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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海夜的祷告 ...

  •   海蒺藜,瀛洲老祖宗海凤璋一时心血来潮的发明,人称“海底血滴子”,是海上最毒的攻船暗器,再厚的船身船底也经不住它的绞杀。

      这玩意儿自打问世起便被封存在瀛洲军械库中,海凤璋临终前曾特意叮嘱子孙们不可轻用,海氏不做海盗的勾当,不行赶尽杀绝之事。不成想楚云合不仅将海蒺藜随船携带,还亮出来用于内斗。

      八宝号如醉汉般横冲直撞,船上众人皆手举盾牌,四处躲避不时而来的羽箭。岑璜刚要下令,打算再给海狼号一个重创,忽感船底一阵震动,两番过后,岑璜惊道:“不好,是海蒺藜,海狼号上有海蒺藜!”

      海安澜闻言大怒,迎着箭雨起身骂道:“楚云合你要不要脸?”正说话间,船底又是一阵震动,海安澜跌倒在甲板上,盾牌也飞了出去,差点就挨上一箭,想起海长汀还在船舱,忙托无招过去照看。

      船上哗然一片,岑璜束手无策,又有船员跑过来,对着岑璜低声道:“船长,我们的储水都被撞翻了,这样下去宝船绝撑不住。”

      没有淡水的船耗不起,无论输赢都必须立即返航,岑璜大惊,打算去说服海安澜暂时妥协投降,休战返回瀛洲,正在这时,水下突然传来一阵异样声响,似是活物,鸣声一下子沉闷如牛,一下子又嘹亮如象,继而泛出一片血红色来,海水隐隐呈沸腾状,场面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众人皆停下向海中观察,只闻水下声音越来越大,远处也渐渐传来回应,立即有船员惊叫道:“是鲸群,有鲸群,快转向!”

      话音未落,八宝号与海狼号之间便骤然波开浪裂,一只巨鲸轰然跃出海面,咆哮间带起一朵巨大的血色浪花,瞬间飞起数丈高,重重砸向不远处的一艘海狼卫船只,同时鲸尾横扫,一连废掉四艘海船,一时间惨叫落水者无数。

      海狼号行动敏捷,侥幸避过,楚云合立即指挥船上士兵搭救,众人还未开始动作,就见远处海面翻腾,群鲸鸣啸,幽深的海面被划出一道剧烈抖动的白练,数百头巨鲸正朝这方迅速游来,原本悠哉看戏的白鸽号首当其冲,被巨鲸合力掀翻,船上众人的惊呼瞬间就被淹没在炸裂的海面之下。

      鲸群如一阵飓风呼啸而来,疯了一般撞向众船,飞腾跳跃之际仿佛将地狱撕开了一个缺口,原本就已伤痕累累的船只被吞进去,片刻后就化为七零八落的船板,奄奄一息地且浮且沉。
      似是几息之间,又仿佛过了几世,生命的强悍与无常轮番上演了不知几场,鲸群终于过尽。

      海安澜心跳如鼓,浑身湿透,业已分不清是海水还是冷汗。看了看身旁的岑璜,也是脸色煞白,哆嗦说不出话来。船上众人龇牙咧嘴地揉着各处撞伤,伤亡惨重。八宝号仗着船身铠甲,看似稳固地逃过一劫,但船底早有漏洞,此时雪上加霜,用不了多久便会下沉。

      而下了海蒺藜,惹来鲸群的罪魁祸首海狼号反而完好无损,虽然桅杆断得七七八八,勉强算是有惊无险地脱身了。
      除了十几名侥幸没被撞飞的船员仍在水中扑腾,海面渐渐恢复了平静。风帆燃尽,火光也渐渐消散,四下里复又一片模糊黑暗。

      楚云合定了定神,四下望了望,一面吩咐救人,一面和剩下的士兵检查船身,最终确定了海狼号也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返航,当即对不远处八宝号上的众人喊道:“对面的人速速弃械投降,本王可带你们返回瀛洲。”

      岑璜略感为难地看向海安澜,自觉此种情形下已不用再劝说什么了。海安澜静静立了片刻,一声叹息,开口道:“让大家都过去吧。”

