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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采访 ...

  •   珺雅进了义利集团旗下的“旅游”板块的公司——义利旅游有限公司,在综合策划部担任宣传策划主管一职。

      虽然是许嘉靖介绍她到这里来面试,但是接到录用通知后的第一时间,珺雅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雾。

      张雾并不高兴,从他十岁那年突然从于小娟口中知道他的亲生父亲就是电视上经常露面的那个男人后,他对于“义利集团”这四个字就有着深深的憎恶。

      那一年,离开家三年的母亲于小娟突然回来了,但她带回来的不是母爱和关怀,而是她从此挥之不去的执着和张雾的梦靥。

      “大企业,可能更适合你。”张雾这么对珺雅说。

      隔着电波,珺雅听到的是张雾替她开心的声音,却没看见他真实的表情。

      虽然他知道这对于珺雅来说确实是一个更好的平台,义利集团毕竟是全国百强企业,但是从情感上而言,他不希望珺雅为这个地方服务。

      挂掉电话,张雾坐在电脑前,主编正在办公室里频繁地打电话,他说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采访对象,只是联系起来有些费劲。

      张雾神游了,他想起了十岁那年于小娟回来的事情。

      于小娟的娘家在南方一座山城里,于家几乎就住在山上最高的地方,自来水最后到达的位置。

      张雾的记忆里,于家人很多,正如于小娟说的,他们一共兄弟姐妹十人,于小娟排行老六,最小的弟弟比她小六岁。

      于家人多,是逢年过节时张雾知道的。

      因为在他长到五岁,开始有记忆的时候,于家只剩下小舅没有成家,其他人舅舅阿姨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们要么嫁到别处,要么集体出去大城市打工,只剩下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小舅和外公外婆留在山里。

      张雾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在遇见邢丹之前,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是外婆。

      于小娟未婚生下张雾后就回到娘家,她把儿子留在家里,自己到外面打工。

      于家人,包括村子里的其他人都声讨她,认为她伤风败俗,生下的孩子也是孽子。

      于小娟没有留在村子里听这些闲言碎语,但她把张雾留下来,有时间的时候就从县城回来看他。

      本来就窘迫的于家人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亲人”,他们有过最实在的想法——把他送人,或者卖掉他。

      因为张雾是个男孩,并且是个身体健康的男孩,这在当时计划生育风头正盛的农村里,是非常具有“市场”的。

      并且,贫困的家庭将养不起的孩子送人或者“卖掉”给别的人家养,这在当时当地并不是一件会被道德指责的事,尤其是这孩子本来也不知道父亲是谁。

      所以于小娟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家来问孩子的事情。

      于家人一致同意把孩子卖给临县一个没有生到男孩的家庭里,除了于小娟的母亲、张雾的外婆。

      她在家庭里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几乎任何事情都是丈夫说了算,她的责任就是生儿子和把生下来的孩子带好。

      但是那天,她的态度很强硬,坚决不同意把这个不知道女婿是谁的外孙卖掉。

      于小娟的父亲气得又跳又骂,于小娟的母亲就抱着张雾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最后被一大家子人逼得没有办法了,她才流着眼泪开口说话。

      她说:“小娟生在中间,本来就没有受到照顾,现在还要卖了她的儿子,我们怎么能这样?而且,她是为了老小上学才出去打工,才有这种事情,老小对这个孩子也有责任。就算老小说没责任,我十个孩子都养大了,一个小的还养不了吗”?

      外婆的坚持留下了张雾,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的生父是谁,也没有人给他取一个正式的名字,村里人管他叫“野孩子”,只有外婆叫他“小宝贝”。

      直到张雾六岁那年,于小娟彻底地从视线里消失了,她没有再回村里看过儿子,三年里只给她母亲打过一通电话。

      她说,她要去找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把欠她的都还回来。

      三年后,于小娟回来了。

      她带回来了一大笔钱,并且高兴地宣布张雾的名字和他父亲的身份。

      她说,张雾的爸爸,是县城最豪华那幢小区的投资商、是县城最贵的酒店的老板、是他们天天可以在街道上看见的“义利集团”的总裁!

