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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勿忘前约 ...

  •   第一波出海演练的水师队伍被钱怀领回了胶东水寨,陈元序死讯传开,陈文甫俨然成了胶东军中第一人,行事狠厉,作风果决,无人敢触其锋芒。陈元序之死事关重大,陈文甫对晏伯空未能一击即中,便不好再当众草率将其斩杀,只能将他押回胶东,再安排移交京中审理。
      陆济前脚跟随陈文甫回了东大营,后脚就被严密监管起来,吃喝拉撒皆有人跟随。不过他倒不担心自身安危,陈文甫似乎玩腻了拉拢示好那一套,打算来硬的,直接示威施压了。陆济直觉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便开始操心起晏伯空来。
      原本晏伯空将被移交京中,有机会脱离陈文甫的掌控,暂时保得一命,兴许还有转机,然而回营第二日,陆济装作散心,路过囚牢之时,看见晏伯空神色前所未有的灰败,打探之下才知道他这两日几乎没有进食,不禁担忧起来。斟酌半日,陆济便主动提出要见陈文甫。

      陈文甫两日来全面接手军中事务,同时又忙着向京中汇报陈元序之死,请示对晏伯空的处置,直至傍晚才腾出空来,差人将陆济领进营中大帐,头也不抬地道:“我现在没空听仁义礼信那一套,你有事说事,无事便退下。”
      陆济面上闪过一抹尴尬,旋即释然,陈文甫这个态度,让陆济隐约觉得他比自己更尴尬,淡然一揖,含笑道:“相识多年,我何时跟殿下讲过仁义礼信?我是来谢过殿下的。”
      陈文甫漠然抬眼:“谢我什么?”
      “谢殿下帮我报了家仇。”陆济道,“我父悲愤而亡,全因甘棠山庄书楼被毁。如今罪魁祸首已死,陆济了却一桩心事,当然要谢过殿下。”陆济神色恳切,语带悲意,心中却在默然忏悔,要帮晏伯空,就要取得陈文甫信任,他只能违心地搬出亡父及甘棠山庄。
      陈文甫神色淡淡:“谢就不必了,之所以行事不避你,还是念在你陆济算是个识时务的,怎么?这两日想通了?”
      陆济道:“王爷若还信得过我,就请准许,让我押解晏伯空回京。”

      陈文甫冷笑:“陆济,虽然我是真心欣赏你,但也着实不相信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晏伯空这个人你救不下,不要白费心机了。”
      陆济面不改色,淡然道:“王爷当我是自证心意也好,赌一把前程也罢,大皇子得势之时我便已投王爷门下,眼下王爷威胁已除,又兵权在握,陆济当然更无二心。押解晏伯空回京,我替王爷把这个案子坐实,定让王爷稳坐胶东,无后顾之忧,如何?”
      陈文甫玩味地看着他:“我知道你跟小晏有些交情,不想让你插手也是为你着想,怕你尴尬。但你不请自来揽下这份差事,不怕海安澜知道后心寒么?”
      陆济恍惚了一瞬,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半晌,低眉苦笑道:“一个女人而已,王爷不要再取笑了。如今陆某只求保住陆家根基,无愧于先父先祖罢了。至于其他,”陆济抬头,神色已然从容,微微一笑道:“待王爷他日荣登大宝,自然不会亏待了我,不是么?”

