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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二日,天光微亮。
      龙若云起身,从谈玄瑜昨晚带回来的包袱里翻出几件女子的上衫和下裙,都是正时兴的衣服,她随便挑了挑图样,着重搭配了颜色,之后,却坐在镜前苦苦思索了起来。
      谈玄瑜起床的时候,龙若云已经给自己初略地上好了妆,谈玄瑜披上外袍走近她面前看了看,她的肤色原本不太白,上了粉,涂了唇之后,也能将就个唇红齿白,只是她的五官本不是小女儿家的娇俏。轮廓有些硬气,但眉间自带一股飘逸之气,涂唇画眉之后虽美,却如同让清气染浊,泯然众人了。
      观察了很久,谈玄瑜打了一盆水洗去她脸上的铅粉,照着东晋古画上的仕女,稍加修改,使唇部的线条柔和,又修饰眼角,使其看上去神采飞扬,她的眉形眉尾下垂,看上去有些愁苦,他只是略微修饰了下,便有了清朗的风骨。
      谈玄瑜两人到了谈府门前,他自然是抬脚便入,先到了母亲待客的偏厅,童仆一路小跑,飞奔进去通报主母。
      不一会儿,偏厅里出来了一个管家似的人物,他低着头走过来,稍微抬起头觑了一眼谈玄瑜,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三少爷,怎么这么早些时候就回来了,也不给个信儿,我们下人好去接呢?”
      “论脚程也就是这些时候。迎接倒不必了,王伯,我母亲在哪儿?带我去见她,顺便吩咐人把这位姑娘带到安静的客房去,安置行李。”
      “是,是,是。夫人在花园里。”王伯连连应了几声,朝龙若云打了个拱:“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龙若云微微低头:“老丈客气了,敝姓龙。”王伯招手唤来一个小厮,让他把人带去客房。龙若云与谈玄瑜的视线两两一交错,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走了。
      谈玄瑜有心探王伯的口风,不过王伯十分老练,滴水不漏。谈玄瑜这几天练出了脚力,偌大的一个院子,走起来犹如吃饭喝水。聊了一会儿,他清楚了自己是白费力气,更多的把视线放在廊子外的花园里,或者檐角的几盆贡菊上。
      杭州地气偏暖,在这时节仍然有许多花儿不拘地开放着。
      这几日,天气回暖,一丛丛金色的菊花烧得更加热烈,水仙姿态撩人,墙角的木樨独自绽放异香。正在说话间,一群妇人姑娘分花拂柳,向这边走了过来,年轻的是青葱的少女,色如春花,指如尖笋,鹅黄衣裙,语笑嫣然;也有风韵的妇人,身量修长,穿花着绿,谈话间眉飞色舞。为首的谈夫人是最年长的一位,却未见多少老态,她梳着高髻,嘴角虽然弯起,仍让人觉得威仪天成,高贵不可侵犯。
      谈玄瑜在屋檐下站住了脚,“既有女客,为何不事先说明。”
      王伯道:“三少爷恕罪,那是大少奶奶的几位闺中密友,还有远房的一位表妹,原不在一道,想是大少奶奶有孝心,带这些姑娘媳妇们来见礼的。”
      谈玄瑜:“罢了,你也是无心之失,待会儿你去禀告一声,就说我远游方归,甚是思念母亲,稍后再来请安。切莫扰了她老人家游园的雅兴。”
      谈玄瑜的脚步略作迟疑,稍稍回忆了下旧居的路径,竟一个人回房间去了。
      花园中的诸女子,只见到一个芝兰玉树的背影,在檐下一晃而过,虽然其形容还不大看得真切,但那风度,那举止确是卓尔不群。
      当下就有人问出了声,“他是?”