      她的儿子张雾,将是这些巨大产业的继承人之一!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村子,甚至连方圆十里内的地方都震惊了。

      每当有一点质疑这条消息的声音,就会被于小娟自信满满的态度和她带回来的一笔巨款堵回去(只传说她得到了一笔巨款回来,但数目是多少并不清楚)。

      于小娟说,三个月内,他们母子就会被接到大城市去过上应得的好日子。

      但事实是,三个月过去了,并没有人来接他们。

      从此以后,原本就已经成为了笑话的于小娟彻底成了笑话,而且,这个笑话带走了慈祥的外婆。

      十岁那年的冬天,是张雾对那个封闭的小山村最后也是最凄惨的印象。送走外婆后,于小娟把张雾提上一辆漏风的三轮车,他们离开了那个地方。

      想到这里,张雾觉得往事恍如隔世,像是刚刚从一部黑白乡村纪录片里走进彩色的都市剧中。

      他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窗边,从三十层楼的阳台上眺望,可以看见这个城市大片的风景。

      他向远处眺望,看见了城市主干道边义利集团总部大厦,珺雅马上就要去上班的地方。

      他向低处俯视,又看见马路边的路灯上挂着义利地产的道旗。他躲避的、不想看见的,总是在这时候全部挤进他的眼睛里。

      张雾觉得心情很不好,他总是有一种感觉,虽然极力和义利集团保持着距离,但是身边的一切却似乎和它有着不可抗拒的联系。

      其实他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把自己的选择忽略掉了。

      当他和邢丹分手的时候,其实他完全可以选择另外一个更加发达或者具有发展前景的城市工作,但是在面临人生第一次巨大的伤心失望时,他选择了这座城市。

      他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义利集团的总部,这是他在小学毕业那年就知道的事,但他还是来了。

      这大概是人性中的某种特点,仇恨某件事物,却又不能彻底地把它当做不存在来对待,甚至有的时候会产生某种好奇心,希望亲眼来看看那个激起仇恨的东西。

      张雾相信,自己就是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做出的选择。

      “张雾,主编叫你。”同事来喊他。

      “好,知道了。”

      主编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朝张雾看了一眼,然后走了。

      张雾进到主编的办公室时,主编汤朴刚喝了一口茶。

      这是一位在出版界称得上名号的编辑,在张雾看来,他的身上既有传统知识分子那种难得的情怀(据说他是九十年代北大哲学系毕业了),又有现代商人灵活、高瞻远瞩的目光,《雅江杂志》也正是在他的带领下走到今天的地位。

      张雾最终决定入职《雅江杂志》,有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他是主编。

      “张雾,坐。”他放下茶杯,示意张雾坐在他面前的座位上。

      “喝杯茶?”汤朴边说着边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位置的迷你型消毒柜处取出一只精美的陶瓷茶杯,并且亲自给张雾倒了杯热茶。

      “上次去景德镇的时候看见挺好看的,买了几只回来。”他说,“中国古人喝茶是很讲究的事,茶器、泉水、还有最重要的茶叶、甚至于喝茶的时间、地点和天气都有讲究,所以喝茶就成了一件很‘雅’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社会节奏太快了,做不到那么精致,所以只能讲究一下,解解渴了”。

      汤朴自说自笑,张雾已经坐下,并且端起茶杯道了谢。

      这是继入职前谈话后主编找他的又一次谈话。

      谈话的开始不免于“在这里感觉如何,工作还顺利吧”等一些客套话,十来分钟后才进入正题。一旦进入了正题,汤朴就没有半句弯话了。

      “‘对话’这个栏目已经开了半年,但是到现在为止一个重量的人物都没有采访过。”汤朴说,“这意味着这个栏目没有达到我们为它制定的初期目标”。

      张雾没有话说,因为在做访谈这件事上他确实欠缺经验和方法。以往他写文章都是关起门来自己闷头思考写作,完全是他个人的行为。

      但是访谈不同,做一个深度访谈栏目的编辑更不同,他需要面对的问题是联系到愿意接受采访的“重量”人物,并与他们协调好访谈的时间地点进行访谈,最后才是写稿。

      对于外联的事,张雾一向热情不高。

      “现在有一个机会,我还在争取,胜算有七成,不过你可以开始准备。”

      “谁?”

      汤朴:“义利集团董事局主席张楚雄的儿子,张振英。”

      “谁?”

