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初二》梅花猫

26、试试看

　　城中村的箱子里没有灯，入夜便是漆黑一片，两边的握手楼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但那仍是昏暗的，大概是房东没什么必要，租客也不愿意浪费钱换上好一点的灯具。

　　一栋房子中的一楼永远是阴暗而潮湿的，因为没有集中供暖，只能在厅里摆个旧式的蜂窝煤炉子取暖。烟管是在窗玻璃上打洞穿过去的，衔接的缝隙处密封不好，又透风又散热，屋里虽不像外面那样天寒地冻却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但现实就是这样，一个初中生能打工的种类太有限，而他的妈妈……楚寒川望了一下里屋，里面也开着灯，楚红斜靠在床头裹着被子抽烟。旁边木板歪歪斜斜钉成个小桌子当作床头柜，上面搁着烟灰缸。

　　屋里乱七八糟的，楚寒川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不得不弯下腰去捡垃圾。

　　“小川回来了啊。”楚红看见他，随便打了个招呼，就着手里烟头又狠狠吸了一口。

　　楚寒川没吭声。他抽烟但是没有瘾，却看不惯有烟瘾的楚红，同时更加厌弃这样想的自己。

　　都烧到烟头了，自然没有下一口了，楚红这才把烟头掐进烟灰缸里，语气淡淡地跟儿子聊着天，“今天也没有挣到钱，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原来常来的客人最近都不怎么来了。”

　　楚寒川顿了顿，垂着眼低声开口，“这个月的生活费不是给了你吗？”他算过，买了基本的食品和日用品还有的剩，还能买点便宜的烟酒。这在他们家算是必需品，谁能知道，他抽烟喝酒，都是跟着家长学来的呢。

　　“我们家小川真是个好孩子，”楚红轻笑了一下，“是妈妈不够好，让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拮据了。”

　　她望向自己已经渐渐长大的儿子，即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即便神情郁郁，那种英俊和锐气也是遮掩不住的。当年她还年轻貌美的时候，小小的楚寒川也是过过好日子的，小西装穿着，小皮鞋踩着，要多神气有多神气。现在真是可惜了，楚红默默地叹了口气，可就算这样，她也并不后悔。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楚红难得关心了一句。

　　“学校元旦晚会。”楚寒川简短地回答。

　　楚红狐疑地看过去，“你不是从来不爱参加学校活动的吗？”

　　“没事做，随便看看。”楚寒川敷衍着说。

　　楚红却不打算放过他，“是为了看什么人吧？是之前追着你跑的那个吗？还是上次跟过来找你的那个小女生？”

　　楚寒川面不改色，“没有呢妈妈，你知道我最烦那种好学生了。”

　　“看来妈妈猜中了，果然是上次那个。”楚红坐起身，棉被从肩膀处滑落，露出的身形凹凸有致，大红色的内衣趁得肌肤雪白，是这种年纪难得有的风情。但是她的脸色却不怎么好，说话时嘴唇甚至有些发抖，“小川长大了，要离开妈妈了么？”

　　楚寒川顿了顿，迟疑着，但还是慢慢走过去，扯过棉被裹在楚红身上，看着她的眼睛说：“妈妈你不要乱猜，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不管我有没有长大了，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对楚红说，又像是对自己。

　　“所以你还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吗？”楚红笑着，语气却渐渐尖锐起来，“是上次那个一看就家境很好，看起来又单纯又听话的小女生吗？还真是跟你完全不一样啊，喜欢上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对不对？”

　　“没有，我没有，妈妈。”楚寒川有些狼狈，但他必须要否认要反驳。在内心隐秘的想法被戳穿之后，他第一时间甚至不能顾及自己的情绪，他必须先要顾及楚红的反应。

　　“你是我生的，是我一手养大的，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又怎么会不了解你？连承认都不敢，可见是放在心上了。你自己也知道，皮相是最没用的东西，住在这种连暖气都没有的小破房子里，有我这样的妈妈，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孩愿意喜欢？来过一次，还能跟你有来往，可见有多天真愚蠢。你不会就是被这种天真愚蠢打动了吧？想跟她谈恋爱也没关系，反正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楚红的神情是清醒的，神色间有一点嘲讽，也有一点冷漠。

　　反正，你是不可能离开我的。楚寒川想，楚红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这个意思。

　　他分不清这时候的楚红是不是在生病，但他知道他妈妈绝不能再受刺激，他们之前的许多积蓄都是用来给她看病，住院一段时间可能会花掉好几个月的生活费，这样他打工的钱远远不够，楚红出来之后也不得不重操旧业。这样的生活状态就像烟酒，明知道不好，却也可以使人上瘾。

