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戒》鹿玄

1、真爱，永生不灭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清楚。

　　我无法拒绝许佳佑说的任何一个字，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我爱她，至死不渝。

　　……

　　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

　　昨夜，是我这二十年来睡最安稳的一次，没有梦魇，没有恐惧，只有许佳佑。从始至终，只有许佳佑。梦里，我们回到了最初，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或者说，一切都已经结束。

　　当许佳佑起身时，我醒了。

　　我的手从她光裸的脊背上滑落，她俯身在脸颊上轻吻，我闭眼假装熟睡，等待吻落在嘴上。可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我睁开眼，跌进了她深幽的眸子。

　　她只是静静趴在床边望着我，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她不高兴了。因为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必须认真对待。

　　我赶忙起身，一把搂过她单薄的身体，双手一路沿着腰线摩挲。她笑了起来，发丝在我的胸膛上轻颤，一抖一抖，伴着心跳。

　　我穿上她精心准备的西装，站在镜前做最后的整理。这时，她已经换好了衣服，一件鹅黄连衣裙将她小小的身板称得凸凹有致。我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小指上的尾戒，细细的银圈被磨得锃亮，尺寸有点小，只能套在刚过指节的位置。

　　它是我送给许佳佑的生日礼物。那年她七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

　　我无法抑制自己对这只戒指的憎恨，也无法停止对它的依赖。它是她的一部分，也是我的，我会永远带着它。

　　许佳佑覆上我的唇，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眸中流转着诱人的色彩。

　　我感到一种迫切和难以言喻的渴望。

　　我把她的后颈粗暴地按向我，却只是将唇牢牢贴了上去，紧紧地，然后虔诚地闭上了双眼。

　　愿真爱，永生不灭。

　　*

　　今天果然是个伟大的日子，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原以为，把那个孩子从学校接走会遇到什么阻力。却没想到，老师都不在意她有没有一个“远房表哥”。

　　孤儿院的孩子就是这样，我们当年也是，除非出事，不然没有人在意你的死活。

　　一出校门，那孩子便换上那条裙子。那是我特意做旧的，因为找不到许佳佑那条十几年前的款式。不过她笑得很甜，许佳佑也很开心。

　　我带她们去了游乐园。

　　许佳佑喜欢过山车，但那孩子不喜欢。所以我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长椅上，给她买了个冰淇淋让她乖乖等着。

　　许佳佑点了她最喜欢的奶油味，拿着冰淇淋急吼吼往里钻。

　　“别乱跑！”

　　我挤过人潮，前面排队的人听到喊声回头，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其中一对夫妇相互对视了一眼，给我让开路。

　　人们在窃窃私语。

　　不过还好，越来越多的人让开路，我顺利地追上了许佳佑。

　　队不长，很快就排到了我们。我什么都没说，只递给检票员两张票。

　　他追问我是不是要等人，我强压怒火，假笑着看他。今天是许佳佑最重要的日子，我不想徒生事端。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我表情的瞬间愣住了，并立刻放我们上去。

　　许佳佑笑着抚了抚我的胸膛，从她嘴角刻意牵起的弧度我看出了愤怒。我在等，等她的指示。但她什么都没说，她让我忍耐。

　　车开了。

　　许佳佑坐我旁边，攥着我的手。她天生无法说话，但我可以从她不时攥紧的手判断——她怕，但她喜欢这种飞离的快乐。我笑了，一阵尖叫中只有我笑出了声。

　　天色将晚，我们离开游乐园吃完饭，准备兜风。火锅有点辣。我给她们买了橙汁，拧开瓶盖递给那孩子。她吃撑了，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害羞的小苹果。

　　我看着她毫无防备喝了大半瓶，许佳佑双手缠上我的脖颈，指尖有意无意蹭过我的喉结。现在还不能，再等一会。我揉了揉许佳佑的脑袋，安抚她耐心一点。

　　夜色阑珊，灯火像连天的星海。那孩子果然很快就睡着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相拥着享受这短暂的宁静。然后回了家，为了做最后的准备。

　　夜里，我做了个梦。这是我最后一次做梦，所以这一次，我没有抗拒。

　　时间回溯到我十四岁时的那个夏天。

　　我们像往常那样爬上孤儿院后墙边的老树，午后暖风揉杂了蜜香，在阳光洒落的间隙轻撩起她的裙摆。她才七岁，却有着不符年龄的沉静。阳光探下触须轻抚她，一瞬间，她变透明了。

　　她要飞走了，要离开我了。

　　“不要走。”我拽住她的裙角，执拗地命令着。

　　她怔了怔，接着笑了起来。她郑重其事牵过我的手，然后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她在说，永远爱我。

　　当时，我豁着一颗牙笑得快乐。现在想想，她并没有回答会不会离开。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这点，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

　　好景不长。

　　那对夫妇又来了，给她带了许些新奇的玩意。大家都羡慕她，但她每次都躲在我身后，问话也只是摇头。我从心底替她高兴，不过我想留给她什么，让她以后不要忘记我。

　　于是，我拿出攒了一年的钱，放学后带她去了饰品店，让她在门口等我。可当我兴高采烈举着那枚银戒跑出来时，她不见了。

　　她消失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知道我要给她一个惊喜，所以绝不会自己离开。她是被人带走的。这句话死死扼住我的脖子，我要窒息了。