      岑璜得令,当即指挥众人乘小船到海狼号上。无招抱了海长汀出来,海安澜摸了摸熟睡的弟弟,不自禁流下泪来:“小王子就拜托你们了。”
      无招道:“你不跟我们过去?”
      海安澜凄然一笑:“我死都不会上楚云合的船,留一只小船给我吧。”

      “殿下!”岑璜哽咽跪地道,“臣必定拼死保殿下周全,求殿下暂忍一时,随臣登船。”
      海安澜望向夜空重重一叹,毅然道:“你不用管我,若上苍有眼,庇佑海氏,我必能平安到达东齐。若天不助我,我回去也是命不长久。”

      无招略一思忖,道:“不如我也跟你一道。晏伯空临行前安排了许多船只,分批出发以相互照应,我们只要不偏离常规航线,早晚会遇到大船的,不过要多备些食物水粮才行。”
      岑璜道:“你懂得海上行船么?能分辨航线么?”

      无招一愣,摇头道:“不懂。”
      岑璜一叹:“那我也随你们走吧。”

      这时,海狼号那边有人喊道:“人可渡尽了?还有没有人?”
      四下黑漆漆一片,三人闻声忙蹲下身子,海狼号那边瞧不真切,又确认了一遍,才向楚云合道:“王爷,人都接过来了。”

      楚云合扫视一圈,冷然问众人:“安澜公主呢?”
      不知哪个机灵船员回了一句:“已中箭身亡了。”
      楚云合一叹,担心鲸群去而复返,当即下令迅速返航。

      海狼号渐渐走远了,三人起身,海上除了一片残骸之外,便只余脚下这个正在下沉的八宝号,岑璜心下惋惜,惆怅得心头直堵,无招道:“我们也走吧。”

      三人迅速搜罗了一些残存水粮,下了小船,回身默默望着曾经辉煌一世的八宝号,载着一船的珍珠玛瑙、珊瑚鹿角、奇花异果等物徐徐下沉。

      这是当年海凤璋亲自设计并全程监工的宝船,整个瀛洲岛国甚至放眼当世,也只这么一艘进可攻退可守的铁甲船,它代表着瀛洲海氏立于当世的图腾与尊严,是使得瀛洲海域小邦却从未受人轻视的顶梁柱,至此就这样沉入海底,永绝于世了。

      海安澜泪流满面,自身后未及卸下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来,划开手掌,汩汩鲜血流出,海安澜微蜷着手掌,将血滴入大海,面向悠悠苍天,跪地泣曰:

      “先祖携族人远渡重洋,屈身蛮荒弹丸之地,几代人甘冒霜露,披荆斩棘,白手起家,方有如今的瀛洲岛国。而今举国上下文恬武嬉,君臣陵替,基业倾颓,危在旦夕。今我海安澜在此向历代先祖请命,定不惜一切代价中兴海氏运祚,延宗庙之祀,若能得偿所愿,愿将此身精血尽献于天地,望上苍垂怜佑助!”

      岑璜深感触动,早已跟着跪下,捂着眼无声哽咽,无招抱着海长汀,神情若有所思。他生平只图自在,对于“责任”二字向来没什么思考,但此刻看着海安澜满手鲜血,莫名地有些肃然起敬之感。又见怀中的海长汀睡得香甜,唯有无声苦笑,心道这孩子八成是个有福之人,因为他的使命,已经被他姐姐担下了。

      海安澜兀自悲情祷告着,十几里外的海倾倾二人也不轻松。二人原本齐力划着小船,晏伯空见远处火起,还以为楚云合遭遇海盗之流,不由精神一震,叹上一句“天助我也”,摇桨摇得愈发起劲了。

      海倾倾为了跟上他的节奏,直累得满头大汗,心里却莫名高兴,正乐呵着,突然听见后方水面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不禁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晏伯空口中正吹着口哨,闻言摇头晃脑地高声扯道:“有啊,我听到了宇宙的呼唤,生命的真谛……”
      “安静!”

      “怎么了?”晏伯空不禁跟着回头,这一看却是魂儿都散去了宇宙之外,“妈的有鲸鱼,啊不,有鲸群啊!”

