了几年的心思仍是白费，你是头一个。”
　　放弃了无用的挣扎，银风直视梅爵的眼：“你看中了我什么？这张脸吗？”这些年来，惊艳中夹杂着欲望的目光他看得太多，只觉得那些人太肤浅。不过是一张面皮而已，终有一日会老去，要说美丽，那一抹刻印在心底的蓝色幽魂，才是真正的世间绝色，尽管他连蓝幽谷的面貌都没有看清，可是那份飘忽，那份轻盈，那一身同时掺杂着悲伤深沉与明艳动人的蓝，却叫银风心疼到如今，那个让人没有办法不心疼的人啊……是他错过了，还是那个人根本就站在他遥不可及的地方……
　　“你又在想他了……每当你的眼睛如此美丽的时候……”梅爵的声音低沉着，带着说不来的苦涩，“从一开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眼里只有他，那时你的眼睛根本就看不见，可是却总是追逐着他的声音方向，即使是一双没有焦距的眼，也可以闪耀出那么美丽耀眼的光芒……你的面容再美丽，又怎么及得上你那时的眼睛，我爱的就是你的这双眼，明明就在眼前，可又那么遥不可及，所以，我要它属于我……我要它为我而美丽……”
　　“……如果我的这双眼可以换回他的留下，我情愿……”银风痛苦地闭上了眼，又睁开时，却恢复了最初的冷漠，“梅爵，你不适合我……你不是我想要的那一种人……也许我们可以做朋—”
　　梅爵的手扣住了银风的脖子，将银风未完的话语压下。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没打算和你成为朋友。当年我的先祖为了成神而错失了毕生挚爱，我不会让错事重演。银风啊银风，你这么聪明，你甚至能够预知未来，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看着银风骤然冰冷的眼，他蓦然肆笑起来：“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么不如我们做个交易，看看那个小雪女对你来说究竟有多重要。银风，这是你逼我的，我已经等得太久，不想再等下去了。”
　　“你要做什么？”银风挣开了梅爵的手，语声里已经带了淡淡的怒气。
　　“放心，你重视的人我怎么会伤害呢。”梅爵的声音放柔开来，“不过是交易而已，你的朋友不是要渡劫吗？殿阳已经跟我说过，妖的千年之劫是很难依靠妖本身的力量渡过，可是如果有个仙人肯为之护法，结果就不同了，是不是？”
　　银风的身体僵住：“你要我用自己的身体来换……”
　　梅爵轻叹一声，伸手揽住了银风的腰：“你何必把自己看轻，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外柔内刚的性子，我只是要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的身边，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只要你留下来……”
　　沉默良久，银风终于道：“我已经厌倦了这种你追我逃的日子……如果你真的帮助了雪嫫嫫渡劫，我答应你……可是如果你没能对雪嫫嫫有任何帮助，那么这个协议就不存在，而且你必须让殿阳将边境的封锁解除，不能阻止我回东方。”
　　“成交！”
　　梅爵笑着，胜券在握，于是错过了银风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