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美馔珍珠楼》梦游仙

2、心心相印

　　夜晚的齐王府，安静极了。因着这个时节已经鲜少能听见蛐蛐的叫声或者蛙声了，所以夜晚也会显得格外寂寥。

　　元珠独自坐在小院的石阶上，拄着脑袋发呆。

　　自从出事之后，王妃的身体受了打击一直不太好。元珠陪她回去休息的时候她还一直强忍着不适努力地和她诉说着自己的歉意。元珠心中原本便是懵的，如今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好在元珠还有好姐妹阿罗，方才也过来陪她说了好多宽慰的话。眼见着阿罗困意渐浓，她便装了睡着才叫安心回去休息。

　　人人都说赵镇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叫她别往心里去。可是她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呢！

　　她千里迢迢，带着父亲和大哥的谆谆寄托，带着将士们的美好祝愿从边关回来京城，想要嫁给自己从小便暗暗喜欢的赵镇。

　　原以为他只是面上冷而已，可没想到赵镇竟然一点都不喜欢她。不止不喜欢，他甚至在他们的婚礼上扔下她，抱着别的女人扬长而去……

　　深仇大恨，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个女人元珠先前便是知道的。

　　她名叫秦筱柔，比他们这些孩子大了五六岁。如今是武安侯家孀居的夫人。

　　秦家是武将出身，秦将军早些年南征北战，也可称得上战功彪炳，后来回了京，才老年得了秦筱柔这么一个女儿。

　　这秦筱柔是秦老将军当男孩子一般养大的，一向特立独行。打小就不爱和元珠她们这些女孩子玩儿，反倒总是一袭男装，和男孩们打成一片。

　　那些男孩们也都喜欢和她一起玩，嘴里喊着她“秦姐姐”。

　　元珠小的时候就见过她几回。那时候赵镇看着她的眼神就总是亮晶晶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是喜欢着呢……

　　看来自己与他的这一场婚事，真是委屈他了啊。

　　她苦笑着将一旁摆着的那个装饰着金玉的三层小食盒端到膝上。将那盒子打开——那里面盛的都是她昨夜精心准备好的点心果子。

　　这些果子原本是她打算今夜洞房花烛，和赵镇一起并排坐着，郎情妾意慢慢品尝的，只是没想到，如今却只得她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吃了。

　　这头一层食盒中摆的果子，叫做“心心相印”。

　　那果子看起来和汤圆团子十分相似，外头都裹着晶莹透白的糯米面儿，但它内里裹的却不是芝麻，而是掺了几种水果果酱的馅料。

　　西域传来的西瓜，如今正是在汴京城里卖得最好的时候。切开瓜皮取了它的瓤去籽，然后慢慢熬炼，便可得到红红的西瓜果酱。

　　此时的石榴也正是时令的，还有多子多福的寓意，她也取了一些来榨汁熬酱。

　　还有那藤莓果儿的果酱，是她前几日去山间踏秋的时候采摘回来熬制的。

　　将这几种晶莹的果酱搅拌在一起，再包进软糯糍实的糯米面中轻轻搓成团儿，再撒上些轻薄的糯米粉，摆在铺了碧绿宽叶的小碟上，白生生的皮儿里透出红红的颜色来，圆鼓鼓的，煞是惹人喜爱。

　　“真是可惜了这‘心心相印’啊！”元珠望着自己花了很多心思制作的果子，感叹道，“如今就只能我自己吃啦！”

　　将那果子放在嘴边轻轻咬下，初时是淡薄的糯米香味，及至嚼下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那糯米皮儿是经过几番仔细冲淘细筛后擀制的，入口软糯弹牙，而内里的混合了多种果酱的馅儿却又是鲜甜中带着淡淡的酸味。

　　这酸酸甜甜的口感原本是元珠想要寓意将来无论酸甜她都想和赵镇一起品尝的，如今却是她自己来了个“酸甜自知”。

　　“下次可以把藤梅果儿再处理一下，这次有些酸过头了。”元珠一边品尝，一边自言自语道。

　　***

　　是夜，武安侯府。

　　秦筱柔怒气冲冲地推开了后院一扇里头灯火通明的房门。

　　里面坐着的，正是穿着一身吉服悠然坐在桌边翻着书的齐小王爷赵镇。见秦筱柔进了门，赵镇抬起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的脸来，问道：“我爹走了吗？”

　　“走了。”

　　赵镇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细白的手指随手捻起一块桌上白瓷盏中盛的点心来尝了一口，冲着站在面前的秦筱柔挑眉道：“这果子做得不错！”

　　现在是说果子的时候吗？！

　　秦筱柔翻了个白眼，不满地望着对面一派悠闲的齐小王爷，道，“我说，你到底要在我这儿躲到什么时候？！”