      卓玉慧掩口娇笑道:“可不就是我那小叔吗?想是远游回来要给母亲请安,见到我们在此处,为了避嫌这才走了。我这小叔叔书读了不少,最是规矩,也是最懂孝心的人呢。”
      谈夫人多看了她这大儿媳妇一眼,大儿子憨厚老实,所以她特意为他说了卓家这门亲事,大儿媳生性聪慧,更兼牙尖齿利,可惜妇道人家的眼界并不开阔,又斤斤计较,是以她不太喜欢。
      “这孩子是有点书呆子气,大约是我太拘着他了,这么大的年纪却连荤腥也没沾过,你们呀,可把我的话记好了,谁看上他了,或是帮家里的姐妹相中了,不妨偷偷托人给我带个信,说不定就做了亲家了。”
      听了这话,那年轻的媳妇们还好,剩下的年轻姑娘们可羞红了半张脸儿。卓玉慧偷偷拽了一下身边一位穿水红衣服的姑娘的衣袖,低声道,‘今天闹这一出可全是为了你,你瞧好了这次机会,若是抓不住,你老子要再把你送给那些腆着肚子的糟老头儿糟蹋,我也没办法了。’
      “许久没见了,倒也怪想念的。”
      卓玉慧朗声道:“那母亲就去看看小叔叔,再逛一会儿,我也得赶他们走了,要不准得有人上门来找呢,好像我惯会吃人似的。”剩下的小媳妇里又一多半脸红了。
      恰好王伯也找了过来,谈夫人随着他走了,剩下的姑娘小媳妇们继续玩闹着,李芳缘悄悄地问她:“那我要怎么办呢?”她是又害羞又无奈,略有姿色,但家道中落,这也注定了她的未来不会光明,要不嫁个穷书生,要不就是为人妾室的命了。可她妈妈已然是个妾室了,从小见惯了正妻欺负侧室,她不甘心受那样的苦。
      “我可以让你住下来,只不过这样有些明显了,要是给人看出来,你的名声便不好听了。”
      李芳缘抿了抿唇,眉头紧锁,犹如一泓碧波被春水吹起了波澜,又犹如雨打梨花,甚是惹人怜惜,她说:“我觉得,他不是一个薄情的人。”这句话便是说,有碍名声也不要紧,她要留下来。
      “是了,谈家都是痴情种。”卓玉慧对自己这妹妹的相貌才情也是十分自信的。
      谈玄瑜的住处名悬墨轩。
      他在房里已经等了很久,他不清楚龙若云的状况,更担心她会同自己一样焦灼不安。过了一会儿,他拿起笔写了几个字,才觉得心静了些。
      过了一会儿,下人禀告说夫人进了厅,他才赶忙走出了房门。
      走没两步,见谈夫人果然坐在厅上,他一时心里有些酸,忙走近前去,双膝跪倒,口中叫到,‘母亲!’半晌又想起其它的话,一并说了出来:“孩儿虽读了两本书,却不能报家国社稷;受了父母的养育教诲大恩,却不能在膝下尽孝,实在是不忠不孝之人。”
      谈夫人放掉手中的茶盏,双目中饱含欣慰之情,说:“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原不想受你的跪,又担心你心里不安。你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为人少年,难免有郁郁不得志之时,不过来日方长,又何必轻下定论。”
      “是,母亲说的在理。” 谈玄瑜站了起来,垂着头站在一边。
      “听说你这次回来,是遣散了所有仆从,而后一个人走回来的。”
      谈玄瑜不假思索答道:“孩儿既然为官,总要亲眼见一见百姓疾苦,这样才能少做糊涂事。”
      “走了两步路就能清楚百姓疾苦了?”谈夫人似笑非笑,像在笑话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孩子。
      “有胜于无,母亲。没有第一步就没有第二步,也不会有第三步。”我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那我迟早会走出一条大道。
      “这是我听过,你说过的最有用的一句话。”谈夫人的神色认真起来,“古语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是个乖孩子,从小几乎没让母亲操过心。”谈家诗书传家,家教甚严,谈父虽然身居高位,却从来没有忽视过内宅,在孩子的教养上也颇花心思。在杭州城中,谈玄瑜亦称得上是数一数二。“你年纪也不小了,母亲也是时候为你择一门贤妻了。”谈玄瑜已经二十五岁了,因此选媳妇的年纪也可以再放得宽一些,杭州城里十五以上二十五以下的姑娘,至少也有百十来位,瑜儿莫挑花了眼。
      “孩儿心中已有人选。”
      谈母的脸色稍稍有变,“以前怎么不听你提起过?”
