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狗》店主十三

1、小狼狗

　　秋风愈刮愈烈，寒气潮涌呼啸而来，又被门窗坚强地挡了出去。
　　厨房内传出一声长鸣，白雾腾腾从壶嘴窜出，尖叫着盘空。

　　室内没什么看头，小偷都谢绝光顾这一家，实在是主人“热情好客”，将家具陈列摆放井井有条，房内一尘不染到极致，全部在告诉你：这里连踏足的价值都没有。

　　汤显推开卧室门，他脸部瘦削，常年带着病态的苍白，显得唇色异常艳丽，只是神情寡漠，双眼似乎不聚焦，里外透露出刻板的温顺，全身上下只有头发是个硬茬。这会听见厨房里怪腔怪调，只是穿着拖着慢腾腾挪过去，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上午九点十分，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十点四十五分出门。这时出门会避开堵车高峰期，路程半小时，到女方家中也不过十一点多。
　　双十一的时候，同事的妈妈为了感谢汤显的帮忙，极为热忱地给他拉媒保纤。女方长相明媚性格温和收入不错，汤显认为，将一切形容现代女性优美的词汇套在她身上都不为过。但也不知为何就瞧上了自己。

　　今日应该去女友家吃饭。
　　赵嫣如交代的很清楚，声音温和有礼，“我有个亲弟弟在这里上大学，平常淘气惯了家里又宠着他，加上我住的地方离他上学的地方近，弟弟就时常寄宿在我那里。不过他最近可能有点事不常回家，要是在家里碰见弟弟你好有个准备，希望你不要介意。”

　　汤显万分不介意，并让赵嫣如不要如此客气。挂断电话之后，汤显特意去网上查了一番[送给上大学的男生什么礼物好。]
　　答案千汇万状：
　　[书包]
　　汤显默默在心里画了一个叉。

　　[三千以内的钱包]
　　我自己的钱包还没过千呢。

　　[手表吧，可以让他珍惜好光阴。]
　　便宜的拿不出手，贵的手拿不出，还是算了。

　　[把自己打包给……]
　　汤显一阵脸黑。

　　最终取了个折中的答案，去买了一本国外原著，遥遥等了半个月，今日才刚到。左右还要空等一段时间，汤显坐在沙发上细慢地嚼着书看。

　　日子总是这样花光的，往昔的点滴被可以隐匿在厚重的土层之下。时光刻意将汤显雕刻成现在，令他说不清是否满意的形象。
　　但母亲总归是欢喜的，汤显安慰自己。

　　*

　　十点四十五分的秒针悄悄溜了过去，汤显的手边搭在门把上，“咔哒”一声，就着冷风缩了出去。
　　外面一片苍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似乎都埋在沙里，汤显独穿沙漠，是即将成白骨的游人。
　　天地不过两色，万里无人。
　　手中的书又沉了一些。

　　*

　　电梯到了12楼，汤显面色如常地按下门铃。
　　走廊上的灯印在四周白的墙壁，亮得晃眼。

　　汤显听见门开的声音，立时机械地攒起一朵笑容，刚要开头，舌头卡在口中。
　　眼前出现精致的少年，方才不耐的神情一晃而逝，眼里迸发出夺人眼球的光彩，他嘴唇翕张几分，激动地叫到：“老师！”

　　轰的一声。
　　汤显用了多年筑起的高墙，被这一声，炸成齑粉。

　　***

　　赵景如从未发觉这个世界如此鲜明又如此快活。他左脚跨上前，左手激动地颤抖，就要凌空一跃抱向汤显。

　　汤显唇齿发寒，仓皇倒退一步，连推拒的手都不敢伸出。他两腿颤颤，内心发了疯一般想逃走，脚底却生了根，紧抓着地面不放。终于积攒起巨大的力量，几欲逃出赵景如那双魔爪时，突然有柔和的笑声传来——

　　“是汤显来了吗？怎么还不进来？”
　　勇气与力量如扎破的气球，“噗嗤”砸进了墙角。

　　“就，就来了。”汤显咽下一口唾沫，后颈上寒毛直竖，咬牙忍着肩膀上热乎乎的手掌。
　　赵景如哇啦哇啦比麻雀的语速还快，一蹦一跳恨不得蹿到天花板上去。汤显脑中嗡嗡直响，一句话也听不清楚，只剩心中反复鼓动着一句话：
　　他是不是还要害我，是不是还要害我，是不是……要害我。
　　我逃了这么久，还是躲不过吗？
　　将水囊中最后一滴水喝完，汤显想躺在炽热的砂砾上等待死亡。

　　进了门，汤显目色空洞，机械地准备换鞋，腰才刚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忽然脖子上像虫子蠕过一般，吓得汤显猛地起身差点跳了出去。

　　“看把你吓得。”赵景如笑得春风满面，拇指与食指不舍地捻了捻，道，“今天这么冷，你怎么还流汗了？”

　　汤显这才发现自己一头冷汗，若不是穿得多，后背都要浸透。他努力克制几番，才挤出一句话，“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姐家。”赵景如嘻嘻哈哈地，“怎么见到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惊喜吗？我见到你太开心了，刚才耳边噼里啪啦响着烟花跟过年似的。”

