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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VOL、4 ...
再过得几日便是中秋,缺月向圆。
这番邦的日子,依旧过得不温不火。
那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已然定了下来,为奇称霸一城,天下无敌,照样眉间挂剑仇深三尺,每日里在口舌拳脚上占些个便宜,燕王则翻来覆去地复习那几句:“你好么?”“吃得饱么?”等等,还有,就是那首半截的“蒹葭苍苍”。
看得久了,听得也久了,却愈来愈觉得奇怪。
在这个西蛮边城待了四÷五个整月,由春入夏,再由夏入秋,可到底哪一日正式启程到摩罗?况且,为奇算是何种身份?真会封为男妃么?
仔细想想,一朝之王,却与个男人厮混,该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我于此封闭处过了许久,几乎都快忘了凡间的某些游戏规则。
这一深思,很多疑点便自己跑了出来。
首先,既无战事,这燕孩孩为何不回摩罗京都主持朝政,反而累月滞留在这西蛮城中;
其次,传说中跟随在摩罗新王身边的大将却一个未见,侍卫也不算特别多,这难道是刚刚经历了宫变的新主的排场?
再次,也是我最好奇的……
为什么燕孩孩会如此喜欢那为奇,单单选他!
我是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况且两国本属敌对,纵然战场上相见,万万千人,怎可能注意个小小的二世祖?
为奇说,是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为家的势力,因为为望城的赫赫战功与护弟若命的传言,当时,我觉得他说得自夸且缺道理。可如今想想,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中秋前一日。
从天朝故乡,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他风尘仆仆玉树临风立于面前,看到我,微微地笑,他说:“宋青,好久不见。”
只此一句,我心便如同凤凰涅?回到青梅树旁,眼中下泪,口不能言语。
身后,为奇凑过来,稀奇大叫:“咦?十方儿?是你?!!!”一把推开我,冲上前去。
他们主仆两人抱在一块儿转圈。
十方儿上看下看,啧啧道:“二少爷,您怎么胖了?”
为奇大不快,“谁说的!我这是肿的好不好!”他有些个恼羞成怒,二话不讲,连耳根带脖子只一拳。
十方儿歪着头笑。
我轻轻咳一声,提醒他们:“外边风大。”
为奇道:“对!对!对!进屋进屋!咱们那答儿讲话去,我请你吃茶。”不经意一转,眼睛乍亮,巴巴问:“十方儿,你大包小包,装的都是些啥?”
……
三人前前后后进了我的毡房寒舍。
十方儿放下一手的东西,呼哧呼哧直喘。
我连忙取来了珍藏的御赐“白芽”,端出金花乌盏、翠色小瓯、银炉汤鼎,细细煮茶。
为奇大腿跷二腿,忙不迭一样一样翻看,没口子穷呼乱嚷嚷:“呀呀!谁那么贴心,都是本少爷最爱吃的!肉蓉月饼、莲藕粉丝松糕、糖炒栗子、青门五色甜瓜、虎丘芥片……还有……嗯?”他竖眉,捻起一物,上头黑黑两个大字:“砒霜?”
我一跳惊起,转头看去。
十方儿却不以为然,垂下眼道:“是大姐托我带给宋青的,她听说这儿的蛮老鼠个头又大,脾气又凶!”
他话中所称的大姐,自然是指宋家的大姐。
我轰轰然脸红,心捶如鼓,眼一花,手一软,险些儿跌翻了青瓷类玉盏与盏内一叶千金的“白芽”贡茶。
偷目盗视过去,十方儿笑眯眯,为奇正虎虎看我,“宋青,你这里有老鼠怎不同我说?”
