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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衣 ...

  •   (1)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弃婴。

      八年前,还是婴儿的我躺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乌漆木盆里,顺着绵延千里的青衣江漂到了养父母所在的村落。

      彼时的养父母由于成婚数载无所出,于是决定将我收养。

      他们见我顺着青衣江而来,干脆为我取名青衣。

      我想如果不是五岁那年开始的连年天灾,又或者不是养母在收养我后的第二年顺利诞下了麟儿,今日他们应该不会将我贱卖。

      我跪在堂屋,抬袖胡乱抹一把泪,向养父母拜别,感谢他们当年的救命之恩以及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我说自己不怪他们,家里如今已经揭不开锅,若将我卖了,定能好好养大弟弟。

      语毕,直直磕了三个响头,再不听二老的啜泣声,起身随人牙子离开了村落。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怪他们,毕竟我只是一个弃婴。

      况且连年天灾,他们连自己都无法养活,却还坚持抚养我至八岁,难道不是天大的恩情?

      所以……

      我有什么资格责怪呢?

      嗯,我不配。

      一个月后,我随人牙子来到旗烟城。

      望着天子脚下的盛世繁华,我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世道不公!

      再后来,牡丹坊的锦妈妈将我从人牙子手里买走。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锦妈妈站在光里,极为怜爱的看着我。

      “真是个美人坯子,好生教养几年,没准就是牡丹坊的下一任花魁。”

      我虽不知什么是花魁,却明白锦妈妈夸我是美人胚子,于是扬着脸勾起一抹甜甜的笑。

      与此同时,锦妈妈的眸子愈发亮了起来。

      自那日后,我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学习生涯。

      歌、舞、抚琴、茶艺、女工,甚至习字……或许是因为我学的很快,锦妈妈乐此不疲的请人教我许多。

      总之这几年我过的很平稳,并且逐渐明白了牡丹坊是什么地方,而我终将面对的又是什么。

      十五岁,女子及笄,许嫁。

      教养了这么些年,终于到了卖个好价钱的时候。

      五月二十一日,夏至。

      牡丹坊内宾客满棚,人声鼎沸,铺天盖地的红绸子暗示着今晚的竞价活动。

      我在所有人的期待中裹着一身轻薄微透的纱衣从天而降。

      乐起,足尖轻旋,扭腰回眸,眉心一点殷红。

      我扬唇微笑,媚眼如丝,一息之后随乐声继续曼舞,烛影绰绰,映着纤细柔软的腰肢,摇曳生姿。

      玉臂轻抬,纱衣渐落,露出一抹叫人心动的颜色,于是周身响起阵阵惊呼,各种叫价不绝于耳。

      看着眼前一脸欲色的众人,我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悲凉,只是我隐藏的很好,没有让任何人察觉。

      叫价定格在二十两银子。

      我有些恶劣的想,二两一亩地,这么多年的栽培,我也不过十亩地的价值。

      锦妈妈有意抬价,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遂开始和着乐声浅唱低吟,用提前备好的狼毫沾墨提字。

      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是我写的最好的七个字,我一边舞一边写,最后一笔落下,雅间有贵客加价。

      一百两,一锤定音。

      价比五十亩地,我终是扬眉吐气!

      (2)

      我坐在榻边,他坐在八仙桌前。

      我目光流转,他却低眉敛眸。

      既然他不开口,我便放任自己随意打量他的容姿。

      他生的十分俊俏,细眼、高鼻、薄唇,是旗烟城内各路贵女近来最为喜爱的模样。

      只是瞧着性子内敛,面上无甚表情,颇有一种惯于隐忍的意味。

      “郎君。”

      屋内焚着特制的香,我嗅的比他久些,身上自然先他一步热了起来。

      扯开衣襟,漏出胸口一片雪白,细长白嫩的双腿交叠而坐,我发出诱人的低叹。

      他顿时绯红了双颊,侧身转头,紧盯窗台,他说自己姓裴,让我唤他裴公子就好。

      我心思微动,不愿将今夜当做简单的交易,于是悠悠唤了声:“裴郎。”

      我的声音绵软无骨,细若游丝,他的脸似乎更红了。

      “裴郎。”

      又是一声。

      他轻咬薄唇,额头渐渐浮起一层细密的汗,搁在八仙桌上的拳似乎也跟着紧了紧。

      在牡丹坊的这几年,我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如他这般正人君子的倒是极为罕见。

      “裴郎似乎有话要说?”