　　赵镇放下书，低垂下俊朗的眉眼，想了想：“再看看吧。”

　　“再，看，看，吧？！”秦筱柔气得过去就要揪赵镇的耳朵，“你这个死小孩，真是坑死我了！我都不知道答应陪你演那场戏到底对不对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我被你爹好一通冷嘲热讽！我的名声没了不止，这会子怕是连我家那个死鬼的名声都要被连累了！”

　　赵镇偏过头躲开秦筱柔的手，一脸诚恳的望着她，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姐姐恕罪。”

　　“罢了。”秦筱柔见状，神色稍缓，摆摆手，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定北侯府的小姐不是挺好的吗，与你也算青梅竹马，相貌品性更是都没得挑……”

　　赵镇认真地想了想，道：“她，确实挺好的。”

　　“那你干嘛非要这么为难人家。”秦筱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她爹爹是赵舟那一派的。”

　　赵舟，是大炎朝的二皇子。

　　当今圣上子嗣并不丰。而其中以故太子、二皇子赵舟和康王赵谦地位最贵。

　　故太子早逝，膝下只留一对年幼的双生子——如今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皇孙赵启和信奉神道常年跟随天师避世隐居的赵信。

　　康王赵谦虽与故太子同是程皇后嫡出，却体弱多病终日需要小心静养。

　　只有二皇子赵舟文武双全可堪大用。他虽然是已故的云贵妃所出，却毕竟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

　　如今朝堂上对于皇位继承人这件事，基本上意见分成了两派：一派如赵镇，支持立嫡立长，支持故太子的遗孤，聪明乖顺的小皇孙赵启；另一派则如元珠的爹爹定北侯聂一啸，支持已经成年且战功累累的二皇子赵舟。

　　两派各有立场倒也很难辩出个是非对错来。只是在赵镇看来，定北侯非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政见不同的他，这就分明是别有居心了。更何况……

　　更何况他从小就与聂元珠不对付。

　　赵镇回想起了小的时候。其实一开始他还是挺喜欢她的。

　　记得第一回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几个月大。娘亲带着他去聂府探望。那么小的一团儿，被卷在一只绛红色的绣花襁褓里，只露着小巧秀气的眉眼和下巴，闭着眼睛懒懒地打着哈欠，别提多可爱了。

　　他伸手去碰她被释放在外头的小手，她一下就把他的手指牢牢攥住，再也不肯放了。这有趣的样子逗得他哈哈直笑。

　　那时候他娘亲便打趣他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她，将来干脆把她娶回来吧！”

　　他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娘亲的建议没什么不好的。

　　等到再大一些时候，他就开始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五六岁的聂元珠总是喜欢穿着一身红彤彤的滚边小袍，黑亮的头发扎成两个小鬏，额发蓬蓬的平在眉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看起来倒是乖巧可爱得很。

　　可惜那只是她不说话时候的错觉而已。

　　每次当他自己好好地坐在那里品尝香甜的糕团果子的时候，这个聂元珠总是非要来和他过不去。

　　她不是故意大吼大叫着从他身边跑过吓他一大跳，就是假装要给他好吃的，然后往他手里塞各种奇奇怪怪的蛇虫鼠蚁。她还老是色眯眯地跑过来装小地痞说要他长大了嫁给她。吓得他还没吃上几口的糕团果子都掉在地上了。

　　多好看的大家闺秀，怎么就非要作成这个样子！

　　真是可惜了那些美味的果子了。

　　赵镇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颇有些愤愤。再说了，就算真要娶，也合该是他来娶她才对吧！

　　秦筱柔见着赵镇这张面儿上冷冷的看起来毫无表情心中却是百转千回的样儿，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想道：真是小孩子脾性。如今倒是对人家决绝成这样，只怕将来还不知道要后悔成什么样儿呢！

　　只是到底这也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她也不便多说，只没好气道：“明日安儿便要回来了，我这不好留你。明日一早你便回去吧！”说完，便自顾自离开了。

　　赵安是武安侯原配夫人所出的独子。原配夫人去世后，武安侯又续娶了秦家小姐秦筱柔做填房夫人。秦小姐进门没几年，武安侯便殁了，赵安便一直由秦筱柔抚养。说是抚养，其实秦筱柔比赵安也大不了几岁。

　　那赵安对武安侯续娶秦筱柔之事一直颇有微辞，即使是如今与秦筱柔关系也仍旧十分微妙。好在赵安平日里都住在学馆，只在休假时才回来一趟，因此府上相安才能勉强无事。

　　赵镇明白这一点，也不想再给秦筱柔惹麻烦，便决定天一亮就回家去。

　　只是这一夜不知道为何，一闭上眼睛就面前便会浮现出聂元珠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冲着他嘻嘻笑的景象，叫他烦闷得怎么也睡不着。竟就这样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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