      随着鲸群的迅速靠近,从来没见过如此巨鲸的海倾倾吓得失声尖叫,摇桨的手已经乱了套,二人一时配合不当,小船不仅没能让至一旁,反而原地打了个转,好似要挑衅那一群庞然大物似的。
      鲸群转瞬即来,一头巨鲸与小船擦身而过,小船被水流冲击得飞起,随着海浪翻转了一圈儿,二人齐声大叫,跌入海中。

      晏伯空一手牵着海倾倾,一手拼命地扣着船舷,以防小船被水带走。他只当海倾倾是养在深宫的公主,应该不识水性,不料海倾倾在水中扑腾两下,冒头深吸了一口气,竟挣脱开他的手,径自扎进水里去了。

      晏伯空大惊:“你干什么去?快回……”话未说完便呛了一口水,再次被鲸群卷进了水里。好在这些巨鲸并不攻击人,只是拼了命地向南方游去,晏伯空在水里翻了几个跟头,万幸抓住了小船船尾系着的一条麻绳。

      不出片刻,鲸群过尽,晏伯空探头深吸一口气,将船摆正,四下张望却不见海倾倾身影,不禁一阵胆战心惊,大声喊道:“公主!”

      海夜平静如初,晏伯空拼了老命喊出的声音却显得异常微弱,转瞬消散在了风中,天地间一片死寂。

      “公主!”晏伯空再次唤道,声嘶力竭,依旧毫无回应。晏伯空将麻绳绑在自己腰上,正要下水去寻人,却听水面哗啦一阵声响,海倾倾终于自己冒了出来。

      由于地理的关系,瀛洲人自小都会被教习水性,海倾倾虽没出过海,幼年时也被人扔在水池子里练习过游水,虽然每次都喝得一肚子水,但至少掉水里死不了。
      大概海氏自迁居瀛洲后历经几代,亲水的本能已经刻入骨子里了,是以海倾倾虽然自认怂人胆小,怕黑怕鬼怕虫怕狗,但是不怕水。所以一看到自己的小包袱掉进水里,便一头扎了进去。

      海倾倾几番搜寻,连个影儿都没看到,探出水面换了几口气后又回了海里。晏伯空一颗心刚落到半道还没着陆,便见海倾倾再次扎进海中,突然就火冒三丈,大喝道:“海倾倾,你给我回来!”说着也跟着扎进水里,抓住海倾倾的脚,将她拖了出来。

      晏伯空怒气冲冲地将海倾倾扔上小船,自己爬上船的时候已经气喘如牛。海倾倾抹了一把脸,急道:“我的包袱……”
      “有没有搞错!”晏伯空气得吼道,“我看你就像个包袱,不要命了是不是?”

      海倾倾一愣,不解他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懦懦道:“我包袱里有……”
      “那么一张破纸算个屁!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晏伯空再次暴躁地打断她。
      海倾倾忙摇头:“不是,我是说……”

      晏伯空又不待她说完,大声道:“我们两个现在是战友关系,你要找死得先问过我意见你明不明白?你不要以为你当个什么破公主就可以这样刚愎自用!”

      海倾倾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整个人都呆住了,心中纳闷怎么连“刚愎自用”这种词儿都出来了,她不就下去捡个干粮么?当即闭上了嘴,神色委屈地抱膝坐在一旁,脑袋上还不停往下滴水。

      晏伯空吼了一通,突然有点后悔,沉默片刻,见海倾倾一副狼狈模样,便径自挪到船尾,背过身去,轻声道:“你把湿衣服换下来吧,会着凉的。”
      海倾倾望天白了一眼:“干粮和水都没有了,哪来的衣服?”

      晏伯空闻言猛地抬头,转过身去愕然看她,这才想起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方才跳下小船之时竟然只顾着耍帅,除了腰上挂着个钱袋子,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这不找死么?

      晏伯空心知错怪了海倾倾,扭捏片刻,道:“你怎么……不早说呢。”
      海倾倾缩成一团,不发一言,心道你让我说话才行啊。晏伯空想了想,道:“不如我再下去看看。”

      “算了,”海倾倾摇头道,“肯定找不到了。”
      晏伯空一叹,也学着她的模样,垂头抱膝坐成一团,内心苦不堪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海夜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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