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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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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曲方圆二十岁,长头发,弹吉他,玩乐队,往台上一站,远看像迪克牛仔,近看像烫了头的二十岁的竹野内丰。他的乐队叫stranger,本来是个中文名字,曲方圆想的,“陌生人”,后来乐队的其他三个成员都嫌中文不够时髦,遂改成了stranger。
他们每次表演,台下的观众都在听“stranger”唱歌。曲方圆觉得这件事情细想一下,很有意思,于是,他在周末家庭聚餐的饭桌上讲了讲,他的父亲听完了,看了看曲方寸——曲方圆的孪生兄弟,父亲问曲方寸:“那你们教授的推荐信就这么发过去了?”
饭后,曲方寸来问曲方圆要乐队下次在广州演出的门票,曲方圆正抱着吉他练歌,冲着弟弟吹了个呼哨,说:“没问题!回头印出来了就给你,带上女朋友一起过来啊!”
曲方寸反手关上了房门,走到曲方圆的床上坐下,说:“我没有女朋友啊。你女朋友会去看吗?”
曲方圆冲他眨了下右眼,戏谑说:“我有男朋友。”
曲方寸拍了他一下,翻个白眼。
后来曲方寸去看了stranger在一间live house的演出,那是在一间陌生的地下室,周围都是陌生的人,空气混浊,有人抽烟,有人喝酒,还有人呕吐,曲方寸看到一半就受不了了,去外面透气。等到乐队演出结束,他跟着乐队一行,加上成员们的男朋友女朋友,一块儿去吃宵夜。乐队的鼓手晓杰半道去上厕所,曲方圆坐了会儿也去了,他们就此在饭桌上消失了,曲方寸坐得有些纳闷了,但饭桌上的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喝醉的就去外面吐。曲方寸往厕所找去。
不知是谁忘记了,还是压根没有人想起来,晓杰和曲方圆在厕所的隔间里亲热,没有人把门闩锁上。也没有人记得要压抑喘息,要控制呼吸,要留神会不会有人进来厕所,会不会有人打开他们身后的门。
曲方寸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一周的周末家庭聚餐,曲方寸没有出现,他说他想重新考一次雅思,他打算这次把口语多考个零点五分。父亲在开饭前宣布完这件事,曲方圆耸了耸肩膀,他迫不及待地讲起了一个关于猩猩的故事,他从杂志上看来的,他看了很多遍,准备得很充分,倒背如流。故事关于丛林,冒险,美国人,越南人,战争,进行到一个血腥的部分的时候,母亲翻开手掌,盯着手心看。父亲喝水,筷子碰到了水杯,叮地一声。曲方圆耸了耸肩,讲完了故事,他的话也就说完了。
晚上,他给曲方寸打去个电话。他们简单地问好,接着便默契地陷入沉默,这沉默的间隙里,曲方圆听到听筒里传来磕搭一声,他清清嗓子,说:“我都说了我有男朋友。”
曲方寸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了声,说:“妈妈会伤心的。”
“可我就是这样啊,有什么办法?你不知道么,同性恋是基因里的问题。”
“你这么说,我要担心我自己了。”曲方寸说。
曲方圆笑出来,说:“妈会伤心的,老头子要打断你的腿。”
“你就是这样。“曲方寸说。
”对对对,我就是这样,“曲方圆笑得更大声,更夸张,笑完,他很严肃地说,“你说,老头子官当得这么大了,该不会以后给你搞什么联姻吧?你小子可别去骗婚啊!”
“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是!”曲方寸有些生气了。曲方圆忙说:“行了啊,不探讨我的感情问题了,你怎么样?申请遇到什么问题了,不敢回家?”
“我你就不用管了,”曲方寸说,他问曲方圆,“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曲方圆在床上笑得缩成一团:“突然有人这么关心我,我好不习惯!好紧张!”
他又说:“找工作啊。”
“啊?不继续搞乐队啊,我以为你认真的。”
“认真的就不能搞乐队了?”
“那你想找什么工作?”