      “张振英。”汤朴又说了一遍。他以为是张雾没有听清楚名字,但当他抬头看见张雾脸上的表情时,他意识到似乎并不是这个原因。

      汤朴:“这次是义利集团总部公司主动和我们联系的,希望能借助杂志的平台宣传义利集团的‘新商业’理念。对方提出可以让公司董事局一个董事接受采访,他们指定的是一个资本公司的董事长,但是显然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个条件,这篇深度访谈就会变成一篇不折不扣的广告软文。所以,我和对方谈了,把资本公司的董事长换成张楚雄的儿子张振英。”

      张雾仍旧没说话,他好像正在神游,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人难以捉摸。

      “你可以先查一下张振英的背景,张楚雄唯一的儿子,而且,现在有可靠的消息,张楚雄重病进院了。所以,我们要访谈张振英……”他说到这里,看见张雾脸上依然是一种茫然中带着些焦虑的表情。

      “你知道张振英吗?你还不知道他?”汤朴将背往椅背上一倒,用一种“难以置信”地目光看着他,毕竟一名做人物访谈栏目的编辑不知道本省风云企业的继承人这件事是很不应该的。

      “知道。”张雾终于从神思中回到现实,回到出这两个字。

      汤朴松了口气,不然他真的要怀疑张雾是否具有做这一行的基本功底。

      “张楚雄患有慢性病已经多年,今年进医院的次数更频繁了,据说这个月还进了重症病房……”汤朴简单地说着,他从张雾刚才失常的表情上感觉到,如果不把这件事的背景简单介绍一番,张雾也许还不清楚它的意义。

      “虽然义利集团现在封锁张楚雄病重的消息,但是很多地方可以看出端倪,他们来找我们做访谈就是其中之一。宣传新的商业理念,就是为了迎接新的商业主人,张雾,你可以多关注政商口的新闻,毕竟文章只是一种表达的载体,而思想才是其中的灵魂。”

      汤朴就说了这些,他觉得作为一个主编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不能把栏目编辑的活都干了。但是张雾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主编怎么知道张楚雄住院的事?”张雾突然问。

      汤朴愣了一下,没想到张雾第一个提出的问题是这个问题。

      “干这行久了,总会认识许多人,就会知道一些消息。”

      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再接着提问,而是起身向汤朴道了句,“那我先出去了”,然后便朝门口走去。

      汤朴觉得他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等到张雾马上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叫住了他,用一种温和近人的语气。

      “张雾。”他说。

      张雾又回过身来。

      “万事开头难,慢慢熟悉就好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做好。”汤朴说。

      “谢谢主编。”

      张雾回到工位上,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汤朴刚才说的话。

      虽然不知道消息的真实性,但是汤朴透露的信息和于小娟说的是一致的——张楚雄病了。

      而且,如果汤朴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始乱终弃的张楚雄随时都可能死去。

      曾经有媒体记者问过张楚雄,在他百年之后是否会将自己的家业传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张楚雄当时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打太极的办法回答记者,他说“要看儿子的表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汤朴计划让他去访谈的对象——张振英,就将是义利集团新的主人。

      张雾坐在工位上,汤朴又在打电话。他没有想到自己来这里入职后要接手的第一个“大案”会和义利集团有这么亲密的关系。

      刚才在汤朴办公室里的时候,张雾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汤朴真的谈下了这桩访谈,由他去采访张振英,他要不要接下来?

      毕竟对于刚刚接手的新人来说可以以“业务尚不熟练”为理由拒接这个案子。第一个在他脑海里响起的回答是“不”,这很简单,他从来都拒绝一切和义利集团有关系的事物,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

      但是当他走出汤朴的办公室回到座位上时,第二个回答就来了,“接”。

      由仇恨而引起的好奇心驱使张雾选择了这座城市。

      同样的,这种好奇心驱使他想要接受这项采访的任务。

      因为张振英不仅是义利集团未来的主人,从生物学上而言,他和张雾共有着一个父亲。

      通俗地说,他们是从未谋面,甚至于张振英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兄弟存在的同父异母的兄弟。

      张雾没有兄弟姐妹,而且他很早就知道张振英的名字,并且对他保留着一种“窥探”的好奇。他想知道这个被张楚雄视为心之骄傲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既能够掩饰张雾的真实身份、又能够光明正大地对张振英进行了解,这对张雾来说充满了刺激的诱惑。

      他的母亲于小娟十几二十年来想尽办法想要接触到的张家人,现在有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来的机会。

      张雾看向汤朴办公室的那扇玻璃窗,汤朴还在打电话,并且能够隐约听见“张总”的词语。他猜想汤朴还在为采访张振英的事情进行沟通。

      张雾又朝大厦外的远处眺望,毫无疑问地又看见了义利集团总部大楼。

      他突然有种感觉,也许这是上天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

      想到这里,张雾突发奇想,他不再为做出决定而矛盾,他准备将这件事的决定权交给老天。

      如果汤朴谈成了,则由他接下访谈任务,如果谈不成,那就是天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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