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萧瑟行者

39、用人不疑

　　曾有言官弹劾过陈元序在胶东多城置有豪阔宅邸，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军中多名将领出面担保作证，陈元序确实常驻大营之中，与将士同吃同住，真假姑且不论，此次陈文甫几人前来，也是被迎接的来使一路带去了军营。

　　陈文甫弃了马车，海氏姐妹也不好再乘车，欲盖弥彰地换了男装，一是方便骑马，二是显得严肃一点，也不想过于惹人注意。只是她们换上的，乃是在甘棠山庄时讨来的青衣小厮装，愈发衬得姐妹俩水灵灵的楚楚动人，一个娇俏一个明媚，惹得其他几人相视无言，苦笑不已。

　　海倾倾一边挽着直往下掉的袖子，一边略带忐忑地问道：“怎么，不妥当么？”
　　陈文甫望了望天：“妥当，妥当得很。”他当然不能大肆张扬姐妹俩的身份，带女子进军营，这笔账恐怕要算在他这位新晋昱王的头上了。不过转念一想，眼下这种情况，给自己泼点无伤大雅的脏水倒也无妨。

　　几十里路程，快马加鞭，不须一个时辰便到。陈元序带着几名高阶将领一身戎装立在大营门口，隔老远便放声大笑：“就知道三弟心痒，早晚得来这军营一趟。”
　　陈文甫忙下马，快步上前，笑道：“恭喜皇兄，道经此处，弟岂敢不来拜见太子殿下？”
　　“不急，”陈元序朗声一笑，“正式的册封仪典还要等回京。”言罢二人执手进入营中。

　　陆济与晏伯空默然跟在众将之后，海倾倾与海安澜则低头躲在二人身后。海倾倾之前听过一些有关这位大皇子的传闻，禁不住把他想象成更狰狞版的楚云合之流，不过此刻隔着众人偷眼瞧去，觉得陈元序似乎要英俊面善许多，两道粗眉分外醒目，备添轩昂之感，虽着戎装，举止仍不失儒雅，远非楚云合所能比拟，而且看来年纪也不大，想必跟陈文甫差不了几岁。

　　陈文甫在人堆里本也算是身量俊拔的，站在陈元序身边仍要矮上半个头，二人没走多远便勾肩搭背起来，举止熟稔，言谈无忌，好似平常百姓家的兄弟，陆济默然看在眼里，有点出乎意料。

　　这大营似乎也有些内外等级的门道，进了营门往里走没一会儿，陆济和晏伯空就被两名持戟军士拦了下来：“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陈文甫听到动静，回头道：“哦，他们是我朋友，还请通融一下。”

　　军士向陈文甫恭敬一礼，却没有放行的意思，只以眼神请示陈元序，陈元序略微打量了几眼陆济与晏伯空，没太注意低头躲在二人身后的姐妹俩，只当是两个随从，朗声一笑，道：“老三的朋友，我可是久仰，今日就给本将个面子，破一回例吧。”

　　军士得令放行，众人一路来到陈元序的中军大帐外，又有军士上前，似要进行搜身，海倾倾吓得后退老远，陆济和晏伯空正要去拦，海安澜却径自拍掉了伸向自己的手，横眉怒目地低喝道：“放肆！”

　　陈元序乍闻女子声音，愕然回头，陈文甫苦笑作揖，低声向陈元序道：“皇兄再给小弟个面子，咱们进去说？”
　　陈元序哈哈大笑，挥手让军士退下：“不得无礼，三弟的朋友都是我营中贵客。”
　　陆济忙拿出随身短剑，谦恭地交给帐外值守军士保管：“有劳。”晏伯空见状，也跟着交出了随身匕首，几人最后都进到了陈元序的大帐之中。

　　陈元序客套性地邀陈文甫入主座，陈文甫哪里敢坐？径自去了左下方案后。陈元序在主案后坐定，笑对站着的几人道：“三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里不是京中更不是宫中，大家不必拘礼，都坐下说话。”

　　陆济笑着一揖：“殿下治军有方，陆济今日大开眼界，当真不虚此行。”
　　晏伯空心下暗自不屑，他一路过来眼观六路，也瞥见了几处士兵操练，只觉东齐将士不过尔尔，只陈元序身边的那一拨还有点样子。
　　晏伯空不禁心中暗叹，若论练兵，楚云合还真是有点天赋，而这个未来东齐太子，骨子里却更像个文学之士，他大概懂点操纵人心的伎俩，可终究没把自己当领兵之人。

　　正在晏伯空神游天外之际，陈元序已经正式与陆济见过，各表了一套仰慕之辞，然后就轮到他了。陈文甫笑着起身，道：“说来弟真正想介绍给皇兄认识的，还是这位小晏公子。”
　　晏伯空当即跪拜下去：“瀛洲晏伯空，见过太子殿下。”他还记得陆济的话，若真为一国使节，私下里见皇子不太好，便惜字如金起来，想看看陈文甫如何介绍自己，也好以不变应万变。

　　陈元序虽猜不透陈文甫用意，却依旧面不改色地扶起晏伯空，笑道：“我还真是羡慕三弟，从小父皇便由着他大江南北自由来去，结识了多少有趣之人。”
　　“这位小晏公子嘛，”陈文甫嘿地一笑，“皇兄倒是早晚都能认识，他将代表瀛洲海氏，去永安城见父皇，我机缘巧合遇到了，便邀他们同路，皇兄想来不会介意吧？”

