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萧瑟行者

62、试探

　　海倾倾只小睡了片刻天就亮了。担心陈文甫的人会追查到此，秉承着能瞒一时是一时的宗旨，索性连海安澜和岑璜那里也不明言，只说二人夜里又吵一架，晏伯空收了东西直接走人了。为免岑璜和海安澜刨根问底，海倾倾装作出门散心，直接躲了出去。

　　城中果然戒严，不再是王府侍卫孤军作战，大理寺、京兆尹底下的官兵及巡防军也在四处搜寻可疑之人，海倾倾顿时了然，看来陈文甫最终还是决定顺势而为，将事情闹大。
　　关键证据被盗，这样一来恐怕人人都会在心里给陈元序记上一笔糊涂账。在外人看来，这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陈元序有问题，却因此躲开了真正的危机；二是陈元序无辜，有人故意闹出证据被盗的诛心之事，让陈元序因此失去辩白机会，被泼一身脏水。
　　如果是后者，则又是陈文甫监守自盗的嫌疑最大，陈文甫又吃了个哑巴亏，百口莫辩。不过明面上顶多被问个失职之责，终究没有亲手将陈元序送上风浪顶尖，对元光帝也算有个交代，至于元光帝心中是不是真的相信陈文甫丢了证据就不得而知了。

　　海倾倾想明白个中关节，对陈文甫也略生出点歉意，不过也无他法可解。海倾倾在城东挑了家可以望见城门附近的酒楼，上到三楼在窗边坐下，叫了些点心茶饮，状似闲坐，暗中观察，担忧晏伯空会出城不顺。
　　年关前的街上很是热闹，不少人出来最后置办一波年货，只等明日合家老小团圆庆贺，就连乞丐地痞之流都面带喜气，语气轻快地吆喝叫嚣。
　　城门守兵对往来行人的排查明显严了许多，不多时，海倾倾注意到有三十几名乞丐高声谈笑，脚步拖沓地朝城门走去，鉴于她居高临下的位置，一眼便看出这一伙人有意无意地将一人围在中间，海倾倾留了心，愈发觉得那人背影像晏伯空，当即攀着窗沿凝神观望。

　　这群乞丐虽然脏兮兮，且口出秽言，却没能逃过被拦截搜身的命运，领头乞丐道：“出城打点野味，要饭的就不过年了吗？”那乞丐转了两圈，又蹦了两下，估摸着是跳出一地跳蚤，官兵捏着鼻子后退两步，那乞丐头子笑道：“军爷要不要这么尽职尽责啊”
　　身后众乞丐一阵哄笑，中间还夹杂着催促之声，骂咧咧不停，海倾倾见晏伯空夹杂中间，举止竟有样学样，毫不违和，紧张之余又觉好笑。

　　那城守官兵似乎真要尽职尽责，转眼又搜了七八个人，海倾倾担心晏伯空被人认出，正心下着急，忽见不远处行来一队上百人的人马，一队王府侍卫簇拥着一辆豪华车驾徐徐驶来，车架旁还跟着数名太监宫女。
　　海倾倾认出那队侍卫军似乎是恒王府的人，心下奇怪，陈仁熙这会儿出城做什么？随即又觉不对，陈仁熙的车驾旁怎会跟着宫中的内侍？
　　海倾倾一时转移了注意力，紧盯着这一队车马靠近城门，车驾被拦了下来，上来两名士官打扮的官军躬身禀报，车中之人似乎说了什么，海倾倾没听清楚，却隐隐听出是个女声。然而那车中之人倒是很合海倾倾心意，没过多久便拔高了声音，一副不耐烦的语气，道：“臭死了，赶紧让那些乞丐过去，快些走远点。”海倾倾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竟然是陈子芊的声音。

　　那城守官兵又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陈子芊气得直接推开车门，站出来叉腰道：“本宫要去青羊观为母妃祈福，你敢耽误本宫时间？若回来晚了，误了明日朝会庆典，你担当得起吗？赶紧让那些人过去，本宫不想与他们同路！”
　　那城守官军忙挥了挥手，让旁边几十名乞丐快点出城，众人连忙加快步伐向城外走去。晏伯空大概有些不确定是巧合还是陈子芊故意帮自己，没忍住回了一下头，拿眼角余光瞄了她一眼，然而好巧不巧的是，被陈子芊逮了个正着！电光火石之间，陈子芊一眼便认出了一身破衣烂衫、满脸脏污的晏伯空。

　　“站住！”陈子芊喊道，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和惊诧。楼上的海倾倾心里一咯噔，心道坏了。
　　几十名乞丐，除了已经走进城门洞下，没听见的外，齐齐止住脚步，陈子芊喊出口后即愣住了，那城守军官上前道：“怎么公主，有何不妥？”
　　“嗯……”陈子芊瞬间敛去神情，恢复了矜持之态，坐回车中，一脸嫌恶：“没事，让他们走吧。长这么丑还好意思出门！”

　　海倾倾目光一直跟着晏伯空，直到他消失在城门外，叹了一气，起身离去。回到客馆，海倾倾一整日都神思不属，担心晏伯空中途遇险，担心陈元序认为他别有用心，担心他若出什么意外，却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好不悲凉。她多年来都是有事闷在心里的性子，这会儿更是神色懒懒，无心同海安澜和岑璜说话。二人只当她心里不痛快，便没好意思追问她和晏伯空吵得什么，怎会把人彻底气走了。
　　海安澜不追问，不代表陈子芊会就此罢手。果然晚饭过后，海倾倾收到匿名请帖，有人邀她去百花楼品茶，海倾倾猜测十有八九会是她，无奈一笑，只身赴约。

