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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毓姝 ...

  •   毓姝十六岁的那年夏天,灌口全城陷在不知何处涌来的大水之中,父亲只顾得上拉上她和母亲匆匆逃出,巨浪便冲毁了他们赖以存身的茅屋。

      一家人随着人流逃上城外十字坡,脚下是无边无际的波涛,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婴儿啼哭,水面上摇摇晃晃飘着一只木盆,里头一个不足月的孩子,正无望的挥舞着手脚,向空气中召唤生死未卜的亲人。

      拉着毓姝的母亲手一紧,便要下水去救人,还是父亲拦住了她,自己趟着齐腰深的洪水,把孩子连盆抱了上来。

      那个孩子叫青鳞。

      湿漉漉的襁褓上绣着他的名字,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直到全家随着难民被迎进了坡上伫立的一座大宅,父亲才想起怀里突然安静下来的婴儿,那时,他正用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人群中忙碌的杨家兄妹。

      “二哥,这孩子长得真可人意!”杨婵指着毓姝母亲抱着的孩子惊喜道,“这么乱糟糟的,他不哭也不闹,倒有静气。”

      杨戬忙着安排人手,本无暇顾及妹妹的闲心,只向这边望了一望,却不由得住了脚:“这是你们的孩子?”

      他这话问得突兀,连杨婵都愣了一下,扯了扯哥哥袖子,小声道:“不是他们的,还能是谁的?”

      “我再问一遍,这是你们的孩子?”

      杨戬蓦然拔高了声音,周遭喧嚷的人们被吓了一跳,院子里的气氛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毓姝全家身上,她几曾受过这样的关注,登时红了脸,低着头,揉搓着小手,不敢抬头。

      杨戬大约也觉得了,调整了一下语气,和颜悦色说道:“这位大哥,杨某只是好奇,看这孩子身上的衣物,和你们不是一路,所以问问。”

      话虽如此,他却将妹妹拽了一把,拉到自己身后站定,背在后头的左手轻握,华光闪处,一把墨扇凭空现在掌中。

      “这是,这是我们在十字坡救下的。”老实巴交的父亲呐呐道。

      母亲在旁补了一句:“杨公子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大家,他们都亲见了的。”

      围观的人们纷纷附和,年轻的毓姝也跟着拼命点头,生怕面前这位好看的大哥哥不信,就要赶了他们出去。杨戬近前又细看了看,方才松了口气,拍拍毓姝父亲的肩头:“想必是附近人家的孩子流落至此,不如……”他沉吟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如你将他交于我,我替他寻找父母,也好尽快使他一家团圆。”

      杨戬伸出了手,毓姝看着父亲犹豫了一霎,刚要把孩子递过去,只听半空里响起一道炸雷,紫电破云赤焰烈烈,一片惊叫之下,杨戬再也等不得,劈手将那孩子夺过,望黑云处一抛,手中墨扇不知何时已经化为长刀,凌空一指,一道银蓝色的真气直奔孩子身后,堪堪擦着襁褓击中了那片云。

      “孽障!”他厉声喝道,“你不在岷江中好生修炼,无端跑到灌口来与道士争斗,连累我城中十数万百姓无家可归,如今既寻到了你的孩儿,还要赖在这里受死么?”

      半晌却无声息,压在头顶的苍云翻滚了许久,方才有个虚弱的女子声气答道:“真君容禀,我本是岷江中的一条青蛟,与世无争,是江边栊翠庵的道士贪心,见我身怀有孕,要夺了我的孩儿,剖出内丹来炼药,我为保亡夫这条血脉,万般无奈才与他斗法……怎奈临盆在即,体内真气杂乱无章,制不住大水,反而淹了百姓……”

      她说着,那云气已然由黑转赤,竟至滴下红色的血雨:“如今道士虽已除掉,我却身受重伤,连人形都化不成……我自知罪在不赦,还望真君看在我孩儿年幼份上,允我将他抚养成人,再来贵宝地领罚……”

      那时毓姝还不觉得什么——父亲说过,灌口得天独厚,汇聚地之灵气,这样的修道者数不胜数,青蛟言辞如此卑微,也不过因为眼前这人道行高深罢了。年轻的毓姝不懂,她见到的,正是天庭敕封的昭惠显圣二郎真君杨戬,来日会在灌口做整整一千年的地仙,嗣后还会权倾三界,成为亿兆生灵仰赖膜拜的司法天神!