“专业对口的吧!编辑吧,大概。和你们搞科研的未来可不能比啊。”
曲方寸说:“玩乐队的编辑,你够时髦的,也够随心所欲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曲方圆捏着鼻子,尖着嗓子:“你别太嫉妒我,你想想,你这样聪明的人就是该为世界多作出点贡献啊,我是平庸的一份子,我甘于平庸。不过也别一直待在实验室啊,去了美国也多出去走走看看。”
“这还没去呢,”曲方寸顿了会儿,说,“和人打交道太麻烦了。”
“曲方寸,你恐怕要当一辈子处男了,出去别说你是我弟弟,丢人。”
“我要是个女的,你还嫌丢人吗?”
曲方圆乐不可支:“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真是烦人!”
曲方寸也乐了,问:“人非得要朋友吗?”
曲方圆躺倒在床上,他看着卧室的房门,屋里只开了盏床头的小灯,因而有些暗,房门背后暗黢黢的,有个半圆形的影子在晃动。有几声脚步声经过他门前,匆匆忙忙的,很快就远去了。
他说:“不啊,你可以养狗。”
3.
小毛叫了声,大毛趴在地上,意兴阑珊,小毛毛窝在邹太太脚边,忽然之间龇牙咧嘴,邹太太拍拍手,小毛毛自己跑开了。邹太太抱歉地冲朱律师和范老师笑了笑:“这条狗不喜欢别人讨论小孩子。”
女孩儿听了,惊奇地问:“狗还能听懂人话啊?”
邹太太说:“不然我怎么教它们恭喜发财的?还会握手,趴下呢!”
女孩儿说:“啊?不都是看手势,看眼神的么?”
邹太太急了,道:“它就是听得懂,你不是狗你怎么知道它听不懂?”
“那你也不是狗啊,你怎么知道它听得懂呢?”女孩儿拱拱范老师,“范老师,你是大学老师,你说说看呢?”
范老师还在哭,鼻涕眼泪齐齐往下掉,但他已经不再盯着小刀了,他的视线甚至尽量避免落在小刀身上,他看邹师傅,看朱律师,看桌上空了的奶茶杯子,问:“那现在怎么办?”
朱律师问邹师傅:“请问,您是他的……”
邹师傅忙摆手:“他来学手艺的,哑巴嘛,就算是个男孩子,也没有人要领的。”
范老师哭得更伤心了:“一定是因为这个,她怕我不喜欢这个孩子,怎么会呢,她怎么会这么想呢?”
女孩儿问邹太太:“啊?产检还能查出来声带的问题啊?我以为看出个兔唇,畸形已经是极限了。”
邹太太没理她,招招手,大毛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走到沙发边上,跳到了邹太太的膝盖上。它趴下了,邹太太轻轻抚摸它后颈上的毛发。
朱律师说:“我们还是回酒店详细说吧。”
小刀不会说话,但他会读唇语,他知道每个人在说什么,说了些什么,他一一看过这里的每一个人,找来纸笔,在纸上写:我想,这个钥匙是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小刀的字不好看,固执地往一个方向倾斜。范老师抓住这张纸片,抬头看着小刀,他额头上的皱纹更深刻了,他更痛苦,也更难过了:“和我回去吧,我们找医生,和我回去吧。”
女孩儿不解了:“啊?哑巴能治好的啊?都这么大了,怎么治啊?”
邹太太笑了:“有钱好办事啊!是吧朱律师?有办法治的吧?我也觉得挺可惜的,你说他这么一个小伙子,不会说话,唉。”
朱律师看着小刀,指指外面,嗓门忽然大了,语速放缓了:“你知道是哪家银行么?是……这里的银行吗?”
邹太太忍俊不禁:“他是哑的!不是聋的,再说了,要是聋子,你说再大声也没用啊?是吧小刀?”
小刀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范老师道:“这个不着急,我们不着急。”
他的语速也很慢了。
小刀这会儿想到了什么,在纸上唰唰写字。女孩儿凑过去看,一个字一个字读。
我,想,留在这里,我,还没,学好。
小刀比了个剪头发的动作。
4.
曲方圆去理了个头发,回到家,他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曲方寸,两人本来就长得像,现在连发型都一模一样了。曲方圆笑笑,比了个眼色,曲方寸低着声音,神色阴沉,他说:“爸在书房里。”
曲方圆问他:“妈呢?”