      陈文甫一言不发地盯着陆济,陆济也坦然不避,一副赤胆忠心可昭日月的模样,陈文甫忽而朗声大笑:“好,本王便信你一次。不过有件事我得先知会你一下,你大嫂名下的两间茶铺不是关门了么,两位掌柜的近日刚好也投到了我门下,自称手里有几本账册,似乎不大严密,这事你知道吗?“
      陈文甫字里行间的威胁之意十分明显,陆济心下微惊,不动声色地摇头道:“大嫂负责的事,我很少过问。”
      陈文甫笑道:“这本是小事一桩,你替我安顿好了晏伯空,我帮你把不严密的地方补严密了就是。你也知道,朝廷近来在研究修订商律,正缺些案例讨论呢,若闹了开去,保不齐会牵连整个陆家,相信饮溪公子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陆济低眉一揖:“当然,王爷放一万个心。”

      陆济恭敬地退至帐外,看似气定神闲,里衣却已被冷汗湿透。这是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看不透陈文甫,陈文甫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朝野之中不乏有人暗讽他张扬甚至轻佻,但他处心积虑的程度似乎仍与之前的表象相差太多,他的张扬,此时看来倒像是另一种韬晦之策。
      救人与自救看起来都无从着手,与虎谋皮的滋味太不好受,陆济望天一叹,心头像压了千斤大石,海安澜也不知身在何处,她若听到消息,能明白自己的用心良苦么?若换个人押解晏伯空,陆济担心他压根到不了永安城,等不到审判那一日了。
      又过两日,陈元序的棺椁与押解晏伯空的囚车一同上路,由陆济带队赶赴京中。陈文甫职务在身,要晚些动身,能赶上皇陵下葬仪式即可。

      队伍行进途中,晏伯空一直拒食拒水,死气沉沉,显然已萌生死志。陆济趁着队伍在野外休整的时机,觑着个无人注意的空隙,走近囚车,道:“你这是干什么?想死是吗?”陆济好不容易争取来个护送他的机会,若人死在半道上,自己还要担责任,一想到此,语气便夹着怒火。
      晏伯空已经连转一下头都觉艰难,只睁了睁黯淡无光的双眼,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涩声道:“唉,我还以为你不管我死活了呢。不过你还是别管了。我也不确定自己骨头有多硬,活着进了永安城,万一被他们屈打成招了怎么办?”

      “你以为你死了就不会连累海氏了?你的死根本屁用没有!”陆济道,“我看你是饿傻了,你赶紧喝点水,吃点东西,冷静一下。”
      晏伯空早已体力衰竭,说上几句话就要闭目休息片刻,差点睡着,听到一向自诩谦谦君子的陆济都爆了粗口,只得再次睁开眼,道:“死了至少死无对证,海安澜一张利嘴,若落入东齐人手里,总归还有辩一辩的余地。”
      “放屁!”陆济彻底急疯了,“你死了就是畏罪,谋杀大齐太子的罪名你就背定了,活着才有希望还你自己一个清白,还瀛洲海氏一个清白。”

      晏伯空苦笑:“陈文甫既敢动手,就定然有恃无恐,我还有翻案的可能吗?谋杀太子的罪名我担不起,他更担不起,现在不是我死就是他亡,可我拿什么跟他拼?”
      “懦夫!”陆济恨铁不成钢地一拳砸向囚车,“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没有机会?来人!”陆济当即喊来一名军士,喝道:“给他灌点水!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这人是朝廷重犯,皇上要他活着进京受审,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每一个人都逃不掉失职之罪,睁大眼睛给我看好了!”

      那军士得令,忙跑去准备水粮,又将晏伯空从囚车中拎出来,端碗就要灌下去,晏伯空苦笑不已,忙接过水碗,道:“兄台息怒,我自己来,自己来哈。”
      晏伯空将一碗水喝光,又强打精神吃了一点干粮,再次坐回囚车中,似乎恢复了一点体力,不再闭眼瘫坐了,然而睁着的一双眼麻木枯涩,仍旧看不到半点生机。陆济黯然叹气,不过想到他总算肯吃东西了,也许会慢慢想通,毕竟晏伯空一直都是乐观之人。