“水开了!水开了!”我连忙站起来尖叫,手忙脚乱冲茶入瓯,只顷刻间,异香便随白气蒸腾涌出晕开,隐隐透出股酒味,混合婴儿肉香。
十方儿叹息:“白芽果然名不虚传。”
我倒出盈盈一杯,颤颤递了过去。
奉君酒,休叹世朝非,早知无复瑶池兴,悔驾骅骝草草归。
十方儿正正经经双手接过,浅浅啜一口,“好茶。”他深深看我。
那头为奇却老脸老皮,早已反客为主,自说自话为自己满了一杯,嘻嘻道:“宋青小气的紧,平常这些个好东西藏得可严实了,十方儿,本少爷可都是托了你的福!”
我大怒,这厮好烂的一张嘴,牛饮般喝我的好茶!
土包子,白芽是这样糟蹋的么?!!!
“十方儿!”为奇放下杯子,他突然不笑了,绷起脸,摆出主子的模样,到底与那为望城是血亲,竟也有三分威严的贵气,他喝道:“你来做什么?”
十方儿脸色如常,恭敬倾身,“二少爷,您说哪里话,奴才我当然是来瞧瞧您的。”
“放屁!放屁!”为奇“碰”一声大力击桌,烦躁地耙头,“我问你,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十方儿笑了,“二少爷想什么呢?您多虑了,只不过老爷子他……”
“啊,老头子怎么了?是不是他终于活动起心眼琢磨着找个把小老婆给我安二娘?”
我一听,“噗哧”捂住嘴,心里挺同情为老爷的,听听,这儿子说的是人话么!
十方儿忙不迭摇手:“不是!不是!二少爷,老爷子清清白白一守身如玉万年鳏夫,哪能啊!哪能啊!”
为奇叹了口气,“那……就是阿爹不习惯不上朝的生活了吧……”他抚着自己的额头,看着十方儿,似笑非笑。
十方儿呆了一呆,他持杯望月,沉吟久之,半晌才道:“风云半世,如今乍然春残花去,满腹块垒又无处诉说,怎不心凉。”
为奇不语。
我于一旁恻然,在宫中当差,时间也算长久,看的东西多了,也颇有心得,想那为老爷官拜首辅文臣三载,确实是忠义秉直、政绩斐然,却也因此长与上撞言,俗话说的好,自古良言逆耳,这等耿心当然不得宠信,况凤蹇蹇以降瑞,只患山鸡之杂飞,小人祸权已不是一时一日,若非正值兵乱,为望城又功勋滔天,为家老爷恐怕早就遭到弹劾了吧。此次和番,本是瞒牢了为氏一门,心虚的皇帝当然不可能再由着老为家把持朝政,所以冠冕堂皇一道圣旨,美其名曰“赐府养老”,从此不是大员是布衣。
不知不觉间,气氛渐渐凝重,白芽的香气散到了第二层,这是皇家的茶,似乎也代表着皇恩浩荡。
十方儿缓场,低回他说:“不过老爷子的身体倒还是硬朗的很。”
为奇果然展颜,哈哈道:“梦里面可还直骂为二是竖子庸才?”
大家都笑。
我换水烫盏,反复浇荡,除去尘土与黄叶老枝,撮唇吹了吹。
为奇以指扣着矮几,“大哥最近如何?剿寇大胜否?”
十方儿顿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我坐直身体,冲上二沸之水,雾气升起。
只听十方儿道:“大少爷已被调回京都,架空大半兵权。”
“什么?!!”为奇失声,长身而起。
十方儿接着道:“大少爷于耐重几山一役剿寇兵败,龙颜大怒,才降下罪来。”
为奇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嘴张得天大,“大哥……他……他……他……败了……”
是啊!谁能相信,那叱咤疆场十余年无往不胜、无兵不摧的天朝神将,竟然,真的败了。
鸟啼莺语思何穷,一世荣光一梦中。
为家老二盯着青花瓷碗,神情竟有些寂寥,“就算我想生翅飞回,却也是着败絮行于荆棘林中,全无半点自由自在。”他转过头,“十方儿,累你路途劳苦了。”
十方儿一笑,摇摇头,弯了弯好看的眉毛,突然,他的脸皱了起来,“啊”得拍掌,“您看奴才这记性,”他伸手入衣襟,掏啊掏啊掏啊掏出堆东西来,“二少爷,还有您三封家书。”
为奇接过去,“咦?老爹的?”捻起第一封,大力拆开,却只瞄了几眼,便搔搔鼻头傻笑,有些不好意思,对我道:“骂得好凶!”又去拆第二封。
素纸溢香,混着“白芽”的余韵,都从骨子里透出股皇家气派来。
为奇左看右看翻过来看看,奇道:“小十,莫不是你搞错了?”
