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素履微尘

2、吻颈之交

　　蔺相如已经记不清第一次见廉颇时的情景了，他只记得那时鲜衣怒马的青年将军，周正刚毅的脸上，无意间瞥来，俯视的目光，带着浓浓的鄙弃轻蔑……像是在看一件下贱的肮脏的物事。

　　他素色衣袖下的手掐得死死的，那时的他，不过一个区区宦官的门客，出身卑贱，却容貌妍丽似女子，旁人总爱作为谈资笑料，高贵的廉将军又怎会看得起他？

　　而年龄与他相差无几的廉颇，出身贵族，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受着众人景仰，脸上全是骄傲自得却又干净得扎眼的笑容。

　　真不公平……蔺相如垂眸，慢慢地笑起来，真是让人讨厌且想毁去的骄傲……和干净呢……

　　廉颇……廉颇……

　　蔺相如抬眸望去，眸光暗沉，袖下手指是斑斑血迹。
　　…
　　…
　　第二次相见，是在朝廷的大殿上，赵惠文王经缪贤举荐而欲召见他。

　　他一袭素色衣衫，长发挽起，端的是翩翩公子，素衣隐者的风姿。

　　他恭敬地伏在殿前，他的不远处，廉颇颀长的身影挺拔如松，然而仍是轻蔑俯视的姿态。

　　赵惠文王想要让他做奉送和氏璧的使者，很危险，可危险同样意味着挑战，意味着机遇，轻蔑的目光还如芒在背。

　　“臣，愿往。”

　　他磕头拜谢。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高贵的廉将军，你可知你的惹人厌的性子招惹到我了吗？

　　那么，准备吧，迎接一个全新的蔺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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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次相见。

　　彼时，完美的带来一场完璧归赵的荣誉，蔺相如已贵为上大夫，荣华富贵，赵王器重，无人敢轻视与他。

　　只除了那么一个人，带着不可置信却又厌弃的目光，冷哼着，蔑视着，

　　“不过是……口舌之劳而已，旁门左道，果然是卑贱的人才会使的手段！”那个不可一世的廉将军，向来连正眼都吝啬给予，却突然说了这样一长串。

　　蔺相如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轻轻地哂笑着，妍盛至极的容貌，美得无关乎性别，素衫也不减半分灼人风华。

　　“将军谬赞，相如也只擅一手‘旁，门，左，道’”作了一个揖之后，相如唇边仍是高深莫测的微笑，从头到脚，风度礼仪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廉颇莫名有种被潜伏的毒蛇盯上的阴冷错觉，他摇摇头，剜了蔺相如一眼，却直肠子得一句话都回不了。狼狈地躲开蔺相如盛极的容貌，廉颇愤愤转身离开。
　　…
　　…

　　第四次相见。

　　是渑池之会的送行途中，赵国的边境上，他将陪同赵王去赴秦王的渑池之约，一次几乎必死的相会。

　　蔺相如仍是淡然的模样，身侧是脸上写满我不愿去的赵王。

　　廉颇终于投给了他一个稍显柔和的目光，刚毅的五官严肃锋利，廉颇郑重跪下:“王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臣当立太子为赵王，以绝秦望！”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不似请求，更似命令。

　　赵王不虞，可事实如此，他全无办法，悲戚地闭上眼长叹一声。

　　“罢，罢，罢，寡人，应了便是……”言辞间已无平日里对廉颇的亲近。

　　这就是人，最易在不幸面前迁怒他人。

　　蔺相如附和廉颇，却只点头而不多说，他心里冷嘲着廉颇的鲁莽蠢笨，忠心又如何，这样直来直去的话，谁又受得了了？更何况，是任性到极点的王。

　　蔺相如行礼作别，廉颇仍是鼻孔里看人，轻轻地冷哼:“看你今天表现不错，别窝囊得马上就死了。”

　　蔺相如微笑，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率直蠢笨，这样的对手……弱的可怜啊……

　　“相如………定不负将军所望。”

　　廉将军，有越来越好玩的你在，我怎么舍得这样快就死去。

　　蔺相如唇角诡异的弧度渐渐扩大，袖下双手因兴奋而掐在一起绞出鲜血。

　　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
　　…

　　第五次相见。

　　蔺相如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他的车辇被肆意妄为的廉颇拦住，廉颇骑在马上，红色衣甲威风凛凛，逆着阳光，当真光芒万丈。

　　“蔺相如，素贱人，怎忍为之下！”廉颇仰着头向周遭吼着，“廉颇发誓，每逢蔺相如，必辱之！”

　　廉颇吼完，却不再作为，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蔺相如在车里捂唇轻笑，这样一根筋的傻子，估计又是受谁撺掇，不过……恼羞成怒而通红的耳朵，一点实质性的作为都没有……果然愈发有趣。
　　…
　　…

　　距廉颇的宣言之后，蔺相如已经躲了廉颇十多天，然而却一点没有尴尬的意思，他仍是淡然地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他的门客终于按捺不住，一起进谏。

　　“卿之高义，本是我等仰慕至极，然现今，卿与廉将军同位，却胆小懦弱如斯，我等不才，请辞！”

　　“两虎相斗，其势必不俱生，然否？”

　　“然！”

　　“今相如与廉将军，是为一文一武，赵之两虎，而若两虎相斗，孰得利？非相如，亦非廉将军，而是为秦王！今相如忍辱负重，只为赵国周全！竟不想被如此误会，相如实意难平啊……”蔺相如转过身去，淡然的神色竟迅速变成了悲戚哀伤。

　　“卿竟高义至此！臣等糊涂，还请卿宽恕我等的无礼之处，我等只愿誓死相随！”

　　蔺相如又亲切地微笑，眼角余光扫过门厅里鬼祟的侍从，去吧，去宣扬得满城风雨吧，廉将军，愚笨心软的廉将军，你会以何等姿态来见我这个卑贱却比你更“忠心大义”的蔺相如呢？

　　真是期待呢……
　　…
　　…

　　第六次相见。

　　廉颇小麦色的皮肤都透着淡淡的粉红，他赤着身子，负着荆条，跪在了相如府前，粗糙的皮肤上被荆条划出数道伤痕，健硕的体格，却奇异地有了一种凌虐的美感。

　　跨出府门的蔺相如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震住，眸光彻底暗沉下来，也许……他找到了自己不对劲的原因了呢……

　　“颇，鄙贱之人，幸得将军宽之至此！”廉颇忍住对方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堂堂正正地喊着。

　　“廉将军起来说话，如此大礼，相如惶恐。”蔺相如一个大跨步便将外衣披在了廉颇身上，亲手扶住廉颇的身子。

　　廉颇愣住，

　　“卿果真大义，颇不才，愿为刎颈之交！”

　　“相如之幸，愿为吻颈之交！”
　　…
　　…

　　卒相与欢，为吻颈之交

　　————正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