　　楚寒川一直以来对未来都没有什么期待，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只有比如今更糟糕的不知道什么在前方不怀好意地等着他。但现在，他认识了一个好学生，那个好学生还送给他一个写满重点的笔记本。这让他暗淡又扭曲的人生仿佛有了一丝光亮，楚寒川第一次想要试试看。

　　但是他知道楚红是不允许的，从他第一次因为校服上有烟味被老师惩罚，却不能辩解烟是从亲妈那里拿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妈妈跟别人的妈妈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被身份不明的男人骗了，把孩子打掉一样可以重新开始，凭借那样好的容貌怎样也不会活得很差，但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就算生了，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还可以扔掉，而后彼此孤独却自由地活着，对于楚红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她最终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一定要纠缠在一起，彼此拖累着，在这样的泥潭里挣扎求生。

　　年少时的楚寒川也想过离家出走，那一刻楚红的反应直到如今他还历历在目。

　　当发觉楚寒川有要抛弃自己的想法时，楚红轻声笑着，笑声似乎有种娇俏的味道，在逼仄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着，寒彻骨髓。“你走了，我就没必要活着了，只是到时候收尸的事情还要麻烦你。”楚红这样说。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收敛了笑意，用一种尖锐的眼神看着自己未成年的儿子，那眼神确凿是带着恨意的。

　　那一瞬间，楚寒川甚至觉得她是想两个人一起死的，但只因为活着更艰难，她宁愿这样艰难而痛苦地活着。而他身为人子，也只能遵循她为他选择的人生一路艰难地走下去。

　　楚寒川沉默了许久，终于再次哑着嗓子开口，“妈妈你想多了，我没有想要跟谁谈恋爱，也绝对不会离开妈妈你的。”

　　“呵。”楚红讥讽地嘲笑出声，情绪终因楚寒川的乖觉顺从而压抑下去，没有再说什么。

　　“睡吧，妈妈。”楚寒川走出去，拉了下外间的灯绳。

　　整个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许久，当里屋传来一阵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时，楚寒川默默地从沙发床上爬起来，凑近窗口的小桌子，在抽屉里摸出一小支蜡烛，用打火机点燃，而后从衣服里拿出那本带着他的体温的她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

　　不知何时，屋外飘起细碎的雪花。这是今冬第一场雪，洋洋洒洒似不知人间疾苦，下得如此温柔。

　　这场雪一连下了几天，路边的积雪还未化掉，就已经到了期末考试的日子。

　　考试的座位是按照全年级名次来排，所以五班的大多数还留在五班教室里，偶尔被分出的一两个，这两天都是躲躲藏藏没脸见人的。

　　宁夏不仅留在五班，而且坐在前排，遥望着仅隔着几个人的蒋文诚，心知勤能补拙，但普通人的智商与天才相比那是有着天嵌的，她再努力也只能坐到他后面那个位置。

　　不过没关系，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Top2的那两所学校，总不会只招一个人。她上辈子没能达到的高度，这回提前这么多年准备，至少可以试一试。

　　思绪只发散了一瞬间，宁夏低下头，全情投入到面前的试卷中。

　　上午的考试科目是数学和语文，这种基础课的卷子对宁夏来说是最没有压力的，她轻松答完，交了卷，随着人流一起走去食堂买饭。

　　虽然很多学生读书时都喜欢买面包零食当正餐，但冬天太冷了，大部分人都还是愿意吃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身子。

　　食堂的暖气开得很足，宁夏便没有把饭带回教室。她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没吃几口便听到身后一桌人在谈论考试。

　　“……简直糊得不能再糊了。”

　　“过两天一发卷子，年都过不好了。”

　　“那也没办法，听天由命吧。”

　　“说起来老大竟然没有交白卷，我坐他身后，见他那卷子都写满了，还抄了他两个选择题。”

　　很快便有人小声说：“后面这句话离开这张桌子我是不承认的，但老大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抄他的还不如全选C。”

　　“不会写还要勉强写满，这也太不像老大的风格了。我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但是我不敢说……”

　　随即便有人笑骂：“你小子也就是看老大去抽烟了不在这边，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

　　“不要啊，听者有份，挨打也不是我一个人。”

　　“说起来，还有一个学期就中考了，我们这些人，没几个能上高中的吧？”

　　他这话一出，周围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他们这些普通班的学生，成绩不好家境也不好的，大多数只能去技校。这很正常，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最多有点不甘心罢了。

　　宁夏起身时，端着盘子刻意绕过去走向食堂另一侧的垃圾桶，看清了身后那桌果然是原班级的那几个。

　　而他们口中的老大，大概是那个人？

　　想起他们之前聊起的话题，她心念微动，这辈子的他，或许真的也能不一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