      毓姝只觉得肩头被母亲按了一下,身不由己便随着众人跪了下去,参差不齐的祝祷声响起,淹没了半空里那青蛟的哀哀哭泣。

      彼时还称得上是“桀骜不驯”的清源妙道真君脸色铁青。他原本是见栊翠庵道士的焚表,道此地有妖蛟作乱,又接报说灌口水灾,方才前来降妖平灾,不想听那青蛟的话音,倒像是道士欺她在先。但杨戬当着这些凡人百姓也不便深究,只得悻悻然望空瞪了一眼:“不论是你们哪个先起了歹意,总归受灾的是这城中百姓。我念你心有悔意,亦确有不得已的苦楚,暂且放你归去——若再生祸患,必当重处不怠!”

      他的音量不高,却带着隐隐金石之声,震得在场人等耳中都嗡嗡作响。那苍云上的青蛟更是颤了几颤,于缝隙间微露鳞爪,恭敬拜了三拜:“真君放心,我虽不才,却也出身西海龙庭,自幼受大太子耳提面命,若有触犯天条处,必以一身当之,绝不推诿。”

      青蛟说罢卷云去了,这里人们兀自拜谢杨戬救命之恩,却不想一抬头,那真君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谁知真君之妹人生得娇俏,脾气却甚可亲,带着留下的草头神们一一安置百姓,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不像是得道的仙人,倒好似邻家的姑娘。

      “姐姐姐姐!”熟起来的毓姝拉着三圣母的衣襟,“方才那大哥哥哪里去了?”

      “你问我二哥?”杨婵笑得万分和煦,“他想必是收拾洪水去了,这里有我,放心。”

      “洪水?”毓姝揉搓着裙摆,“那么大的水,他一个人,可怎么收拾得住?”

      “他收拾不住,自会去寻帮手的。”杨婵似乎也有些疲累,拉着毓姝的手坐下来,望着杨戬去的方向,“我这二哥,一辈子专门收拾烂摊子,你就是把天捅漏了,他也能给你补上!何况,方才那青蛟不是说她出身西海?想必二哥这会儿已经……”

      她说着说着,忽然收住了口。二哥做事一向精细,那青蛟既然透露了来历,他必定要去西海查验一番,顺便拐几个人来帮忙善后。只是这西海不同于别处,大太子摩昂为人方正稳重,二哥此去若是只见他还好,要是那人也在,免不了要另生一场风波……

      果不其然,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一道粉影飘然而至,有个姑娘头戴珊瑚宝冠,一身金光闪耀的锦袍,蹙进院里来,东张西望。

      “杨戬呢?怎么不见人?”

      杨婵皱皱眉,起身之间却换了一副笑脸:“三公主,想是你脚程快,比我二哥先到了。”

      “不对呀!”寸心撇嘴,“我跟着他出来的,一闪眼人就不见了,我料着他必定是来杨府,谁知这里也没有。”

      杨婵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空应付她,碍着二哥的面子又不能不理,只得好声好气道:“许是先去拦阻洪水了也说不定……”

      “有理!”寸心点点头,“那我去寻他!”

      她说着要走,却又转身关切道:“你呢,需不需要帮手?”

      别,你只会越帮越忙!杨婵心里念叨,口中却笑道:“不忙,我这里人手足够,三公主还是去城外寻我二哥吧!”

      寸心倒不疑有他,一道金光飞了去,看得毓姝目瞪口呆,才要问“那位好漂亮的公主是谁”,却听身后又一阵风声,有个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姑娘,请问舍妹在何处?”