十方儿凑过去道:“不可能。”
为奇马上指出来给他看:“诺!这儿清清楚楚写着‘为郎’!”他理所当然道:“你想啊,大哥才是她的为郎,我是为小叔叔啊!”说完便小心折回了信,还是还给信使,“给你,好好收着,回去给大哥,别说我看过。”
十方儿莫名其妙,扭脸看我。
我也只好冲他苦笑,心里道:八公主啊八公主,一寸芳心竟许给只猪。
“啊!是大哥的信!”那厢为奇欢呼,抽出最后一封,这回倒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看,他突然停下,“大哥……要来?”他眯起了眼。
“是!”十方儿回话:“若按紫叱拔的脚程,想必至少已到了五里之内。”
为奇沉吟,蓦然抬首,他看着我,“小十!”
“二少爷?”
“你带上宋青,随大哥一同回江南。”他说。
我一惊,呆呆直视为奇,像是头一回见到此人。
十方儿挑眉,“大少爷千里万里冒险而来,您不走,谁也走不了!”
为奇闻言,跺脚大急:“你猪啊!这个城池守卫虽不算最多,但大哥此举定非出于朝廷授意,想必是单枪匹马而来,纵然他如何神勇,又怎敌得过?就算侥幸走脱,为家等于抗旨,老爹胖得要死,他跑得动吗他,况且,那番王岂会轻易放过我!十方儿,你乖乖乖乖乖乖乖乖!快带宋青走!”
十方儿眉毛也不动,慢条斯理道:“二少爷的顾虑也有道理,要硬闯确实不易,”他眨眨眼,“不过,若是摩罗王自身也难保的话,趁乱要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灵光乍现,颤声问他:“你……你……莫不是要去行刺?”
十方儿大笑:“计划不错的话,再过几刻,摩罗国必内乱,我们何必花那个力气。”
为奇呆了呆:“十方儿,你做了什么?”
他只浅笑不语,却突然面色乍变,“谁?”
三个正嚼着舌根子的人各怀着鬼胎,齐齐回头。
摩罗王燕孩孩正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见我们都在看他,愈发紧张的样子,他结结巴巴,好容易才凑出一句整汉话:“饭……饭……吃了……”
我抚额叹息,无力纠正:“是吃饭了!”
他不住点头,现学现卖,“是吃饭了!”
十方儿如临大敌:“他是谁?”
为奇突然窜了出来,“宋青,你帮我跟他讲,让那厮把百美更衣图还给我!”
我尴尬,“百美……”什么图?这杀千刀的纨绔子弟!!!!
但是没办法,我是翻译,该怎么讲怎么讲,我转过去,这般这般那般那般吞吞吐吐帮燕孩孩都说了。
燕孩孩大惊,指着自己的袖口对为奇道:“你不是送给我的?”
为奇虽然听不懂,但他眼睛尖,突然大叫:“啊!我的百美图!!!!”扭身扑了上去,一把抱住燕王的手臂,托将起来,“哗”得撕开,远远就见袖口新缝的绸料子上白花花的女人肉。
我连忙捂住眼睛,间歇看向一边。
十方儿正满脸的不可置信,“天哪!那不是少爷的心肝上的百美宽衣图么?”
为奇叫得震天响:“我的宝贝!妈的!好心好意让你这变态见识见识真正的女人!!你倒给我缝到袖子里面去!你……你……你……爷爷我揍死你!”