曲方寸捂住了脸孔,他哭了起来。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在围裙上擦手,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撒到她身上,她面朝着那些近乎刺眼的光芒,双手在膝盖上摊开,她低头看手心,没有说话。
曲方圆往书房走去。
他想起他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听到过母亲说话了,母亲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似乎是温柔的,像女播音员,娓娓的,字正腔圆地念睡前故事给他听。一天只能听一段,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王子,有一天,王子来到一个神秘的洞穴,打开了收藏神秘宝藏的大门,遇见了大龙……之后就要明天才能听到,无论他多么多么想知道后续剧情,他乞求,哀求,哭了,撒娇,都无济于事,他只能想到夜里发梦,梦到大龙喷火,王子被活活烧死,梦到所有宝藏被烧成了灰,梦到王子屠杀了大龙,但等到他回到故土,邻国的铁骑在城市中横行,他的王国已经是别人的王国了,王子成为了一具提着龙的首级在旧日城堡花园里游荡的行尸走肉。
曲方圆喜欢花园。他曾经住过一间带花园的小房子,花园里有棵香樟树,有一次,他从这棵树上摔下来,折断了胳膊,恐怕会因此缺席三个月的钢琴课,恐怕会因此到来年才能考上钢琴十级。父亲大发雷霆,用藤条打了他那两条调皮地,爬上树的腿,还不让他吃晚饭,不许家里人和他说话,他要他在田字格的练习簿上罚抄一千遍“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这是他记忆里父亲头一次对他发脾气的前因,经过,和后果。
曲方圆走进了书房,他一眼就看到了一根藤条。它是那条曾经鞭笞过他的藤条的第几代了呢?它们长得完全一样。它们的记忆会传承吗?它们有记忆吗?
应该是没有的,这些东西有的只是依附在上面的人的记忆。
曲方圆突然觉得两腿一阵抽痛。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一本书,那间书房没有现在这间这么大,这么敞亮,他也还没现在这么自由,这么无拘无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时候他才多大呢?一岁还是两岁?总之,他话说不好,路走不稳,眼睛看不到很远的地方,还不用被一些证书代表,不用接受别人批判的目光,被考量,被评估,他需要人照顾,需要被看着,被盯紧,被好好地哄。
他记得那本书的封面很好看,他喜欢它,爱不释手。父亲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任他抚摸那本书。
后来那本书被拍成了电影,是个女作家的书。书,叫什么名字呢?他们搬家多次,它跟着来到了现在这间书房了吗?它下榻在这只书柜的哪一层?它睡在哪里?
曲方圆找不到。
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那本书。他不太相信自己关于这部分经历的记忆了,它们轻飘飘的,空中花园似的,神秘而虚幻。
他感觉他的记忆好像一幢根基扎实的建筑。这会是一幢很坚固的建筑,但又是一幢很坏的建筑。施工的人太坏了,他永远只模糊地保留那些快乐,任它们往天上飘浮,又永远用最重的锤,最大的力气把痛苦的钢筋打进他记忆的深处,而在这快乐和痛苦之间,他又滥竽充数,只浇灌下糊里糊涂,没人在乎的水泥。
曲方圆站在书桌前面,他看着父亲,父亲在写什么东西。曲方圆说:“我下午的飞机,去西藏转转。”
父亲一声不响。曲方圆说:“对不起。”
他想人应该多花点时间在微不足道的事情身上,不去管空中花园,不去想钢筋基建,只专于于调和水泥,调出完美地介于黑和白之间的颜色,那人的一生该多轻松。
他再没见过他的父亲了。
5.
隔天,小刀新认识的父亲,范老师又来了,这次他没有和朱律师一起,而是带着个女人。女人和万山差不多年纪吧,父亲喊上邹师傅去外面抽烟,女人来和小刀说话,她的目光热切,总是前倾着身子看小刀,好像随时都能握住他的手,随时都能张开双臂拥抱住他。小刀往后退开了,靠墙站着。女人还带了个手语翻译,女人说一句,翻译比一句。邹太太拿了把笤帚扫地,走来走去,看来看去。
女人说:“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许阿姨,小刀,我们知道你需要点时间,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你的父亲和母亲都出现了,你的母亲……你想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许阿姨说到这里已经是泪眼婆娑,翻译比完,小刀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比:我知道我妈妈。
我见过她。
许阿姨愣住了,小刀又比划。
四岁的时候,妈妈把我送到了这里的福利院。
他清楚地记得这件事。
许阿姨忙说:“肯定是有原因的,你的妈妈,我们相信他不是故意抛弃你的!我们不知道你妈妈经历了什么!哎呀你快告诉他啊!”