　　无论过去多少年，赵景如用的修辞手法永远停留在小学三年级。
　　而且汤显一点都不惊喜，更不开心，耳边响起的是噼里啪啦爆竹声，是在坟边放的。

　　赵景如与赵嫣如最相似的地方就是“赵”和“如”这两个字，两人虽然都长相上乘，但却漂亮的南辕北辙。一个婉约柔情，如同江南细雨春日微风；另一个太过不羁，从长相到性格都在过叛逆期。

　　正巧，赵嫣如从厨房走出来。她的妆容衣着过于精致，但里外都挑不出瑕疵，与汤显的刻板倒是相映成趣，这会说的话更是得体非常，称得上教科书式寒暄客套。

　　“快进来坐，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赵嫣如笑得温和，又吩咐弟弟，“景如去给汤显倒杯茶。”
　　落音她才发觉弟弟似乎有些兴奋过头，语气自然了些，带着关心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这是我一直找的老师啊！”赵景如一把抓过来木头似的汤显，紧紧箍在怀里，眼神悄悄扫一下比自己低半个头的人，满意地说，“真是巧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上了！”

　　话音稍落，赵景如与赵嫣如想起什么似的，心中皆是一震，霎时冷成窗外凛冽寒风。
　　忽而俩人同时消融冰雪，方才的尴尬僵硬像是空梦一场，转眼又成和睦温情。

　　只有汤显，恨不得立时死去。

　　***

　　“菜我都择好了，还有什么想吃的，说一声我去买。”赵嫣如解下围裙拿在手里，也不收起来，上前几步，抬颚对汤显道，“你低点儿头，我给你带上。”
　　粉色的围裙仍显不够少女，印上数朵红色的心才算功德圆满。
　　汤显倒是低着头，看了眼围裙，想死的心多了一个。

　　顺着他稍矮了一些的身高，赵嫣如垫脚，正欲将围裙套在他脖子上。
　　地暖热烘烘地，嘲笑尽寒风，将盈盈一室调到夏天的热度。赵嫣如细弱的手臂横在半空，刺着赵景如的眼目。

　　“姐够不着就算了，我来吧。”赵景如一把拽过围裙，斜身插在汤显与赵嫣如中间，故意似地往前走了一步，热情四溢的脸要贴向汤显，“要知道我半个姐夫是汤老师，我怎么可能等这么久才见面呢？”
　　“姐夫”二字咬音极重，恨不得剜下一块肉。

　　少年说话的热气如同入魔生灵，在汤显脸上一洒，直奔着耳垂而去，引起一股麻酥酥的热度，顺着脊柱直冲而上。汤显猛惊地回神，才发现赵景如已经错开脸，嘴唇就要贴上耳廓。
　　“你说是吗？老师？”
　　是漱口水的味道，还有少年四射的活力。
　　汤显一声未吭，赵景如起了隐怒，故意上前一点，对汤显顶跨。

　　“你做什么。”汤显低怒道，慌张后退一步。
　　赵景如打蛇随棍上。

　　“嫣如，我去做饭。”汤显绕开赵景如，脚步匆忙躲进厨房。
　　赵景如却不跟着了，似乎刚才也不过是猫逗老鼠。他面上平静如水，只有嘴角起了涟漪，转身朝沙发走去，自然垂落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响指。

　　“啪”地一声，赵嫣如打了个激灵。
　　“又麻烦你了，请你来做客还要让你做菜。”赵嫣如一转身，自然地撑起客套的笑容，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开口就给汤显丢下一个雷，“我来给你打下手吧。”

　　正切肉的汤显，锋利的刀面斜头一挑，顿时粉色的肉更为鲜艳。
　　“不用不用，你忙了一上午，我来就行。”

　　“没事，我不累。”赵嫣如笑笑，进厨房从储物架一侧的包里拿出另一件纯黑色围裙，正顺手要给自己带上时，忽然手一顿，慢腾腾地把带子散开，“我好像系不上，你帮帮我？”
　　原本柔情蜜意的话，硬生生让赵嫣如说出播音员的味道，抑扬顿挫的腔调配上勾-人的话语，配合起来没有两副围裙像恋人。

　　厨房装着玻璃门，坐在沙发上的赵景如眼睛如同扫描仪，一动不动转盯着厨房的动态。汤显切着手指的时候，正背对着他，只是心中咯噔一声，没有在意。但见到这俩位就要贴在一起，赵景如牙面狠擦，猛地站起，大步流星起朝着厨房奔去。
　　到了门边，要咬人一口的脸，突然成了关爱之情，凭空捏出孝顺的语气，“姐，你忙了一上午还要忙？再说家里只要有我，哪能让你干累活？况且你不仅是我姐，还是一张行走的人民币。你忍心让厨房的油烟给毁了吗？”
　　他说得贴心，手劲却硬实，一手揽着赵嫣如，一手将绳带从汤显手里抽出来，围裙往自己怀里一掖，转身走几步，将赵嫣如推了出去。

　　回身，厨房门关上。
　　“咔哒”一声，门锁上。

　　赵景如边朝汤显走着，便往身上穿围裙，后面的细绳干脆也不费心思系，就这么坦然地走上前，贴着汤显道：“我系不上，你帮我啊，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