眼看又要打起来。
我头疼,“好了好了!吃饭了不是!”
为奇回过头,那表情,简直当场就要哭给我看了:“宋青!你同十方儿回江南,我留下,不宰了这厮我他妈的不姓为!”
燕王满头大汗:“宋青!宋青!他说什么,他要干什么?不吃饭么?哎哟哇!”吃了几拳,左眼率先肿起来,那燕孩孩却也不顾,说道:“是吃饭了!”一把抓住了为奇的手,怎么打也不肯放,半推半拉就往外行。
“宋青,你跟着来!”他说。
为奇自然拼命反抗,嘴里脏话不断,摩罗话汉语夹杂。
十方儿拉住我,“宋青,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疑惑,平常,燕孩孩似乎都不会如此勉强……
……
今日,开了一席接风宴。
接的人,自然不会是天朝来的微不足道的我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为奇的贴身小厮十方儿,而是一位摩罗使者。
为奇生他的气,闷头穷吃。
十方儿立于他身后不住冷笑。
那个番邦使者脸色严峻,“呱呱呱呱”不住说话。
我听了个大概,也就是在说什么摩罗国内乱又起,燕孩孩的叔叔借口燕孩孩迷恋异邦男色、不顾朝政起兵讨伐,燕孩孩的四位大将叛了一半;反军已经逼近守城,不日即到。
燕孩孩安静听着,不时偏头,躲过为奇丢来的鱼骨鸡爪之类。
十方儿突然低头,于我耳畔得意问:“宋青,那个人是不是来通知摩罗国内部出事了?”
我大奇,他怎么知道。
那厢,燕孩孩打了个哈欠,不见心急,反而似乎如释重负,他回头看了看为奇,高深莫测一笑,“叔叔……他终于反了……”
……
为奇心情大坏,死活不肯同十方儿回去,十方儿大急:“小祖宗,您行行好!大少爷还等着呢!这里要打仗了,快走快走!”
我也帮着去拖,帮着喊祖宗。
三人六脚走五步退四步,幸好一路没遇到什么人,气喘吁吁来到了城门边的一个小洞旁。
我正觉得太过顺利,马上就见个摩罗兵提着裤子迎面而来,“咦?”他看到了我们,唧唧呱呱问干什么?
十方儿二话不说便撒了把白粉过去,然后笑嘻嘻眼看那个大个子轰然倒地,我见着袋子挺眼熟,半天才想起来,就是那包据说是宋大姐嘱咐带来杀鼠的砒霜粉。
我不安,这些摩罗人挺好的,没事就帮着我修屋顶,“十方儿,千万可别弄死他了。”
他哈哈一笑,擦了擦脑门,“蒙汗药而已。”
三人掩在暗处,我负责拼命捂住为奇的嘴。
十方儿侧耳听了一阵,突然大喜,“二少爷,您听,是紫叱拔的啼音!大少爷到了!”
正说话间,城门大乱,兵器交接、人语吆喝之声愈来愈近。
有人骑着马冲了过来,“挡我者死!!!闪开!都给小爷闪开!”
十方儿“咦”了一声。
马已冲到眼下,漂亮的紫黑色神驹人立而起,马上一员小将,手持双斧,顾盼大喊,“为奇何在?”
一把利斧就这么劈了过来,堪堪停在鼻前。
“你是为奇?”
我连连摇头,“不是……”
斧头便向右移,“里头数你长得最讨厌,一定是为奇了!”
十方儿沉下脸,“你是谁?为什么骑着大少爷的马?大少爷呢?”
马上少年悍然道:“为望城么?就是他求小爷来救他弟弟的?快说,你到底是不是?!”
为奇甩开我的手,“妈的,你是谁?爷爷要你来救!爷爷就不走,回去打爆那番王的头!”说完就往回直冲!
