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哦,沈斯白 ...
-
何嘉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
男人站在病床边,头顶的白炽灯光打下来,被高深眉骨挡住,在眼窝处形成阴影,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何嘉懿收回目光,微微垂下头,盖着被子的双腿活动几下,搅乱了原本平整的被褥。
“再说吧,”她看着被子上的不平褶皱,淡淡道,“等我伤好之后。”
何嘉懿向来不是一个重承诺的人,说出口的话,常常一转脸就能忘记。倒也不是故意为之,只因着一句老话,贵人多忘事嘛。
唯独这一句。
在不久的将来、在她真的伤好之后,不待对方重提,她便率先败下阵来、近乎落荒而逃。
这又是一桩出乎意料。
兴许是她的早年生活太过顺遂亨通,老天爷再也看不下去,便将劫数一股脑地倒在了这一年。
眼下,男人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声:“那你先休息。”
他的嗓音低醇,说话间气息匀顺,带着磁性似的,叫人情不自禁想要多听几句。
冷漠到极致的神情,面对脑震荡至失忆的新婚妻子,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更妄论关心。
何嘉懿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眼光突变,请了这么位高冷的祖宗回家?
她不是一向喜欢谦和有礼、风度翩翩那一类的吗?要不就是开朗的阳光大男孩,笑起来满口大白牙,瞧着就让人舒心。
可他声音实在悦耳,何嘉懿没忍住,还是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
原先一直面无表情的男人,在此刻终于有了变化。他挑了下眉,似笑非笑般勾起唇角,带着几分玩味,眸色却暗沉下来,愈发冷峻漠然。
上前一步贴近病床边,他抬手,撑住床头,随后猛地弯腰,逼近正斜坐在床上的人。
骤然被阴影笼罩,何嘉懿条件反射地想要向后靠去,却恰好碰到了男人的手肘。
几乎是瞬间,他身上的温度穿过衣领,直达何嘉懿后颈。与此同时,杜松混合着香根草的气息涌入鼻腔,偏冷感,却又不失厚重。像是冬季雨夹雪过后,混入松林的烟熏木头。
男人双目冽厉,两人之间距离极近,近到何嘉懿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其中暗含的危险。
正常人或许会有些害怕与退缩。
可何嘉懿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红唇微弯,视线缓缓向下,扫过男人衬衫下透出的分明肌肉,开口道:“怎么了?难不成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跟你搭讪的?”
“何嘉懿。”男人眯了眯眼,声音低沉,仿佛是在警告。
“你看,”何嘉懿忍着手臂胀痛,抬手轻轻搭上他肩膀,使不上力气,“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么礼尚往来一下,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哪有夫妻不知道对方姓名的?”她收回目光,迎上他的眼神。
男人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随后突然哼笑一声,直起身来。宽肩窄腰,英姿挺拔,神情是说不出的漫不经心,一举一动却又暗藏强势。
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男人目光极冷:“好好养伤吧。”
说完,转身便出去了。
何嘉懿的手顺着他的动作落到病床上,轻微的撞击令她本就受伤的胳膊再次扭到,让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垂眸,看向自己无力垂下的胳膊,同耷拉着的纤长睫毛一般弧度。
真是好大一份见面礼。她想。
何嘉懿没受过什么委屈。
她的家世摆在那,人也不是骄纵跋扈的类型,言行举止向来礼貌得体,各方面教养都不错,自然也没什么人会主动去给她脸色看。
学生时期偶尔被几个同学排挤、背后说她坏话,就已经是她所承受的全部了。但何嘉懿向来不理会这些,用她的话说,别人素质低下又不是她的错。
她仍旧在那,保持着自己的风度与家教,看似和善的面孔下是无法跨越的疏离,矜贵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没必要和不同层次的人计较,毕竟大家相差太大,说起话来都费劲。
好在,大部分人都很识趣。
但终究还是有另外一小部分人存在。
究竟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呢?
天生的千金大小姐,从小被捧着长大,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鲜花与赞美,何必去自讨苦吃?
“我哪里会知道,”张欣冉小声嘟囔着,“你前阵子就跟疯了一样,非要嫁给他不可。”
一旁的彭涵宇点头,半开玩笑地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连我都不要了。”
何嘉懿静静地靠坐在病床上,没有理会彭涵宇的话。
她仍然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又或许,她永远也消化不了。
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头发,何嘉懿问张欣冉:“我当时就没跟你透露些什么?”
张欣冉摇头:“连见都没让我们见。也就是你这次出事,我们才知道他长什么样。”
“这男的叫什么?”何嘉懿将扯落的头发掸到地上,语气不怎么好。
张欣冉同彭涵宇对视了一眼,道出三个字:“沈斯白。”
名字倒是好听。何嘉懿想。
抬起眼睑,何嘉懿将视线调向张欣冉,定定道:“你还知道什么?”