      这是毓姝第一次见到敖摩昂。

      那人生得八尺开外,宽肩细腰,一身冰魄银甲,连瞳仁都是耀目的白金色,见凡人们好奇,忙捏了个法诀,换了一身月白常服,浅浅的蓝色越发衬得他如谪仙临凡,涉世未深的毓姝竟看呆了。

      杨婵却是见怪不怪,蹲身福了一福道:“大太子,三公主往城外我二哥处去了,您这会儿立刻去追,也许还追的上。”

      摩昂轻叹了一声,摇摇头:“算了,好容易给她溜出来,要不见到杨戬,是无论如何不肯跟我回去的。”

      他回首看了看满院子里扶老携幼的人们,不言声打了个手势,说话间便有无数兵丁打扮的手下进来帮忙,看得杨婵心头顿时宽慰许多,面上也见了喜色,竟又施一礼:“有劳太子。”

      “不值什么。”摩昂就手撑起杨婵正在搭的帐篷,“青蛟是我昔年的属下,如今犯了错,自然还是我替她收拾。再说……”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再说什么?”毓姝手里不停,心中却好奇,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那大太子却不答言,温和的看了她一眼,笑得颇为无奈。杨婵抿嘴一笑,过来点了点毓姝的额头:“小丫头家家的,别问这些!”

      毓姝才被摩昂那一笑勾了魂魄,怎防得这下,羞得两腮通红:“我不小了,也十六了呢!”

      “是么?”摩昂这才细细打量了她片刻,这姑娘生得单弱,面色却皎然如月,两只大大的杏眼忽闪着,一弯樱粉色的唇瓣花儿也似,此刻晕生满面,待要低头,却又羞怯而执着的望着摩昂,看得摩昂心中一动,像是有根从来都静若古井的弦,被极温柔的撩拨了一下。

      “杨戬!”寸心的呼喝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姑娘跟在杨戬身后走进来,兀自恨恨的咬着牙,“你从来不肯听我把话说完!”

      杨戬猛地站住,寸心一个不留神,几乎撞在他背上。只听杨戬像是憋着气,又像是努力压抑着自己:“三公主对杨戬有大恩,这点我从不否认,只是眼下杨戬忙着救人,还请三公主自去逍遥,不要跟着添乱!”

      “我……”寸心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我是添乱么?你也不问问……”

      她的话还没说完,杨戬就已经拔脚走开,气得寸心紫涨了面皮,全不顾大哥和众人目瞪口呆,一甩袖子也去了。

      摩昂跟杨婵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十分默契的往后站了站,摩昂还顺手拉了毓姝一把,看着西海三公主一路风驰电掣的呼啸而过,杨戬却面沉如水,仿佛她的恼怒与自己毫不相干。

      “这是……怎么了?”被摩昂护在身后的毓姝大惑不解,那大太子却苦笑一声道:“你以后就懂了。”

      这个“以后”是很久以后了。

      久到毓姝嫁入西海,成了大太子妃,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过了八百多年,她的小姑子被天庭降旨和离,满眼泪痕的同四公主回到家里,日日在含凉殿枯坐,半个字也不说。

      龙后急的掉泪,又不敢劝,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老龙王敖闰气得丢杯打盏,满西海无人敢近前,连摩昂请了三太子敖烈回来说项,都被老爹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白当了西天菩萨,连妹子被人欺负都不肯援手。

      “我有什么辙?”敖烈耸肩,“万般都是劫数,寸心自己生了执念,这业障便只有她自己能消。”

      “信不信我先削你一顿!”敖闰一个砚台砸过来,敖烈堪堪躲过,却慌得摩昂赶紧将妻子揽到怀里:“父王,毓姝怀着身子,你别吓着她!”

      “我没事。”毓姝推了推丈夫,走上前去蹲身施礼,柔声劝道,“要不,我去同三妹说说?”

      整整陪了半年多,毓姝都显了怀,每日里仍旧来往于含凉殿和露华楼之间照料寸心的起居。有时晚了,便歇在含凉殿的暖阁里,从不叫苦——用摩昂的话说,便是石头人,也该焐暖和了。

      寸心终于开了口。

      “大嫂。”她的眼中滴泪全无,“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毓姝轻叹:“这世上的男男女女,哪有什么对和错?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先爱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是输家。”

      “可他从始至终也没回应过。”

      “他娶了你呀!”

      “那是被逼无奈!”

