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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封庆熙一闹学堂 ...


  •   说是族学,其实是金陵城中薛甄两家合力建成的私塾,薛家出钱,甄家出力,族学里除了薛甄两家的远近分支子弟,还有好些前来附学的外姓官家子弟。

      李奇就是一个。

      他在路上已先惊诧过了,这日他们来得比较晚,故而到了课下,众人才有余力围观这位新同窗。

      这时李奇就引荐了几个性情温和的交好之人与薛蛟,比薛蟠还像他亲兄弟。

      薛蛟一一认过,他长相俊俏,举止斯文,年纪又小,极难招人厌。

      然而谁知几日之后,风向又是一转。

      学里的夫子是甄家一个屡试不中的中年秀才甄替道,年过不惑,为谋家计,故而到族学里来教教书。

      薛蛟来前,他只当又是一个小霸王,只瞅在薛家先前送来的贽礼份上,预备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没想到薛蛟与薛蟠一流却是大相径庭。若讲书,他便安坐聆听,若发问,他竟一一对上,谈吐有礼,举止有度,全不似不满六岁的幼童。

      问及他素日在家中可请了老师,只说是家父亲自启蒙——薛老爷好像是个童生罢?再问都读了哪些书,却原来论语大学已经通读过了,抽背几篇,一字不落。

      不满六岁——真是个好苗子!

      这个时代,不光是学生尊敬老师,老师也是极爱惜读书种的。

      甄替道对薛蛟这等可造之材的欣赏,全都凝聚在课上的各种提问嘉赞之中。

      若只如此,还不至如何,只是他这人既觉薛蛟幼而聪敏,就忍不住捧一踩一。世上的事,多半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

      薛蟠之流的学生,大都觉得这位虽不好欺侮,却也不爱亲近了,原本薛蛟就跟他们玩不到一处去的。

      另外一流刻苦用功的,也是忿忿不平,相比之下,他们还格外多了一个心思,觉得先生是嫌贫爱富的。

      再有一些,两边不靠,倒乐意与薛蛟交好,只是薛蛟整日便是读书习字,泛泛交谈两句,又觉无味,只看他像个泥胎木塑,比供台上的那位还要法相端严些,不由就惧了。

      薛蟠连续跟了几日,只觉无聊,终于忍不住,这日便不肯进去应卯,徒留薛蛟一人:“待下了课,你不要走,我带人来接你。”

      薛蛟别有心思,知道劝也无用,任由他去,不予理会。

      薛蟠要玩,自然不会一个人,堂上缺了好几个位置,甄替道进来时,眼睛扫过一遍,鼻翼翕动,“哼”了一声。

      待见到薛蛟犹自端正地坐在席上,他又不由微微赞许地点了点头,心想,怎的他兄弟是那样,他又是这样一个人?果然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有那不成龙的,自然就有成龙的。子不孝父,薛公便不是秀才,大小是读书人呢,也不曾像薛蟠这般顽劣不堪。想来世事难两全,既有薛蛟这般好的,其余不好也都算抵过了罢。

      这日秋高气爽,甄替道便取了诗经中的一篇《草虫》拿来诵读,这是从前已经教过的,他摇头摆尾诵了一遍,又提了人背出来。

      那人是学里有名的不学无术,堪与薛蟠比肩,哪里答得上来,他支吾了半天,只冒出一句“未见君子,忧心肿肿”,顿时引得满堂哄笑。

      唯有甄替道不笑,他眼角往下一耷拉,正要批评,余光又瞟见了薛蛟,便顺口道:“晋江,你将这篇诵来听听。”

      薛蛟应声站起,双手负在身后,而后微一沉吟,这才娓娓道来。

      《草虫》全诗共三节,一节七句,一句四字,拢共不到百字,内容简单,寓意也浅显,就是讲一位妻子独守空闺,思念在外的夫婿。

      甄替道原本只是兴之所至才想起此节,不想薛蛟才起了个头,刚说完“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堂上就响起“㘗㘗㘗”的声音。

      他手一扬,令薛蛟停了下来,而后凝神细听,那声音又不见了。甄替道摇摇头,又示意薛蛟继续背。

      薛蛟又往下念了一句,再次被叫停,甄替道举目四顾:“玩物丧志!到底谁带来的?”

      学堂里默了半刻,甄替道不耐地皱了皱眉,决定放弃追究,至于《草虫》一节也算过了,他这日要接着昨日讲《礼记》第二卷,于这些杂务上不必费时。

      “晋献公欲杀其世子申生——你,站起来!”

      众人转头望去,见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衣着穷酸,面色饥皇,不知是拐了几路的亲戚子弟,正慌慌张张伸手往桌子下摸去。

      见众人都望向他,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顺着甄替道的话站了起来,颇有愧疚之色。

      甄替道快步走到他旁,低头在桌下寻了寻,果然搜出一个麻布兜来,打开一看,里面正蒙了只大蛐蛐。

      甄替道冷笑道,将那布袋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上去:“好啊,封庆熙,原来是你!平日看你是个乖觉的,不想内里如此顽劣不堪,我是当不得你的老师了,明天开始,你家去,不要来了。”

      那男童吓了一跳,直直跪了下来,口中忙不迭悔过:“老师,是我错了,我、我不敢了!老师饶了我这回罢!”

