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蒙蒙之乱世佳人》风之旅人

69、六十九、复校注册

　　李安歌望向展鹏，第一次看到母校的新校区，他似乎也颇为惊讶，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压住内心翻腾的种种疑问，携手进入那迷你版的城门。
　　刚一进去，就看到有□□职工扯着横幅比划，上书“長沙臨時大學”六个字。李安歌不由问道：“为什么是临时大学？不应该是联合大学么？”
　　“当然是临时的啊，”那举着横幅左端的人理直气壮，“这仗打不了一年半载的，到时候我们还要回北平的嘛！”
　　拉着另一头横幅的人则道：“你们可好，都是北平的，咱还得回天津去。唉这雷劈的鬼子，太特么欠【哔——】”
　　话没说完，那看着他们俩挂横幅的教工喊道：“哎，这还有学生呢，嘴下积点德！”他转向李安歌，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道：“你是旧生吧？要办注册手续，教务处这边笔直走，就在那栋楼里第一层左拐。唉，国难当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你放心，临时挤一下，不会很久的，暂且忍忍吧。”
　　是不会很久，因为没过上几个月，咱们就全要往昆明跑了。
　　李安歌不知该怎么与他理论，只能默然走开。身后那名疑似南开来的□□还在嘀咕：“我积德，我积了半辈子的德了，可鬼子怎么就不想着也积点德呢？！南开全被炸了，炸得遍地开花，咱们的图书还得问国货陈列馆借，回去又能怎么样……”
　　想到清华那些被鬼子用卡车拉走的资料，李安歌的情绪十分低沉。走在一旁的展鹏注意到了她的异状，迅速抓了一下她的手，算是无声的安慰。
　　走近主教学楼，这栋气势恢弘的钢筋水泥建筑坐南朝北，为东西两侧的三层楼房所拥立。其风格中西合璧，上头是传统的青瓦飞檐，下头却立了三层楼高的四对仿罗马式石柱，能看得出这个时代东西方文化碰撞所产生的特色。
　　大楼三层上竖着一根光秃秃的旗杆，前面则是一片宽阔的四方形草皮，四周种着树，已有些报道的学生在上头懒洋洋地看书——真好，他们还有书能看。
　　教务处不用如何找，一层正对着他们就是。李安歌与展鹏进入其间，只见当门坐着一名不认识的教工，正捧着搪瓷杯喝着茶看报纸，十足的老干部画风。
　　两人上前说明来意，那老干部立即热情得不得了，他搬出抢救出来的花名册，笑眯眯地带着些许口音东拉西扯道：“同宵，你来得hin早啊……清华……理宵院……物理系……陆依萍……少见女宵生读这个专业的，可要好好宵，认真宵啊。嗯，理宵院的男宵生们要住到协操坪的旧营房去，不过你是女宵生……你等会儿哈，饿看看怎么安排……”
　　展鹏忍不住问道：“请问，已经有多少学生报道了呢？”
　　“嗨呀差得hin呢，你这算是早地了，饿们原计划是要到十月中下旬再开办旧生注册的，不过你既然早来了那早办好也行……哦，这个毛慧君你认不认识啊？算宵系的，也是清华生，昨天刚到……”
　　这可是意外之喜，李安歌连声道：“那就是我原来的室友！太好了！”
　　“哦哦那真是无巧不成书，缘分呐不是？这下得了，你也有个熟人，不至于呆在这里没事做，书也没得看，我们当时候抢出来的真是……比原来可差远啦……对了，你们理宵院租了湘雅医宵院房子，你们梅贻琦校长也住那里。你的寝室是这个号，我写下来给你……”
　　这可是第二个“凑巧”了，李安歌接过纸条，朝展鹏道：“湘雅医院？那是张老刚去看过病的那家啊。太好了，这下你不用担心我了吧？我要是不舒服，隔壁就是医院，保证没事的！”
　　展鹏一瞪眼：“我可不敢跟你打包票，鬼子什么时候开飞机过来你能跑得过？”
　　闻听此言，那教工愤愤插话道：“你们年轻人有忧患意识是好的，但是也不要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个的威风啊！饿告诉你，这楼底下有一层，可以作防空避难所，稳妥得hin，你们不用那么害pia！”
　　展鹏这才略微放松了神情：“这群建筑建成有些年头了吧，当时就考虑得那么仔细啊。”
　　那教工一副很自豪的模样：“那可不，这圣经学院可是全湖南顶好的了，是1917年由美国内地会传教士葛荫华创办，也就比国货陈列馆差一点吧！哦对了，说起来你们的吴院长已经到了，你可以先去打个招呼。喏他办公室就在那里，从这边窗户可以看出去……”
　　不，李安歌心想，吴有训大概再也不想看到有学生堵他办公室的门了。
　　临走时展鹏又问了一句：“请问，机械系在这儿吗？”
　　“咳，没有，机械系是要实验室的，这圣经学院哪来的实验室，所以电机系和机械系搬到左家垅去了，那边的房子没全造好，但容纳这两个系的宵生么有问题。你们要去就找人力车，只不过那车夫拉得hin慢，你跟他们理论，他们还气你，叫你下来给他拉车……所以以后开宵了就尽量早些来上课啊。教室么，饿就跟你们简单介绍一下，饿们这一层都是办公室，往上二三四层会作为理宵院和法商宵院的教室，那边是图书馆，对面是教职工的宿舍，食堂也在，今天有大角鱼，嘿湖南的鱼顶好吃……”
　　可能是来报道的学生实在太少了，这位教务处的话唠职工闷得够呛，逮到一个人就使劲说。好歹把注册流程走完了，还得按照号牌指示回湘雅医学院。不知道毛慧君怎么样了，她是海宁人，大概因为家乡受到淞沪会战的波及，所以才这么早来学校的吧。