      “三妹。”毓姝偏身坐在榻边,握住了寸心的手,“男人的心思,有时候比女人还难猜——就好比你大哥,跟我在一起好几百年了,连个‘爱’字都不肯说,每每问起,只说是我硬逼了他的。”她说着想笑,看看寸心的面色,没敢。

      “我们不一样。”寸心抬头,望着繁复绚丽的藻井,“大哥虽然不说,一颗心却只在你身上,我们都看得出。可杨戬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她的声音喑哑而迟钝,听得毓姝心里一阵阵发疼,却只能拍拍寸心的手背:“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我也希望能够不想。”寸心喉头一哽,眼眶却仍旧酸涩不已,“圣旨下来那一瞬间,我竟然如释重负,可转身的时候,心里却跟刀搅似的。那些年里,除了他,别的人我都看不见,他跟我说一个字,饮一杯茶,我端盘子的手都会发抖,有时候甚至连他说了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跟他一起,胸膛里好似飞进了无数只蝴蝶,他一个眼神,我就手足无措,忐忑得不能自已。”

      “我懂……”毓姝颔首。

      “可你懂的,大哥也懂。而我懂的,他却不懂。”

      又或许,那人不是不懂,只是他真心希望去懂的人,不是寸心。

      这句话在毓姝舌尖流转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多添这一道伤痕,也只不过是给寸心多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究竟于三十三重天上那人,又有什么挂碍呢?

      她是那样无望的爱着那人,从一开始的不抱任何希望,到后来的满怀希冀,再到最后,拥有的一切被无情的、毫不犹豫的统统打碎,看着那人近在咫尺,她却在默默的计算着何时会失去他。

      在西海,寸心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公主,可是在那人面前,她却只是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女子。见不到他的时候,满心都是那人的影子,他在身边的时候,她却只能坍塌成万丈红尘里的一个软弱的纸人。

      再坚强的女人,只要爱了,便是将那把能够捅到心窝里的刀,拱手交给了别人。

      “投生莫作妇啊。”

      那晚毓姝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整理着几可委地的青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摩昂从卷宗中抬起头来,看着迷茫而伤感的妻子,走来接过了她手里的梳子,一言不发的替她篦着长发。

      再后来,寸心仍旧是不听劝阻,在凌霄宝殿替杨戬顶了那万劫不复之罪,被玉帝亲口判罚,剥去公主封号,压入西海极荒之地,永世不得翻身。临去的时候,毓姝牵着牙牙学语的儿子,含泪望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半句也说不出口。

      “大嫂,我很知足的,真的。”

      寸心的面容在粼粼海波里分外真切:“那一刻,他为我掣出了三尖两刃刀。我从没想过他会如此维护于我,甚至不惜触怒玉帝和王母,拼着身家性命不要,也要把我挡在身后。”

      “三妹……”

      “虽然他没说,但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持剑拦住南北战神,拼死也要护着他了。”寸心微笑,“我和他,虽然不能长相厮守,可总算也有过那么几个心意相通的时分……虽然来得晚了些,可是,足够了。”

      “寸心,”摩昂忍着心痛开口,“你这一去,不但要在灌愁海底苦熬时日,还要受天条加身之痛,大哥实在是……”

      “哥,如果大嫂有难,你明知此去绝无生路,会不会去救她?”

      摩昂看一眼妻子,见她殷殷望着自己,眼一热,脱口道:“当然会去!”

      “那就是了。”寸心转头,望着黑黝黝不见边沿的前路,深深吸一口气,“他将刀刃横于我颈前的那一刹那,我像是一下就想清楚了,其实他爱不爱我,心里有没有我,都已经不再重要。我之于他,和他之于我一样,早就是一团分不开扯不清的乱麻,反正逃不开彼此,何必去计算到底谁爱了谁多少,谁负了谁几分?我为了他,他为了我,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别的什么吗?”

      她这一去,就是二百年。

      世间轮回流转,岷江的水涨了又跌,跌了又涨,连那妖精青蛟都老去,终有一日,默默盘在水底的一块大青石下,不再动弹。她的儿子青鳞葬了母亲,自去了龙门,以千年神蛟之姿受万千雷击之苦,终于炼成了一身龙鳞,翌日三十三重天的真君神殿有法旨降下,委青鳞为岷江之主,世守灌口。

      二十年后,华山的山巅彤云罩顶,忽而一道霹雳闪过,巍峨的西岳霍然崩塌,山下不为人知的水牢莲台上,昔日绿衣翩然的三圣母满面尘土,却双手捧出了一块流光溢彩的美玉。

      她的儿子,劈山救母的小英雄刘沉香成婚之日,岷江龙王青鳞也受邀在座,轮到敬酒时,自袖底摸出一颗硕大的珍珠,塞在了杨戬手内。

      “你的贺礼三圣母早已收到,这又是什么?”