许阿姨焦急地催促翻译,不等翻译比完手语,她就握住了小刀的手。小刀一慌,尴尬地站着,看着她,看着她的手,肩膀竖了起来。
许阿姨有一双纤细,漂亮,白`皙,还很软的手。
像妈妈。
像他曾经握住过的妈妈的手,那手的具体样子他不记得了,但他相信它是柔软,温暖的。
不少人都夸过小刀有双柔软的手,他的手虽然因为常年帮人洗头,浸泡在各式各样的洗发香波,热水,冷水里而有些粗糙,但也因为这样,他的手总是香喷喷的,有花的味道。好多种花。
小刀经手了一把又一把黑色的头发,亚麻色的头发,湿润的头发,干枯的头发。
小刀抽出了手,对着翻译比手语:我要走了,我还有事。
许阿姨想留他,没能留住。小刀走出了发廊,他看到了范老师和邹师傅,他们默默地抽烟,烟雾罩住他们的脸孔,他们和烟一样,好像都变得轻飘飘的了。
整条街,整座镇子似乎都很轻。
小刀去了镇上的一间银行,用那把信封里的钥匙打开了只保险抽屉。抽屉里面躺着一本红封皮的记事本。他翻开看了看,那是他母亲的日记。记录了一些年份,一些日子里的一些事情。
晚上,小刀,回到店里,邹太太塞给他一个地址,说,范老师,朱律师,许阿姨都住在那里,她又指着一个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年轻男人说:“又有人来找你。”
邹太太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年轻男人,目光和口吻都不太友善,不等小刀反应,那年轻人已经朝他过来,笑呵呵地和他问好,自我介绍说:“你好,你好,我是万老师的编辑,你可以叫我小曲。”
小曲的目光落在小刀手里的红色笔记本上。
“你好,你好。”小曲用双手郑重其事地握住小刀的手,上下摇晃。
邹太太不冷不热地在边上道:“他不会说话的!”
小曲愣了愣,但还是笑着,眉眼温柔:“万老师突然离开,我们都很难过,痛心疾首啊。”
他作势擦眼泪,面貌沉痛。
小刀比了个动作,邹太太充当翻译,她生硬地说:“他问你,你吃过饭了吗?”
小曲摸摸肚子,小刀带他去附近的大排档吃砂锅粥。
6.
砂锅粥上桌了,上菜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放下粥,她一屁股坐在小刀边上和他比手语。小曲看不明白,等到小刀离席了,女孩儿看看小曲,敲敲桌子,问他:“你是小刀的妈妈派来的吗?”
小曲摇头,伸着脖子追着小刀看,着急问女孩儿:“他要走了啊?他住哪里?”
女孩儿噗嗤笑了:“他去上厕所!”
小曲笑笑,点了支烟:“哦,我看不懂手语。”他又问女孩儿,“你见过小刀的妈妈吗?”
“我没有,但是我爸妈见过,原来她那么有名气的啊?我妈说她……”女孩儿欲言又止,表情狐疑,”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八卦记者?“
小曲递名片过去,女孩儿一看名片,嗤之以鼻:“名片可以随便印,你说你是编辑你就是啊?”
“对对对,你说得对。”小曲甘拜下风,女孩儿眼珠一转,问小曲:“我看网上都是夸她的,你觉得呢?”
“万老师德艺双馨啊,对后辈很照顾,从来不拖稿,这个很难得的,签售啊之类的活动都会帮着做,从来不说累,对人特别和气。”
女孩儿眨巴眨巴眼睛:“那和我妈说的不太一样。”
“啊?”