　　海倾倾只跟着陈仁熙在外面听过一次戏，却不知这百花楼也是有包间的，貌似还很隐秘，被跑堂的带着在花丛中左转右转，走了足足一刻钟，已全然不记得来路，最后总算停在一间僻静雅室之前。
　　海倾倾立在门前犹豫片刻，直觉这似乎不是陈子芊的作风，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不动声色地推开门，略感意外，室中跪坐在中央，低头认真摆弄茶具的人，是陈文甫。

　　海倾倾见他抬头微笑看来，登时有点心虚，暗忖难道他这么快就怀疑到自己头上？转念一想又觉没道理，当即打定主意装傻充愣，绝不能露出破绽，也好给晏伯空多一些从容上路的时间。
　　陈文甫见她脚步迟疑，不肯进门，笑道：“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眼角眉梢天生蕴着笑意，又玉面丹唇，笑起来格外清爽讨喜，让人不自觉地卸下戒备。海倾倾虽然明知这人表里未必如一，却也只能压下心中疑窦，抬脚进门，在茶案另一端跪坐下，道：“听说王爷一直在忙，我们也就没敢冒昧上门叨扰。谢谢你送的那道花雕鱼，很地道。”

　　陈文甫眉毛一扬，失笑道：“你好像有点长进，知道说两句场面话了。”说着拎起小壶，烫了烫案上两个薄胎白瓷茶碗，中途掀了一下眼皮子，见海倾倾神色微僵，尴尬低着头，抬手蹭了蹭鼻子，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便知她的场面话仅此而已，再没有了，忽感好笑，哈哈大笑起来。
　　海倾倾前夜便没怎么睡过，这会儿身心俱疲，无奈地看着陈文甫一脸揶揄，恨不能来一句“有屁快放”。
　　陈文甫笑道：“你至于在我面前如此生疏拘谨么？我一路带着你们，鞍前马后，上下打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却像块怎么也捂不热的石头。还是说，”陈文甫说话间看进她眼中，目光隐含探究质问之意，“你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鬼心思，不敢面对我？”

　　海倾倾心下微动，面上却泰然自若，避重就轻道：“诚然，我应该谢你的，不过若说‘鞍前马后、上下打点’，王爷这般措辞倒真让我惶恐不安了。”
　　“嗯，”陈文甫面不改色地点头，“可以理解，毕竟你眼里只看得到小晏而已。不过小晏人呢？我的请帖上又没说只能一人赴约，他怎么放心你一人出来？”
　　海倾倾直感脑仁疼，闷声道：“不知道。”
　　陈文甫低眉一笑：“看来你是说谎话应付我的心思都懒得费了。”

　　海倾倾心下微惊，好在她面无表情惯了，淡然道：“王爷此话我却不明白了。他负气离开，要与我分道扬镳，我强留不能，不想再提这个人了。”
　　陈文甫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我倒十分希望你说的是真话，但是小晏不似那等背信弃义、攀龙附凤之人，你这套说辞，太小瞧我，也太不配他了。”
　　海倾倾面色微变，陈文甫说出“攀龙附凤”一语，竟似已知道晏伯空去向的意思，海倾倾略一思忖，焉知陈文甫不是试探而已？当即稳住心神，装出一副气恼的样子：“他虽不至于主动攀龙附凤，却又如何抵得住你陈氏龙凤主动示好？”
　　陈文甫闻言一愣，眼现不解，海倾倾义愤填膺道：“烦请王爷替我转告陈子芊，抢我海氏之臣，她太也跌份了。”
　　海倾倾自然而然地将“攀龙附凤”的目标从陈元序偷换成了陈子芊，陈文甫眸光一紧，细究她面上神色，一时竟分辨不出她是装傻还是怎地。他确实没抓到晏伯空的确切把柄，只是在试探猜测而已，海倾倾这个反应让他心下打起鼓来。

　　陈文甫原本只是想着，丢失的那几本账目除了自己，另外的经手人就是陆济了。他并不怀疑陆济有问题，只是想到了陆济这些日同晏伯空走得近，或许无意中泄露了什么，甚至连晏伯空的动机，陈文甫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毕竟当初海倾倾去探胶东护航水师时被陈文甫发现过。
　　海倾倾知道陈文甫在观察自己，心下忐忑不已，不确定是否糊弄过去了，又担心言多必失，索性低头装郁闷——她也确实挺郁闷的。
　　半晌，陈文甫收回目光，笑道：“我那皇妹向来胡闹，不过你也不用当真，她的事，又哪轮得到她自己作主？”说完忽而想到自己，很快就会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成亲，心下怅然，低头倒起茶来。

　　茶汤澄黄油亮，温润甘滑，香气醇厚诱人，乃是正宗特贡滇南普洱。陈文甫将茶碗推到海倾倾面前，海倾倾见他沉默下来，如蒙大赦地端起茶碗。
　　陈文甫沉默了好一会儿，便开口讲起永安城的一些年节习俗，海倾倾心思飘忽，很少插言，也没几句听进心里去，心道反正这些东西，随便向客馆中人打听即可知道。陈文甫似也只是信口闲谈，自己都有点心不在焉，也就没注意海倾倾的如坐针毡。
　　几杯茶喝得心力交瘁，海倾倾待了半个时辰，起身告辞。陈文甫派了一名随从相送，自己回了昱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