      青鳞看一眼神色转为肃然的杨戬,“扑哧”一笑:“真君,这不是我送的。”

      “哦?”杨戬不接话,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青鳞四周望了望,附在杨戬耳边轻声道:“这珠子,是西海的。”

      西海?

      杨戬心里一紧。他前日持王母手诏去赦寸心,老龙王连海水都没让他沾,遣大太子遥遥拜谢了诏书,直接就把杨戬打发回去了。还是摩昂心细,看杨戬面色苍白,偷偷让人送了些补血的海芙蓉到神殿,这才算暗里给了杨戬一个台阶下。

      此刻难不成又是摩昂的手笔,借着青鳞来道贺婚礼?

      “真君,您且细看。”青鳞指指那珍珠,“这上头还带着粉色的宝光,又是这般大小,一见可知不是凡品。”

      显圣真君明白自己不宜再沉默下去,笑了笑道:“你回去跟大太子讲,就说杨戬来日亲至西海道谢。”

      “谢?”青鳞如堕五里雾中,忙将杨戬一拉,“这不是大太子交代我的。”

      “那……”杨戬也怔住,只见青鳞一跺脚:“原来您不知道?我听我母亲说,当日灌口水患,她因法力耗尽在水下养气,亲见西海三公主多次入水救人,累得几乎浮不上去,还是我母亲出来托了她一把……许是那时带落了这颗珍珠,不久前才发现,这就拿来给您,也算是完璧归赵。”

      青鳞未及说完,杨戬已经了然于胸——原来那日寸心跟着自己到了城外,竟是一直在暗处帮手,自己居然不肯听她说完,还一意错怪了她。

      这个认知顿时让杨戬的思绪纠结起来,多少年来以为早已遗忘掉的每一个细节浮上心头。寸心放不下他,这样的痴缠让杨戬欣喜,却也暗生敬畏。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值得寸心那样的掏心掏肺,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为她做的事情却屈指可数,除了少数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丈夫对妻子的责任,杨戬甚至一件也想不起来。

      可当他倒在昆仑雪洞里,脊背贴上了万年不化的寒冰,全身都因流血过多而失去了知觉,却有一个念头在杨戬胸膛里跳动。

      他的手指冷上来,接着是小臂,大臂,肩膀,然后是胸口。沉香扑过来拥住他,拼了命的将真气输进杨戬的身体,一滴滴温热的泪水顺着衣领渗进他的肌肤,杨戬却只念了两个字。

      寸心。

      杨戬不是不能死。他可以为三妹死,可以为哮天犬死,可以为三界众生毫不犹豫的献上自己的生命。但那个时候,杨戬却只想为了寸心,活下去。

      疼痛像藤蔓,缠绕着杨戬的四肢百骸,自伤愈之后许久不曾袭来的煎熬重现,而他却完全提不起心力去闪避。也许那些年里,这样求而不得的辗转和心碎,每一天都伴随着寸心吧?

      杨戬握着手里的珍珠,尾指的指甲嵌进了手心,自己却毫无察觉,连青鳞悄然退下都没有注意到,直到三圣母持了新温的酒壶过来,极温和的笑道:“二哥,酒冷了,换一杯吧?”

      “不用了。”杨戬回过神来,却挡住了妹妹添酒的手,他将杯子塞过去,歉意的笑了笑,“我要早走一刻。”

      “是么?”杨婵似乎并不意外,顺从的接过了酒杯,却将酒壶端给了哥哥,“带着吧,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杨戬诧异的看着她,须臾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只一笑,人已经不见,只余杨婵望着半空里飘散的云雾,回首看看远处的丈夫,含笑迎了上去。

      花下一壶酒,定将谁举杯。

      雪英飞落近,疑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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