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方又晴》之蓝

5、来单挑（下）

　　005 来单挑（下）

　　一群小孩缩成了弱鸡，上头徐宝月，黑沉沉埋在阴影的脸正在恣意散发煞气。她看差不多了，冲着方敏：“好了，起来了。”

　　“给我看好了，方敏不是不能打，是让着你们，怕把你们打坏了。但兔子急了也咬人，今天有我给他拦着，打不出人命；但方敏以后想打谁，我也不会拦，以后你们谁想欺负方敏，皮痒的尽管来试。”

　　王举人的儿子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吼叫：“方敏，你敢打我，我回去就告诉我爹！你们都看着，方敏他蛮不讲理会打人，他配读什么圣贤书？你们谁跟他玩，就会挨揍！方敏这种人，不配有朋友的！”

　　小孩们听了，看方敏的眼神都很畏缩。

　　同龄人的排挤是最无声又残酷的，不需要拳脚，不理你，孤立你，就可以让一个孩子度过惨淡的童年。

　　方敏听了，眼神黯淡。

　　这时候，他的手被牵起来了。是阿姐，他还有阿姐，方敏仰起头看着宝月，眼睛里闪过微光。

　　徐宝月音调微抬，说给方敏听，也说给所有人听：

　　“那种朋友要来干甚？子曰有教无类，圣人都发话了，圣人弟子三千，你有什么圣贤书不能读？谁都可以读！再不济，就算做不好学问，只要行事端正尊上恤下，也绝胜那些恃强凌弱倾轧同辈的！阿姐再没学问，教你也会强过那些小妇养的！”

　　“阿姐不苛求你做多少学问，交多少朋友，你做好自己，不卑不亢，善待别人，大丈夫何患无朋。”

　　“三字经会背了没？没有吧，今天比较累不背了早点歇着，教你一句圣人言好了。”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在小孩子们惊异又迷惑的目光里，方家姐弟拉着手在狭窄的巷道里渐行渐远，一路传来方家姐姐娓娓动听的声音，她在给弟弟释义圣人言的意思，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旁征博引，侃侃而谈。

　　这些私学里摇头晃脑死记硬背的孩子们，哪里听过这么多妙趣横生的故事，方家姐姐真是口吐莲花！

　　这跟刚刚叉手抱臂，厉声警告，还在旁边“督战”方敏和王举人儿子的那个胖子，竟是一个人。

　　小孩子们迷惑不解，呆呆地看着方家姐姐牵着一瘸一拐的弟弟往外走，看着她胖胖的体型，看着方敏仰头是眼里闪耀的光。

　　“我要告诉我爹，我要砸烂他们方家的铺子，让他们在常乐坊过不下去！”小王平时是孩子们中间的土霸王，此刻被下了面子，威风尽失，像一只落败的公鸡，撒泼似的嚎叫起来。

　　他状似癫狂，那风度仪态怕是跟圣贤书沾不上半点边，大伙望着他，突然就想起方家姐姐说的那句“小妇养的”。

　　是啊，举人公子又怎样，还不是姨娘教出来的，王家的二姨娘在常乐坊市井闻名，为了几根葱蒜能掀翻菜市场咒人死全家的泼妇，人皆绕行，生怕踩屎。

　　孩子们这才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帮着王举人的儿子欺负方敏，其实常常地，自己也被他欺负。

　　最终，都各自不约而同地将头都垂了下去，有不服，有委屈，也有羡慕，大家都这么想，可在心里没说出来——

　　我也想要那么一个姐姐。

　　蔡老板的儿子下学经过，刚好来这目睹了半程，听见有同学嘀咕：

　　“果然是小妇养的，他说别人不配读圣贤书，那他算什么呢。”

　　蔡俊乐了，他平日里就看不上这家伙拉帮结派排挤同窗，这会看见人家落魄，不吝嘲笑几句：“王福，考核过了吗？听说下午默写没通过，怎么不留堂用用功还有空出来挨揍啊？哎唷瞪我干嘛又不是我揍你，怎么，要用刀笔春秋来杀死我啊，那你也得先把默写通过啊，不然我怕你写错别字，杀不死我……”

　　王家少爷听了不顾伤痕累累的身体也要上去打他，蔡俊身体轻快，拽着书包一溜烟跑了，还留下笑嘻嘻的话：“郑庄公说的，我也教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啥意思让你那举人爹爹释义去吧！”