      他微微颔首,随即开口,“今夜牡丹坊之行原非我意,实乃友人盛情难却,至于最后的叫价也非我所为,而是友人自作主张为我筹谋,姑娘你……”

      “青衣,我叫青衣。”

      他顿了顿,旋即转眸定定的看着我,缓声道:“青衣姑娘……不必如是。”

      这一刻,我竟觉得他有些可爱。

      “裴郎可知,即便不是你也会是旁人。”

      我想他应当一下就听懂了我的意思,所以好看的眉头才会微微蹙起。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将自己的第一次交予裴郎这般丰神俊朗的人儿?”

      我起身行至八仙桌前。

      他却再度垂眸,刻意避开我胸前的雪色。

      “姑娘抬爱。”

      “是青衣高攀了才对。”瞧他这一身绫罗绸缎,想必家中非富即贵,如今要被我这个弃婴染指,可不是我高攀了吗?

      思及此,我随手从桌上果盘内拿起一颗葡萄,半含入口,然后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俯身渡到了他的嘴里。

      “裴郎,甜吗?”

      烛影绰绰,纱衣半透,我伸出小舌若有似无的描摹起他的唇瓣。

      却见他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了一丝挣扎。

      我弯了弯唇,轻轻捧起他的脸,任凭身遭的香气不断沁入他的心肺。

      “裴郎。”我轻喃。

      “告诉我,甜吗?”

      “甜。”他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还有更甜的,裴郎想尝尝吗?”

      “青衣姑娘,裴某……也许并非良人……”他哑声说着,用最后的理智挣扎着做一个君子。

      然而屋内香气更甚,催动着他体内勃发的情潮。

      “裴郎,唤我青衣。”

      “青衣。”

      我终是伸出小舌,勾着他缠绵悱恻的吻。

      灯火明灭间,他的喉结微动,双眼浮上一层水雾,湮灭最后一丝挣扎。

      月上柳梢,一室旖旎。

      (3)

      裴郎没有宿在牡丹坊。

      尽管我们缠绵了许久,他还是在情潮退去后连夜离开。

      只不过临走前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际,将我圈在怀中低语,“青衣,七日后我会再来,等我。”

      我掩去心头失落,笑着送他出门,然后转身落锁,躲进被窝沉沉睡去。

      直到次日起身,锦妈妈一脸喜气的来同我说话,才知道裴郎在离开前特意多给了一百两银子,说是没有他的允许,不准锦妈妈为我安排其他恩客。

      我心跳加速,脑袋却有些发懵。

      如果……

      我只是说如果……

      历经昨夜的他,对我也生出了一丝情谊?

      罢了,不能再想,身子还疼着呢,不若补眠。

      七日之期,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我却是掰着指头过的。

      是夜,我精心打扮等着裴郎,他却失约。

      牡丹坊曾有过不少这样的先例,我怎么就忘了教训,将男人的鬼话当了真呢?

      想来是那一百两银子作祟?

      我苦笑,努力告诫自己别抱有任何期待,然而终究还是固执地枯坐一夜。

      次日晨,当锦妈妈将人引至我屋内时,我已是眼下乌青,容色颓然。

      八仙桌上摆着的美酒早已被我自斟自饮了小半壶。

      裴郎明显一愣,眼底闪过一抹愧疚。

      他疾走两步来到我的面前,轻轻握住我执杯的手,就着我用过的那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裴郎。”我丢开酒杯,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嗯,是我,我来了。”

      他抚过我的背脊,嗓音低缓,眸色沉沉。

      “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我抬头瞧他,面上带着笑,却不知何时流下两行清泪。

      “昨夜……是我的错,我不该轻易允诺你的。青衣,别哭。”

      他低头吻去我的泪水,似有不忍。

      我选择性的忽视了他的欲言又止,毕竟在牡丹坊浸淫数年,怎会天真的以为一夜风流能生出多少感情?