　　我找遍了整条街，问了所有可能见过她的人，但一无所获。当我看到警察局时，便哭着冲了进去。他们说了些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些不断开合的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

　　“要她的监护人来才能立案。”

　　当他们劝我回家时，我借电话打给了孤儿院。院长很着急，这关乎那夫妇的捐赠。紧接着，我给那对夫妇打了电话，他们把号码留给许佳佑，但她给了我。

　　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我快崩溃了，但我必须等。

　　只要再过一天，就一天，她就能过上新生活。我不该带她来的，我有罪。

　　许佳佑，不论你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

　　不久。

　　他们都来了，警察也出动了。院长让我回去，我假装离开，接着尾随在他们身后。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悔恨和痛苦溢出我的身体。我开始幻想，许佳佑能说话。她拼命地叫我的名字，她的声音从我脑中钻出来，撕心裂肺。

　　夜深了。

　　他们好像查到了什么，一股脑上了车，我只能拼命追在后面。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眼前一阵发黑。

　　他们停在一个破旧小区的外面。其他队都来了，事情好像变严重了。我得进去，趁他们还没行动。

　　我绕到围墙边的树下爬了上去，扒上墙沿翻进小区。远远地，一扇单元门被两名警察把守着。

　　就是这里。我轻轻从垃圾桶里翻出一块碎瓷片捏在手里，蹲在离门不远的树丛里。

　　一大队警察悄无声息进去了，没有人蹲守。我跟在后面，满脑子都是她的一颦一笑。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从楼上传来。

　　“放下武器！”

　　“你们都不许过来！”

　　许佳佑就在里面。

　　我疯了似得冲上去，却被门口的警察一把拽了回来。“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你不能进去！”

　　我被他捂上双眼，但还是看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许佳佑被那人拎在手里，刀抵着脖子，血从颈间流了出来。她牙齿在打颤，眼泪从空中滑落。地上到处都是血。

　　“许佳佑！！”我终于找到你了，许佳佑，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我挣开了警察的双手，但突破不了他们的禁锢。

　　“许佳佑！！”

　　她缓缓睁开了眼。她哭了。无声无息，却令我撕心裂肺。

　　我疯狂地挣动，竭力嘶吼。“放开她！有种你冲我来！唔唔……”警察死死捂住我的嘴。

　　那人突然笑了，许佳佑抖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哈！这么积极找死？”

　　“别废话，放开她！我相信你还不想挨枪子儿。”最前面的警察端枪厉声说。

　　“我信你？我今天不论死活都走不出这间屋子！我早就看透你们了，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快点放开她，不然我就开枪了！”

　　那人手上故意加重了力道，血在许佳佑身前蜿蜒。她嘴唇灰白，半阖着眼睛轻喘。

　　前面两个警察相互对视一眼，开了枪。那人胳膊中了弹，跟着刀子飞了出去。同时另一个警察冲了上去，一脚踩住了他。

　　“哈哈哈哈，你以为你们赢了吗……”他斜着眼，满脸嘲笑。

　　我的心快撕裂了。许佳佑就那么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血喷涌而出。

　　“划到她大动脉了！快止血！”

　　我钻过警察的空隙，扑到了许佳佑的身边。她还在轻喘，警察用衣服堵着她的伤口，身上也被披了警服。

　　“许佳佑！！醒醒别睡啊！！医生马上就来了！！你看，我把你的生日礼物带来了……”

　　我慌张地摘下银戒，举起她的小手套了上去。许佳佑感受到那抹温暖，努力睁开眼睛。

　　她的眼睛肿了，脸色惨白，身上满是血迹。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警服被全部染红了。

　　“求求你……不要死……”

　　我忍不住抱紧了她的头，亲吻她的面颊。她张了张嘴，回握住我的手，一点点把手挪上她的胸膛，然后轻轻按住。

　　窗外救护车的呜咽声由远到近，她眼里突然恢复了一丝神采。她笑了，笑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一直笑着看我，我却一直在哭。她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抹去我的眼泪。

　　可是突然，她的手臂就滑落下去了，松开了我的手。

　　“啊啊啊许佳佑——”

　　她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警察都围在我身边，却什么都没做。那人还好端端地。我恨。

　　我撞开身边的警察，冲了过去。一个警察背对着我，刚给那人上完手铐。我撞开警察，将瓷片一把抹过了那人的脖子。

　　血瞬间喷涌而出。他惊恐地回头，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怒不可竭的自己。

　　“这小孩疯了！快制住他！”

　　那个警察一把将我推开，另外的警察扭着我的胳膊夺去了凶器。

　　这时，救护人员闯了进来，直奔地上的许佳佑。他们拼了命地抢救她。可不论我怎么叫她，她都不再回应了。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医生说，她死了。我不相信。她说好永远爱我的。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