　　王少爷追他不上，气得一阵阵干嚎。最后精疲力竭，不如回家告状，想喊两个同学搀扶他回家，结果左右四顾，同窗们居然都早已撇下他，各自作鸟兽散了，真的气半死。

　　最后，还是找了根木棍做拐杖，一瘸一拐回到家的。

　　天都擦黑了，王少爷回家自是添油加醋地卖惨告状，那蒋氏姨娘看儿子鼻青脸肿，早就心疼得滴血，一听是被方家教训了，顿时怒火三丈——方家是翻天了！一个破落户敢跟举人家斗，她这会儿也不去方家闹事了，直接去找丈夫，自家男人是举人，喊几个家奴带着去，就算砸了方家的摊子又街坊敢说什么！几个下贱的沽酒娘！

　　王举人听完，二话不说，抬手就赏了蒋氏一个大嘴巴。

　　“蠢妇！我王德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自己名声恶劣也便罢了，连儿子都要被你拖累，方家事情一闹大，人人都要说我儿是小妇养的，以后他的功名路怎么走？”

　　读书人将名誉看得极为重要，一旦坏名声传出去，即便学问很高，在学界得不到好的风评也会被刷下来，失去在仕途施展的机会。

　　蒋氏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还会影响儿子前途，嘴里却不肯承认，还要叽里呱啦辩解，言是那方家泼妇心狠手毒，合伙殴打儿子云云。

　　“还有，我明年春闱要考太学院，你给我闹这一出，传到恩师耳中必要怪我治家不严，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你口口声声叫人家泼妇，你出去问问左邻右舍，谁泼得过你？”

　　王举人越想越是愤怒，觉得自己真是眼瞎脑抽，怎么娶了这么一个生事精进门，忍不住又噼噼啪啪，左右开弓地给了她十几个嘴巴子。

　　“你领着阿福去方家赔罪，带十斤白面，从你自己嫁妆里面出！”

　　蒋氏被抽得嘴唇破裂，跌倒在地，儿子赖在地上哇哇大哭，第一时间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亲娘：“爹您怎么不帮我出头呀，是儿子受欺负了，爹，儿子不好过也不让方家的狗崽子好过！儿子死也不去！”

　　蒋氏看到有亲生儿子助阵，也更加地无赖起来，撒泼哭闹着不肯去。还想着能过去闹一闹方家，决不能咽下这口气。

　　王举人打得自己手都麻了，看着满地撒泼的小妾和儿子，感觉头晕目眩，这时候一口热茶递到嘴边，是夫人。“相公稍安勿躁，儿子还小，须得慢慢教，如今教得不好，怕是先生不够负责，咱们再给他物色一家学堂，一定要把他板正过来。”

　　是了，还有夫人。王举人想到了，叹了口气：“过去我心疼你十月怀胎难产生下阿福，在鬼门关前面走了一遭，大夫又说你往后不好再生养，我才准许你把他养在身边，现今看来，反而是害了他，从今往后，阿福就放在夫人跟前养，你丢开手吧，在内宅好生养着，没事别出去丢人现眼！”

　　蒋姨娘彻彻底底傻眼了，她不就是不肯去方家道歉，竟然连她抚养亲生儿子的权力都剥夺了？大夫人自己生养不出，凭什么剥夺她养儿子的权力，不依，她死也不依呀！

　　“那就去死吧。你放心，你生是王家人，死我也供你根上吊绳，夫人你把绳给她备着，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给她。”王举人直接背过手出门，头也没回，家里闷得慌，他得出去透透气。

　　蒋姨娘哪里会舍得去死，就是吓唬丈夫的，谁知道完全没得到台阶下，哭的那叫一个呼天抢地，抱着大夫人腿不肯撒手。

　　从头至尾冷眼旁观了全程的大夫人，中间只是递上了一辈热茶的大夫人，此刻笑容中也平添几分冷意，欣赏了一阵蒋姨娘哭嚎打滚撒泼求情的丑态，掸了掸衣角，命丫鬟将她拉开。

　　“你一直蛮横无理，对我这个夫人也从不放在眼中，我从未同你计较，你知晓为何么。因为我知道你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你越张扬，这一天就来得越早。现今可算让我等到了，你的名声是你自己坏的，怨不得旁人；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做生母的应该为儿子前途着想，儿子大了，过段时间，将他送到晋昌坊的学馆去。免得被你拖累。”

　　晋昌坊的学馆？王少爷想起来了，城南是有那么一家，可是启蒙先生都是老学究出身，一个个执铁戒尺讲课，讲课艰深晦涩枯燥不说，而且背不出就打的啊！顿时嚎啕大哭，这会真的比亲娘挨揍还伤心。

　　几天后，王家赔礼道歉的白面送到的时，听着二娣在前院惊讶加惶恐地反复推辞拒绝，她居然还是刚刚听到这件事，正在抄写三字经的姐弟俩相视一笑，宝月伸出手，揭过了囊萤映雪这一段。

　　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
　　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
　　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
　　彼既老，犹悔迟；尔小生，宜早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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