      陆济略微松了一口气,下令队伍继续前行。然而没过多久就有军士来报,犯人呕吐不止,情况不妙。陆济大惊,拨马来到队伍后方的囚车前,只见晏伯空面无血色,已经倒在里面不省人事,囚车上沾了些呕吐物,皆是又酸又臭的青黑胆汁,想来他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陆济急忙问向随行军医:“怎么回事,能不能撑到前面入城?”
      军医道:“症状有些蹊跷,最好能用些调理脾胃的舒缓之药,但我们随行带的皆是外伤药,只能进了城里再说。不过依小人所见,这吃不下东西,症结恐怕还是心病,进了城也于事无补。”

      陆济一时焦头烂额,队伍中还有陈元序灵柩,耽搁不得,无法停下来让晏伯空慢慢休养,就算是进了城,最多也只停留一晚。陆济四下望了望,一筹莫展,暗叹自己真是揽了个好差事,想了想,下令道:“囚车清洗干净,给他铺一些软垫,队伍放慢速度,他若醒了就给他弄一些清粥试试。哎?”陆济话音未落,就见晏伯空眼皮动了动,有些要醒的迹象,忙下马凑过去,问道:“你怎么样?”
      晏伯空缓缓睁开眼,从头到脚都只剩一种感觉,那就是累,前所未有的疲累,让人只想长眠不醒。这会儿还未到黄昏,太阳被云层遮住大半,边缘透出些许刺眼光晕,晏伯空眼前一黑,忽然觉得心里澄净清明,仿佛看见了生命气息在一点点流逝,晏伯空轻轻一叹,抬手盖住双眼,要死不活地道:“这真不能怪我了,怕是老天爷也赞成我早死早超生。”
      陆济一叹,不知怎么抚慰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只能吩咐随车军士好生照看。

      队伍夜间进入一个繁华小镇,陆济差人找来医师,结论跟军医差不多,都说只能看病人自己的意志。陆济很想在城中多留一日,却耐不住其他人颇有微词,毕竟时间本就紧迫,若害陈元序灵柩晚到,可不是一般的延期之罪。
      众人第二日一早照常启程赶路,陆济策马跟在囚车旁,见晏伯空生命垂危的样子,内心凄凉不安。因晏伯空一吃就吐,陆济只得下令缓行,这样一来,为了不误了期限,只能延长赶路时间,野外露宿也成了家常便饭。

      这日,队伍又错过了入城时辰,夜晚在野外扎营。数十个帐篷将囚车与灵车围在中央,虽有月色清朗,乍一看场面还是有些瘆人。空地上燃着几个和晏伯空一样奄奄一息的火堆,帐外守夜的军士在偷偷打盹,晏伯空白日里昏昏沉沉,这会儿除了蝉鸣蛙叫,四下一片寂静,反而睡不着了,望着陈元序的棺椁发呆。
      回想之前种种,晏伯空突然觉得,若说他害死了陈元序也未尝不可,自己哪有那么冤?若不是自己折腾出这么多事,陈元序现在说不定已经站在册封太子的大典上,接受满朝文武的拜见了。继而又想起爹娘,想起海倾倾,心里被一败涂地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压得透不过气,鼻子不禁一阵酸涩,眼前一片模糊。

      “对不起……”晏伯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也不知该默念给谁听,就这样抱膝默坐到了深夜。
      就在晏伯空终于有了点睡意的时候,耳边突然嗖地一声轻响,把他惊醒。晏伯空转了转头,见囚车上插着一支仅有人手长的弩、箭,精巧,熟悉。
      晏伯空讶然坐起,急切地四下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又见不远处一名值夜守卫似要转醒,忙将小箭拔下,藏入袖中,靠在车中假寐起来。

      不一会儿,那守军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开始打起盹来,晏伯空一颗心砰砰直跳,偷偷拿出小箭,蓦然间热泪盈眶,只见箭杆上刻着一行小字:“勿忘海上之约。”
      曾几何时,在夜之东海的小船上,水天之间寂如洪荒,有一男一女指掌相合,眸光温暖而晶亮的女子说:“无论何时何地,性命为重。”活着永远是最重要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勿忘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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