　　“我有何可介意的？”陈元序道，“只不知这二位姑娘又是……？”
　　陈文甫端起茶盏喝了口水，轻描淡写地道：“哦，这是瀛洲海氏的两位殿下。皇兄应该听说了近来瀛洲之事？”
　　陈元序略一思忖，坐回了主案后，笑容庄重了许多：“不知皇弟此番带他们前来，是何打算？”

　　陈文甫笑而不语地看向海氏姐妹，姐妹俩对视一眼，海安澜觉得刚才自己有点锋芒过露，还是先让姐姐打头阵吧。海倾倾上前一步，不疾不徐道：“三殿下只是见我们一路艰辛，有意让我们少吃些苦头才带我们一程，是我姐妹二人提出想拜会太子殿下，所以冒昧前来。”

　　陈文甫微笑颔首，觉得海倾倾虽然整日里迷迷糊糊，关键时刻还是有点悟性的。陈元序则笑容淡淡：“公主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那太子殿下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您对瀛洲楚云合干政作何看法？”海倾倾平日里总有几分散漫之态，可一旦认真起来，言语间三分恭敬，三分礼让，剩下四分，在她自己看来是理所应当，在别人看来则是一种不容置疑、无法拒绝的气度。

　　晏伯空不禁嘴角微扬，他有时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私下里经常彷徨无措，很少有什么真正的主见，最后，晏伯空只能认为，这大概是海氏子孙的天赋吧。
　　“可谓乱臣贼子。”陈元序丝毫不介意被她反问回来，并且不作任何犹豫，也没有丝毫转弯抹角。

　　海倾倾一笑，感觉这个陈元序似乎比陈文甫更容易打交道些，当即又问：“那殿下对瀛洲岛国又作何看法？”
　　“小国寡民，礼统不继，却也不失为民风淳朴，上下勤勉。”

　　“何谓礼统？”海安澜忍不住出声道。相比于陈文甫，陈元序高高在上的态度更隐晦，也似乎更根深蒂固，不过姐妹二人也明白，陈元序当然有资格比陈文甫更有底气，况且这话从东齐太子口中说出，确算中肯。

　　海倾倾抬手制止了妹妹想要争执的势头，海安澜出言后也有点后悔，觉得此刻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便不再出声。
　　海倾倾从容一笑，道：“谢太子殿下之言。其实我们此行是为借兵而来，久慕殿下贤德美名，知殿下深受军中上下爱戴，于情于理都应先行拜会。此乃私人心意，并非邦国交涉，还望殿下不要心存顾虑。”

　　陈元序不自觉地看了陈文甫一眼，见陈文甫脸上一片阳光灿烂，倒真像个良善乖巧的小弟，陈元序心底的不悦刚一冒头即被压了下去，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开口道：“两位公主和小晏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已是失礼，怎敢在军中招待几位贵宾？这样，我即刻让人送你们去城中歇息，待我处理完手上军务，便过去找几位喝一杯如何？”

　　陆济明白陈元序这是有话要单独同陈文甫谈，识相地提出与晏伯空同往。海安澜则有点愕然，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开呢，就把她们送走了，这是什么道理？不过收到陆济递来的眼色，只得闷闷跟着众人出了帐中。

　　几人走出一段路，海安澜低声问陆济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陆济道：“圣上关于太子人选的决定，只不过是随召诸子回京的旨意而来的一则消息，册封大典尚未举行，这个当口，陈元序任何言行举动都会三思，对于你们的事，他肯定不会当场表态的。”
　　晏伯空也在旁边劝道：“是啊殿下，给他点时间考虑。”

　　海安澜不禁压低了声音，确保前面领路的军士听不真切，对陆济道：“你的意思是，东齐太子之事还可能有反复？”
　　陆济耸了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海倾倾一旁道：“真要是这样，我觉得我们还是和这些皇子保持距离为好。”
　　晏伯空连连点头附和。

　　海安澜一叹，不再去想，又问陆济道：“你们家的机械鸟怎么还没来，它找得到我吗？很久没有我弟弟的消息了。”
　　“安澜公主，”陆济苦笑摊手，“其实也没多久啊，我大哥他们估计还在路上，压根没见到那巫医呢，能有什么消息？”

　　海安澜不满道：“那也要给我来信啊，告诉我他每天吃得多不多，睡得正常不正常，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万一闹起来怎么办？”
　　陆济无奈一笑，只好道：“好，今晚上我就给大嫂写信，让她勤送消息过来。”

　　海倾倾转头去看陆济神色，觉得他对妹妹真是很有耐心，似乎不仅仅是弥补陆家犯下的过错那么简单，然而不管怎样，终究觉得太过麻烦人家，出言劝海安澜道：“算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们这样不停奔波，频繁通信太过耗时耗力了。”

　　陆济笑道：“无妨，陆家在各地的人手本来就频繁互通消息，就算不带安澜殿下的信，也还有其他文书要传。”
　　晏伯空道：“不过你别忘了，我们这一路，可是要和皇子同行的。”
　　甘棠山庄每代都有人修史著史，本来就易受朝廷关注，若再把纵横密布的消息网在皇子面前招摇，岂不更惹人忌讳？陆济一点就透，脚步一顿，作揖道：“多谢晏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