      “庐安任上选的。”
      “那你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就是你认定的人选?”声音已经严厉了一些。
      “是。”他这一声说得斩钉截铁。
      谈夫人缓缓道:“可以为妾。”你若喜欢,可以为妾室,但不可以为妻房。

      “可您还没见过她。”虽然已在意料之中,谈玄瑜仍是十分难过,更加觉得对不起龙若云。他们两情相悦,让她为妾,他不忍心,除了这个女人之外,再没有谁是他心目中最佳的妻子人选。
      “没有见过,那就见见。”谈夫人挥挥手,让王伯去叫人。
      “她的家世如何?”谈夫人拿起参茶又喝了一口,斟酌着问道。
      “听她说,她祖祖辈辈都是洞庭湖上的渔民。”
      “那你们又怎么会在庐安遇到?”庐安与太湖至少相距千里。
      “孩儿听说是因为她的家里贫困,还小时就过继给了小姨家,她的小姨夫是走南闯北的客商,有一次他们全家去送货,途经途云山,被山上的土匪截去,她姨父留人在山上,说是拿货物换了现银就去赎人,可惜一去不返,从此杳无音信。孩儿后来被掳上山,多亏了她细心照料,孩儿一时甚为感激,许诺要照料她一生,后来途云寨破,她就跟我回了杭州。”
      “这么说来,她在途云寨里应该也待了不少年,还是清白之身吗?”谈母稍一顿,有些后悔没有早为谈玄瑜安排一门亲事,让他被一个山贼勾走了心思。
      谈玄瑜一怔,脸皮微红,他虽然和龙若云同床而眠,其实没有越过底线。之前虽然考虑过这些方面,却没有深思,现在仔细想来,才发现刚才那番话里竟有很大的一个破绽。
      那就是龙若云究竟在途云寨待了多少年?如果她是年少的时候上山,时隔多年,即使没入伙也成了半个山贼;如果她才进寨没多久,那她一个正当年华的女人,完璧之身必不能保。这其中还有一个模糊的界限可以供他发挥,若龙若云稍年轻些,如十六七岁,他还可以推说是山贼来不及下手的缘故。
      可她如今也二十五岁了,若假报年龄,旁人一眼就能看穿。所以事到如今,他所要做的决定,是要往龙若云身上倒哪盆子污水?说她是山贼呢,还是说她并非完璧?如果是山贼,日后若被人告发进了大牢,还有可能捞出来,如果她不是完璧,那这辈子都进不了谈府的门了。
      谈夫人原只是随口一问,见谈玄瑜犹犹豫豫了这么久,不禁也疑心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猫腻了。
      谈玄瑜打好了腹稿,见自家母亲心中存疑,他也顺水推舟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母亲大人容禀,若云她,其实算是半个山贼,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家门口就过一个年轻的道士,那道士见她秉性纯良,传了她几手拳脚功夫,寻常人不能近身。是以当时,她虽然因为保护双亲而被挟持上山,后来便自己挣脱了绳索,只是不能下山,那山上的贼寇敬她孝义,忌她身手,又因为她模样平平,所以没有受到非礼,而是逼她入伙,若云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只好暂时同那群山贼虚以委蛇,直到我上了山,她拿出途云山的地形图,助我一举荡平贼寇。”
      谈夫人道:“竟然如此曲折,如此动人,像那些话本似的,这么一位奇女子,也算得上是有情有义,智勇双全了。如果是位男儿,我倒愿意收他为义子,只可惜是位姑娘,那怕是有些愁嫁了。”
      谈玄瑜心道不妙,开口道:“娘啊,我说了要娶她。她应当配得上儿子吧。”
      谈夫人叹了口气,“你用心地编了这么个故事,也算得上是用情颇深,你没有负她。待会儿我有几句话要问她,你不要插嘴。”
      谈玄瑜捏碎了拳头,心下暗道: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谈夫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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