十方儿一个没拉住,急得跺脚。
紫叱拔长啸,直冲向前,少年背斧上肩,甩着马鞭,一把勾住为奇的后领,提了回来,“啪!”迎面就是一个巴掌,这人年纪轻轻,臂力忒得惊人,随手便将为奇甩上了马背,“救到!走人!你们自求多福!”吆喝了一声,拍马而去。
我问十方儿,“你认识他?”
十方儿波浪鼓似摇头:“应该没关系吧,那的确是大少爷的马!”他急急推我,“快,我们也得走了。”
我连忙答应了一声,才转身,立刻便楞住了。
燕孩孩披风飘扬,身后是素装齐整的大军。
他看着我笑:“宋青,你好大的胆子!”
当是时,紫叱拔跑出去未远,吆喝啼音似还在耳畔。
我脑中嗡嗡作响,环绕着的不是旁的,竟全是某人的欺言盗语。
为奇说:“宋姐姐,我求求你,莫要再哭了好不好,你看,天上有乌鸦□□……”
为奇说:“宋青,我亲眼见到的,番王长得挺好,又年轻力壮,也?也?你还真别不信,哪个会骗你……”
为奇说:“宋青,我帮你讲个笑话听,别看我大哥现在威风的什么似的,他呀,十六岁都不知道王昭君,还糟军糟军的,好不好笑,啊哈哈哈哈……”
为奇说:“这位是青公主,你们脚前脚后伺候着,勤快点!”
为奇说:“宋青,老爹总骂我是驴子,又不快跑又要吃草,啊!”他拍手大乐,叫道:“宋青,你笑了……”
为奇还说:“宋青,我烤得的鸡翅膀怎样?你不会使筷子么?拣大的拣大的!”
“宋青,待我学会了番话,你就可以回江南了,我非鸟不能相送……”
他说……
他说……
他说……
……
而眼下,正是那个饶舌而又讨厌霸道的某人,应该还没有逃远。
……
我蓦然大喝一声,自己也不敢相信时,竟就以将身挡在了燕孩孩的马前。
爷娘曾经教我,千万要为着朋友两肋插刀,我想,爷娘啊爷娘,今日面对的这么多把刀,女儿却只生两肋,想来是不会负了你们的嘱托。
燕孩孩挑眉,隐隐一股煞气传出。
十方儿便冲了上来:“呀呀呔!番王,想伤宋青,除非从俺的头上过!”他伸手护住我的肩,万马千骑前,岁月却似倒转,就好像小的辰光,二心河一意桥畔柳树下。
只不过,那时面对的是野猫疯狗。
燕孩孩面如玄铁,一挥大氅,“令我刮目相看啊,宋大人!”他冷冷道,眼底却有笑意,高声令下:“来人!拿住了!肥些的切做馒头陷,瘦的那个却把填河去!”
众番兵遵命拥上,我大恐惧大愤恨大挣扎,却势单力孤,遂不得好即被攒住缚了手脚,“十方儿!”我急唤。
那头马上应:“唉!宋青!你莫怕!大少爷会为吾等报仇雪恨!呜呜呜呜……”
燕孩孩仰天大笑。
我低首挣扎,突然听到有把生硬的汉语在说:“天朝人端是善解人意!”猛回头,十方儿杀猪似在那里扭,嘴里塞了块破布。
燕孩孩看着我,虽然不甚流利却也是一字不错,好像就是他在说:“天朝人端是善解人意!”用的是汉语,我从来也没有教过。
……
后来。
燕孩孩到底未去追赶为奇,只是领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精兵强马呆呆伫于城下,望尘而叹。
我自然也没有被切做馒头陷子,仍是押回原先的毡房,着人密密看守,一日三餐,粗酪浆饼,却再也没有猪胸龙肚凤凰翅膀吃。
又后来。
边城兵乱日盛,我从翻译沦为俘虏,冷眼旁观着。
亲见那个在为奇为二小爷面前,以喜回打,以笑陪怒,鸭子听雷呱呱呱的燕孩孩,如何羽丰牙备,奋迅即惊群,如何八面清风起,仗剑问天,如何袍红腰玉,笑领东风,又是如何出手如梦,佛来也杀,魔来也杀。
一切都如同某道令人心惊胆战的斜坡,我“哗”一下子滑下去,挣也挣不脱。
我是知道的,人心不似水长流,那摩罗王并没有口声声对着我宋青说:“我是好人,我很可怜,我至情至性,而且,我不会说汉话……”
我的确是知道的,但当真相露出河面,我还是被其狰狞扑到,那种尴尬与为人背叛似的凄凉,如同终日吃饭的膘肥客,未尝着一粒米;终日着衣的正经人,未尝挂一缕,苦如倒悬。
是!我承认,我宋青的摩罗文水平的确不甚高明,间或也会说过些个没奈何的谎话,但仅止于谎话而已,反观那燕孩孩呢?看来老老实实,什么“吃了没?睡了没?冷了没?热了没?”情圣也似,现在想起,无非饮食男女,声色犬马,真正句句有鬼,谎中藏诈,性质恶劣,百川归于大海,大海投成一滴,他之所作所为,极可浓缩为二字:奸诈,再加两字:卑鄙!