她才不信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鬼话。
这种出格的事情,哪里有人能忍住不去八卦?就算她真的拦着不给介绍,他们也会背地里偷偷去了解。
张欣冉面色一变,踌躇着不敢开口,又向彭涵宇投去求助的眼神。
正僵持着,何诚轩从病房外走进来,对着屋内的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多谢你们送嘉嘉来医院。”
张欣冉飞速转身收拾包,对着何嘉懿说了几句好好修养之类的场面话,便赶忙逃出病房。
彭涵宇也站起身,悠然然整理一番衣服,跟何诚轩打了声招呼,又最后看了一眼何嘉懿,这才出去了。
病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何家兄妹二人。
何嘉懿从床头柜上拿过水杯,咬着吸管喝两口。
“你是怎么想的?”正喝着水,便听何诚轩问。
他声音是一贯的温和,看似对谁都很有耐心,但何嘉懿知道,这些都是表面功夫。
就如同她的礼貌得体一样,只是一种从小教育之下的习惯。
何嘉懿没有回答。她将水杯放回到床头柜上,又拿过遥控器,把病床位置调至平躺,拉过有些厚重的被子盖住肩膀,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
她闭上双眼,眼前却浮现出那个男人的模样。
刚刚张欣冉说,他叫什么来着?
哦,沈斯白。
名字倒是好听。
“嘉嘉。”她无声的抗拒并没有击退何诚轩,反倒是走到病床边,想要伸手拉下被她死拽着的被角。
何嘉懿双手紧紧攥着被角,仿佛是全部安全感的支点:“哥,我头晕,刚吐过,现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何诚轩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被房门的撞击声打断。
何嘉懿睁开眼,探头一看,又往上拉了拉被子。
“让她休息吧。”沈斯白站在门口,看着何诚轩道。
何诚轩刚刚正向前探身,手里还拉着被子,此时见到沈斯白,连头都没转一下,沉声道:“这不是正休息着吗?”
何嘉懿下意识眉头轻蹙,转眸看向何诚轩:“哥,你这两天不忙吗?”
何诚轩定定看她几秒,松开手,站直身子,面色有些冷:“你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他们全家都不满意沈斯白。一个条件差了这么多的对象,却还摆出一副冷冰冰、爱谁谁的态度。要不是何嘉懿哭着喊着非要跟他结婚,这事怎么可能成?
结果现在失了忆,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居然还是护着不让说。
何嘉懿被问得有些烦。好好的滑雪度假摔成这样,就已经够烦的了;昏厥醒来喜提已婚身份、母亲和哥哥还一个劲提这事,更是火上浇油,令她整个脑袋都像要炸了似的疼。
她只是觉得,自己突然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背后一定有原因。既然尚且弄不清因果,那保持现状自然就是最好的。医生也说了,是间歇性失忆,未来想起来的可能性很大。
万一当初是……
“你们要吵出去吵,”她脾气上来,撂下话,“都别来烦我。”
沈斯白没说话,只是抬手,“啪”的一声,替她关上了头顶的白炽灯。
何诚轩眯了下眼,回首看他。屋内昏暗,男人站在门边,走廊里的灯光稀稀薄薄涌进来,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半边脸。
何诚轩没再说话,抬步走到门边,依旧没给眼神,直接开门出去了。
一片黑暗中,何嘉懿察觉到男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缩在被子里,身上的多处疼痛令她难以翻身侧躺。
天花板白炽灯被关闭,床脚边的夜灯自动亮起,是温暖的橘色光线,在对面墙上留下阴影。
突然,那阴影被打散,像是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原本静默的池塘溅起水花,泛起涟漪,惊扰到游鱼四处奔走逃散。
沈斯白逐渐走近,在床边停下。
何嘉懿本就没有睡着,她睁眼看向他,无声地询问对方为何不离开。
夜灯在底部,光晕打上来,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轮廓。
“沈斯白。”她突然唤了一声。
男人仍然没什么表情,又或许他有,只是光线太暗,何嘉懿看不清楚。
“怎么了?”他问,声音同刚才一样动听。
何嘉懿微微眯起眼,感觉脑震荡后遗症似乎又上来了,头晕得很。
“你靠近些,我看不清你。”她道。
男人没有立即动作,而是等了一会,方才稍稍俯身,离她近了一点。
“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她笑着,尽力抬手,攀上他肩颈处,笑得像偷着蜜的蝴蝶,带着无端的诱惑,似乎是天生得心应手。
一字一顿,清晰地从红唇中吐出他的名字:“沈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