      可是我不想错过他啊。

      错过了他,下一个如他这般条件的又要等多久呢?

      “裴郎,我好想你。”

      一瞬间,他将我抱得更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揉进身体。

      “裴某何德何能……”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然后迎着他复杂难测的目光,踮起脚尖,坚定不移的吻住了他的唇。

      锦妈妈悄悄退出屋子,顺带为我们合上了门。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两年光阴,转瞬而逝。

      我依旧待在牡丹坊,裴郎也依旧每隔七日来与我做一回夫妻。

      锦妈妈曾多次提点我设法得个名分,她教养了我这么些年,早就把我当作女儿看待。

      我心存感激,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名分这种东西,不是我想讨要就能得到的。

      好在裴郎待我更胜从前。

      七日之约慢慢变作五日之约、三日之约。

      我们会在落英下对饮,在莺啼时作画,他看我的眼神愈发温柔,就连接吻的时间也随着情难自已的次数逐渐增加。

      我的心,一点一点装满了他的影子。

      (4)

      裴郎很喜欢枕在我的腿上看画本子。

      每每此时,我会亲自喂他一些糕点,他总是笑着吃完,然后同我说一些近来见闻。

      一日午后,我突发奇想的再次使出了用嘴渡他葡萄的把戏,谁料他竟情难自制,当即勾着我的脖子狠狠索吻。

      唇齿相交间,他终是透露,原来初见那日他便是在我渡他葡萄的那一瞬间动了心思。

      我为裴郎写曲编舞,裴郎为我吟诗作对。

      白日摘花闲庭信步,夜晚对月互诉衷肠。

      我们的感情一日胜过一日。

      渐渐地,他几乎每日都要溺在我这里。

      一次酒后,他忽然抱着我,口齿不清的道:“青衣……同袍的孩子都能背三字经了,我也好想要个孩子啊,你能不能,能不能……”

      我的心乱了,所以后面的话没有听清,只是主观的认为他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和我生的孩子。
      我犹豫再三,还是暗中停了避子药。

      即便无名无分,我也愿意了却他的心愿。

      也许女人就是这样,情到浓时,一切的牺牲都不再是牺牲,而是自我感动的付出。

      只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我真正怀上孩子的时候,竟也是我同他缘尽的时候。

      裴郎替我赎了身,然后给了我一笔银子,数额很大。

      只有一个条件,离开旗烟城。

      我没有拒绝。

      尽管内心如刀绞般疼,我还是选择遂了他的意。

      仔细想想,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也许过去两年的情爱,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十月初五,天高气朗,裴郎差人送我出城。

      来人是他的心腹,名唤阿越。

      我见过几次,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然而也正是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在送我出城后,刻意引我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坡。

      之后敛容拔剑,一步一步将我逼退至绝境。

      “阿越?”错愕只在一时,我很快理清思绪,笃定开口,“谁派你来的?”

      “裴爷,你不也在场?”阿越冷笑。

      “不会,裴郎若要我的性命,自有一百种方法,何必如此迂回?”

      “青衣姑娘无需多言,阿越今日注定送您一程。”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颤抖的问出了困惑我两年的那个问题。

      “裴郎究竟是何身份?”

      “死人无需知道。”

      双眸紧闭,我咬牙从山坡上跳(其实是滚)了下去,这才堪堪躲过阿越刺来的致命一剑,只是脑袋好像磕到了什么,我迷迷糊糊的想着,身子已然落入山坡下的青衣江中,浮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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