我一日不停地诅咒,买炷好香,撮土焚之,叩首叩首再叩首,凑足三拜才启口,阿弥陀佛南无佛,妾愿不多望君知:一愿十方儿福浓,长长荣贵;二愿为氏翻身,从今后,吐气扬眉;三愿那杀千刀口是心非的燕某人,心烂肚烂,头秃肠肥!
我也一日不停地担忧,那个祖宗八代都不在眼内的战鬼,可会放过为奇,又可会放过十方儿。
……
惆怅久,恰似慢慢道来庭中柳。
冬已到,没有柳。
几月间,燕孩孩连战皆捷,原本据说倒戈其叔伯的大将们也尽数回归麾下,他是如虎添翼了,边城却愈发血光冲天。
于是……
我便愈发看出自己的幼稚,天下间,什么事情都是一环紧扣着一环,可能,某人只是不经意间在茅房门口打了个喷嚏,串连到最后,那埋下的心机,就是战争,就是尸横遍地。
以前曾听为奇说过:“你道他为何选我?”当时不以为然,现下看来,哪里还有什么蒹葭苍苍。
鬼胎怀心却总也不明反的皇叔;
天朝虎视眈眈本领超群的大将;
一个看似荒蛮却又易守难攻的边城;
霸王脾气只喜欢女人不好男色的为二;
还有菜鸟偏装老鸟声的一级翻译官。
想通了,想通了我便大笑……
原来竟有那么多颗棋子,开始时能够嚣张地走来走去的,最后用尽还是不免被剔出了局。
国王仍在局中叱咤风云,燕孩孩甫出阵,便将其亲叔斩于马下,剑上自己父亲的弟弟的血流入黄沙。
同室操戈,远比他姓之争更显凄凉,至于身在皇家,那些旧日里黯淡衰薄的点滴亲情,又岂能够滋养日趋壮大的欲望之鱼!雄壮的版图前的微笑,映着多少森森枯骨,一寸疆土流不尽的血,又有谁会去听那失夫妇的恸哭。
所以,成王败寇。
燕孩孩终于荡平了内乱,如天人般被剽悍的大军一路簇回了摩罗京都。别人看是英雄,但这英雄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辉煌的冷硬符号,只在言语中焕发光彩,又有谁知道,那无上的荣光本就是与邪恶同生共长。
我和十方儿也被一同押解来到了这处蛮土。
我的罪名是私放王妃。
十方儿的罪名是妖言惑众,原来他在来边城的路上曾重金买通四五十摩罗闲汉,专司散布燕孩孩为男色所惑,不以国重的流言,原想将摩罗拱成内乱好乘机救主,还天大得意未卜先知,谁想到底只顺了别人的意。
燕孩孩说的好:“天朝人端是善解人意!”