这时,小刀回来了,小曲的手机铃声大作,他忙接了起来,起身往远处走,打他电话的是报社的上司,小曲直对电话那头拍胸`脯保证:“找到人了,好像是有本什么本子,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完成任务!不让别人抢了。”
他又嬉皮笑脸地说了好一通,回头看看小刀,先前那女孩儿已经不在了,他们那桌只有小刀在喝粥,吃小菜。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叫着扑倒在小刀桌上。小刀把粥碗挪开了些,继续吃。流浪汉在夜里的粥铺门前大声地唱邓丽君。
晚饭后,小曲跟着小刀去了福利院。院长看到小曲,两人互相握了握手,小刀和院长比划了通,院长点了点头,和小曲说:“他要去忙了,他说你可能想知道些关于他妈妈的事。”
小曲笑笑,其实他更关注小刀手上的红本子。那本本子,小刀总是随身带着,拿着。现在它又被小刀揣在怀里慢慢离小曲远去了。小刀把小曲按在了院长办公室的椅子上后,便走了出去。
小曲问院长:“院长,他去哪里啊?”
院长在一只靠墙的档案柜前翻翻找找,半天才过来和小曲说话,她递给小曲一张黑白照:“这是他过来时的一张照片,百日照。”
小曲放下那照片,指着门口:“他回发廊了啊?他是不是讨厌别人打听他妈妈的事情啊?”小曲给院长递名片,满面堆笑,“刚才忘记给您我的名片了。”
院长放下了小曲的名片,说:“我们都知道是他妈妈把他留在这里的,但是就是找不到她的人,她无缘无故地过来,无缘无故地又走了。”
院长又说:“可能搞创作的人都比较有自己的脾气。”
小曲放弃了,扭开西服外套的纽扣,伸长腿坐着,问院长:“那她之前住在哪里呢?”
“现在早拆了,建了水坝了。”
“经常有人看到她下雨的时候推着婴儿车出门,大家都怀疑……”
小曲挑起眉毛:“什么?”
“怀疑她可能是疯的。”院长说,“她出门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待在镇政府门口那边,有间公园,有人下棋,有人唱粤剧,很热闹的,她就在那里抽烟。”
“她抽烟?”
院长盯着小曲,没说话了,小曲笑笑:“其实我也是万老师病发之后才知道她抽烟。”
院长坐下来了,还是不说话,小曲便问:“小刀住在哪里您知道吗?”
院长说:“他去临终关怀部了,就在隔壁楼,现在全国上下都流行这个,不过我们这里很早就开始搞了,我们这里附近有间卫校,也算是和学校有合作吧,你是记者还是……”
小曲问:“他兼职?”
“义务的,他很小就在那里帮忙了,你们出版社做杂志吗?”
小曲笑了笑,院长咳嗽了声,低头打开了个文件夹,小曲起身走了出去。他找去了临终关怀部。
这个部门并不大,只有一间房间,十张病床,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小曲看到小刀和两个上了年纪的护工在一张张病床前忙碌。有的人需要翻一下`身子,有的人需要电视机遥控器,有的人需要水,需要点光,需要握一握别人的手。
小曲想进去,试着推开了一点门,病房里涌出一股味道,他浑身一寒,又把门关上了。他再抬起头张望进去时,他看到小刀在看他。
小曲去了外面抽烟。
不一会儿,小刀也出来了,他也抽烟,来和小曲借火。小曲颇为意外,便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小刀比手指,比了两个五,一个四。
小曲笑道:“够早的!比我烟龄大!”
小刀嘴角翘起,露出笑容。小曲指指福利院里面:“你怎么想到在这里帮忙的?人手很不够吗?”
小刀作了个打电话的动作,小曲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掏出手机递给小刀。小刀戳戳屏幕,小曲解了屏幕锁,划过雪山壁纸,调出个做笔记的应用。
小刀在小曲的手机上打字给他看:人总会离开,人和人总会分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我比较习惯这件事,就过来这里帮忙。
小曲笑笑:“你该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啊,要是没人离开,地球怎么办啊?哪里塞得下这么多人!”
小刀咧开嘴,他完全发不出声音,如果他会发出声音,如果他的声带是完好无缺的,他想,他会在这一刻很大声,很开心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