　　临近中午，两人便按照指示去食堂里吃饭。湘江的鱼虾的确肥美，嫩豆腐菜汤也格外有滋味，若不是李安歌仍然得吃得清淡些，她怕不是要把那条鱼全扫个干净了。
　　对上海人来说这样的饭食很不错，但对有些同学来说这简直就是美味珍馐，尤其是日后天气渐冷，寒冬来临，长沙人仍然能吃到新鲜翠绿的肥青菜，多核蜜甜的红橘子，有鱼有虾有肥猪肉，那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了。
　　只不过不能算上男生们所在的49标营房“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住宿条件，这又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吃完饭，刚一出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图书馆里走了出来。那人边走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以至于最后一级台阶踩空，狠狠地摔在地上，崴了脚。
　　李安歌惊叫：“慧君！”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安歌忙疾步上前扶起毛慧君，她走得太急，脑袋有些发懵，待缓过来后见那女生的膝盖上蹭起了一溜油皮，怪吓人的：“我们去医务室看看……或者直接回湘雅医院那儿？”
　　毛慧君却压根没注意自己的伤，她愣愣地盯着李安歌片刻，仿佛觉得她是从哪个地下缝隙里钻出来的。直到李安歌扶着她往外走时，她才反应过来，把书往包里一揣，抱住李安歌又哭又笑：“依萍！依萍你来了！你来了，太好了！我以为……呜……我以为你和琬琰玉煐一样，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李安歌脑子里“轰”的一声，展鹏吓了一跳：“慧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其他同学的消息吗？”
　　毛慧君立即手忙脚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我……我不知道，我……我就是吓坏了……”
　　展鹏微微皱了皱眉，李安歌心里一片冰凉。杨琬琰家住天津，徐玉暑假期间留在北平……她们会怎么样，她想都不敢想。
　　毛慧君却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反过来劝道：“其实是我想多了也没数，就是……我七月份就给她们去信了，却一直没得到消息……依萍，你别听我胡说八道，她们……说不定只是搬家了，没收到我的信而已……”
　　这理由大约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因此渐渐地她的声音便小了下去，嗫嚅道：“依萍，你在上海还好么？你什么时候到的？路上还顺利么？”
　　李安歌体察到毛慧君想尽快揭过这事的心情，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道：“没什么，一得到复校的消息我就过来了，按原来的时刻表算，我们这学期该在八月二十四日就得开始了呢。”
　　她隐瞒了她受伤的消息。毛慧君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她并不想再给她增加心理负担。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老友相见，多多少少总算是个慰藉。
　　不久天有些转阴，长沙多雨，为了少些麻烦，李安歌与毛慧君只能暂时依依不舍地告别，展鹏匆匆叫上人力车，照样给足了钱，回了住地。
　　这一天可能用一个“巧”字来归纳总结了，李安歌与展鹏前脚回到他们租住的小屋，后脚外面便大雨倾盆，险险被淋成落汤鸡。
　　望着窗外街道上匆匆逃遁的行人，李安歌恍然想起那天晚上依萍本尊也是如此，冒着大雨狼狈地前往陆家要生活费，又因为她的冲动的暴脾气，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这才把自己给招到这个世界上来。
　　现在她的人生轨迹离原剧已经很远，王雪琴、何书桓、秦五爷……这些仿佛已是上辈子的过往，而自从战争开始后，她连家人都很久没有想起来了。
　　李安歌转身盯着展鹏瞧，展鹏被她盯得有些奇怪，温声道：“怎么……唔……”
　　这一刹那间李安歌突然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他伸手搂住展鹏的脖子，主动吻住了他。
　　她极少主动，展鹏一愣，接着狠狠地把她箍入怀中，毫不客气地吮吸她的唇瓣。
　　这个吻极尽绵长，仿佛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吻。当他们终于分开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
　　李安歌下唇红肿，她望向展鹏，不由得笑了起来，随即扑在他的胸前，低声道：“自己照顾好自己。”
　　展鹏把下巴放在她头顶的发旋上，轻声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