又想通了,还是大笑。
到了摩罗京都,原以为不过是大牢白绳尖刀,谁想却被安置在一处雅致的别院,还配了四个粗使伴当。
一个臀似秋风生渭水,肥胖翩翩如飞熊;
一个脸如笋尖,鼻大如漏斗,斗中野草生;
一个脸上三轮月亮,两个上弦月安在眼睛上,一个下弦月卷帘在鼻子下。
还有一个远看像龙,近看像马,不知到底是龙还是马。
我百思不解,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不成?
过了三天,我正绝食到第二日,那燕孩孩便衣紫腰玉而来了。
冬宵的一盏青灯,将四四方方的华室照得通亮,却被摩罗国王的身影截然劈成两半。
我立刻站起来,恨在眉间,人来面前,也不顾命了,一股子扑将上去,指牢他就破口骂:“呀呀呸!!!燕孩孩!你不要脸!”
他却不理我,径自坐下,敲敲桌子,生硬道一句:“宋大人,好久不见了。”
是汉语!
是汉语!
我怒极磨牙。
燕孩孩问:“你喝不喝茶?”
我极力忍住说下流话的冲动,要知道,好女子口吐恶言,正犹如仰天而唾,逆风扬尘,唾不及天,还从己堕,尘不及彼,还坌其身。本姑娘还犯不着为了这么条奸诈的狼赔了自己的名头。
他母的!
燕孩孩似乎打定了主意炫耀他的汉话本事,还在说:“南方人自然不会习惯北土餐餐羊肉酪浆,常常只能以鲫鱼羹为食,渴则饮茗汁,一饮便是一斗。宋青你也尝尝,我摩罗的茶好不好。”
我便当他的面,在杯中吐了口水。
燕孩孩讶道:“宋青,你作甚么,这样会好吃么?”
真正是猪佬啃锅底,只管自己脆生,哪管旁人牙碜。我冷哼:“要杀要剐!咋个死法!”
他笑,“宋青,连你也骂我?”
“你明明会说话,还偷偷摸摸听人墙角,算甚好汉!”
燕孩孩将手中还有我口水的杯子郑重递到我面前,自己又倒了杯新的,“我从来也没说我不会!”
“阿裹皮!”
燕孩孩眨眼,冤告也似道:“诺!诺!这句我就不懂。”
其实我也不懂,但是没当为奇气到极点时总说这个,大约便是句最毒的话了!
“十方儿呢?你拿他怎样?”
燕孩孩稀奇:“你们倒是心齐,那边却也是拍桌子问拿宋青怎样。”
我遂稍稍安心,还能拍桌子,断是不至于受苦的。
“燕孩孩我警告你!为望城天下无敌,你若敢伤十方儿……哼哼!”
他挑眉,似笑非笑,正如深渊之水,面和心彭湃:“哪个是燕孩孩?!”他指住自己,兴致昂然问:“你到底何处晓得的?”
我噎住,心下有些窘,头便偏向一旁。
燕某人轻轻抚摸着袖口上绣着白花花肉美人的丝绸,“莫不是我的印章还在他那里么?”他看住我,“是不是?”
我开始得意,为奇想必早已逃回江南了吧。
燕某人突然高兴起来,他笑哈哈道:“我给他印章,他给我丝绸,你们的故事书里总爱加上这么一句,私定终身,信物互许!”
我记得,几日前八方来朝时,他都没有如此快乐。
……
第二天,那人又来,押我出去听戏。
“宋青!你又瞪着我作甚么?快听听,这些个戏子说的汉话可准?他会喜欢听这出么?”
“要杀要剐,咋个死法!”
燕某人笑道:“你死了,他又怎会来找我?”
我气极,台上人正扭扭捏捏奇奇怪怪唱道:“昨夜泊于船上的二八佳人,说她没有一个亲人,哭得像孤岛上惊梦的小鸟。她说她的爹娘乘船时葬身于浪下。”
……
第三天。
“宋青,你与他统共吃了我85只鸡,我问你,他在江南也是那么爱吃鸡翅膀的么?”