      无论他如何哀求,甄替道就是不应,自顾自地接着讲礼记。

      封庆熙反而不好接着闹了,他坐在那里默默听着,到了下学也不肯走,期冀甄替道能回心转意。有几个认识他的,有的嘲笑他:“不知哪门子的亲戚,腆着脸上来攀附,怎么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有的替他担忧:“李大娘还不知道罢,你不如再去求求老师。”
      他捏了捏手指,看那人的弟弟走前连看都不曾往这里看一眼,不由忿恨。

      不过,事情尚有转机,他想了想,捡起地上的袋子,追了出去。

      薛蛟发现,读书也是件苦差事,不比在家中,高床软枕,软玉生香。要坐在这里半天一动不动,时刻关注着夫子说什么,提防他发问。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他原是要……什么?他原想做什么的?

      玉竹突然喊了一声:“来了!”

      薛蛟抬头望去,果然是自家的。待车马立定,他正要上车,余光却瞥见旁边立着一人。

      薛蟠掀了帘子,探出头来:“弟弟,你快些呀,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他顺着薛蛟的目光往旁边望去:“你?”

      封庆熙手里攥着袋子:“薛、薛大爷,我捉了两只极好的蛐蛐,想着您爱这个,故而送过来,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递出布袋。

      薛蟠“哟”了一声,便接了过来,顺口问道:“只是什么?”说话间,他已看清楚里面是只扁了的大头蟋蟀,不由可惜起来:“怎么回事,死了?”

      封庆熙搓了搓手:“都是意外,我家里还有只比这更大的,原是有人已经定下来了,只是既然说要送大爷一只,言出必行。今日天色不早,不如明日带来如何?”

      薛蟠想了想:“你等着。”说着他转身回了轿厢,拿出一个精雕细琢的瓷罐出来,揭开一看,里面也是一只大头蟋蟀,薛蟠兴奋得问道:“比这如何?”

      封庆熙仔细打量一下,而后肯定道:“腿比这个粗些,头也比这要大,颜色要更深些。”

      薛蟠大喜:“你只管带来,我亏不了你。”

      封庆熙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

      薛蟠看他走了,嘻嘻笑着望向薛蛟:“弟弟,愣着干嘛,上车呀,咱们早点回去罢。”

      薛蛟想了想,嘴上不说,心下却有些好奇。

      两人因耽搁了会,回到家还被薛母盘问了一番,被薛蟠搪塞过去了。

      到了第二日,薛蛟照旧一早习字,意外的是薛蟠也早早醒了来。

      他捧出藏在外面的蟋蟀罐,待厨房的人送来食盒后,从粥里挑了两粒米扔进去。

      完了又噌噌噌跑到薛蛟这边:“弟弟,你看我的蛐蛐,我给它取个什么名号呢?”

      薛蛟笔下不停,瞟了一眼:“呆霸王罢。”说着,他盯着桌案上的纸呆了呆。

      薛蟠摇头道:“不好,我封它个‘无敌大元帅’好了。”说着他又否定了:“今日来个比它更强的,它怎么能叫‘无敌’?还是叫‘混世大魔王’吧。弟弟,你不写了?”

      薛蛟微微一笑,点点头:“今日早些去吧。”

      封庆熙早早立在学堂外面,看薛府的车轿行了过来,握紧手上的竹笼。

      薛蟠这日却是专程为了这只蛐蛐来的,他见封庆熙并不过来,干脆自个跳下地:“蛐蛐呢?”

      蛐蛐在笼子里,薛蟠左看右看,又将自己的拎出来比对一番,而后大失所望,皱眉道:“不是吧,你这只比我的大元帅还要小些呢,只有颜色深了些。”

      封庆熙凑近道:“有言道,深色土出的淡色虫善斗,淡色土出的深色虫必凶,我这只便是自浅色土上寻到的,必定善斗。”

      薛蟠睨着他道:“凶不凶,让它俩斗一斗不就知道了。”说着,他想起什么,将手中的蟋蟀盏往封庆熙手上一塞,“你且帮我拿着。”

      原来薛蛟看他没回来,还在轿里等他。薛蟠快步过去掀了帘子嘱咐一番,见轿子先送薛蛟进去了,这才回来。

      “开始吧。”薛蟠将封庆熙的蟋蟀自竹笼中捉了出来,放进自己的瓷罐之中,并俩个年纪相仿的小厮金鹤、银松,四人挤在放在地上的瓷罐边一同观战。

      薛蟠原以为封庆熙说了大话,结果却是对方的蟋蟀斗胜了,当即便掏了五两银子将他的蟋蟀买了下来,而后兴冲冲地走了。

      封庆熙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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