“宋青,他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人?”
“喂,宋青!”
我看着燕某人,见他仿佛回到当初边城中的情圣嘴脸,冷哼一声:“你打的好算盘。”
没想到他竟点头,“对自己喜欢的人耍点手段又有什么不对!”
我万分惊异他的厚脸皮,“哦?这么说来,你真喜欢为二?”
燕某人不看我,去看油炖鸡翅膀,耳朵红红的。
我冷哼:“笑话,当初你只见他几面,怎会倾心,还不是利用。”
燕孩孩惊讶回头:“宋青,他莫不也是这么想?”
“你说你喜爱他,为什么?”
燕孩孩眼神幽深,“你又不是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便不再同我说话,径自去观天,背影寂寞。
我咬牙!
好啊,什么都用这句挡,我问,“你到底叫什么”,他说:“你又不是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问,“你打的什么主意,和番当日又讲了些什么”,他说,“你又不是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问,“你不去追为奇,有何毒计!”他还是说:“你又不是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直当我宋青是傻的么!
为奇不在是老虎,为奇在是豆腐。
他母的阿裹皮!
……
第四天。
燕孩孩又来喝茶,随处打听为奇这个为奇那个,又拿出封信来,显然是从十方儿身上搜出,公主与为奇的情书。
“你们那位美丽的第八公主,究竟生得什么模样?”他啜口茶,斜了一眼过来。
“发盘云髻似堆鸦,身着绿绒花比甲,一对金莲刚半折,十指如同春笋发,团团粉面如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我得意万分,突然诗情勃发。
燕孩孩看我,眉半挑着,先是似笑非笑,接着是浅笑,然后便纵声狂笑了起来,竟至疾咳,他断续喘息,“宋青……”口里喃喃自语,又回过头去笑一会。
我莫名其妙,这人,莫不是妒忌疯了?!!!
“来人!”他扬声吩咐。
外头立刻应。
“带虎罗拿上来。”
燕孩孩手撑着面颊,指着丑丫头提过头顶的鸟笼学舌,“发盘云髻似堆鸦,身着绿绒花比甲,一对金莲刚半折,十指如同春笋发,团团粉面如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说完又大笑,“虎罗拿啊虎罗拿,那位姐姐说你长得像天朝公主呢!”
黑头绿毛白面红嘴的金刚鹦鹉“呱”一声嚷开,“公猪!公猪!”
那之后,燕孩孩便日日带着那只讨厌的鹦鹉来串门。
我也算是彻底认清这个人,他是恶魔!
……
第六天。
我在门前贴了张告示:风能进,雨能进,就是国王不能进。
不过燕孩孩号称他不识汉文,大摇大摆走进来。
我说:“你别得意,原先我还觉得,你与为望城可称敌手,如今看来,人家是凤凰,你是山鸡!”
燕孩孩听了倒也不生气,“为望城武艺退步也太快了吧?”
我挑眉。
他笑道:“要不是我吩咐众守将留情,凭他的功夫,又怎能从我眼下带走为奇?”
我奇怪,“什么?那个人又不是为望城?”
燕孩孩一惊,他不笑了:“明明是为望城的马。”
“人不是为望城,你难道看不出来。”
燕孩孩仔细看我,却愈看愈心惊:“除了他外,你们汉人一个鼻子眼睛,谁认得出!”他搓手在房内乱走,“我以为是他哥哥,才放心让他走。”
我冷笑,果然是蛮人,只认马脸。
“那人到底是谁?”他突然回头,逼了过来,眼中乍然杀气。
我只笑。
“来人!来人!”
我听他用摩罗语叽叽咕咕命人去追去查,心中那个得意啊,六个多月来,我想我是头一回真正见到他害怕。
也不枉俺在番邦一番闻见了!
(记于西蛮守城)
为奇和燕王的爱情将如何发展,请看《【和番三】为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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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VO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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