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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前尘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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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永远也忘不了,771年4月,那一天。
在帝都,那一天,是刚刚带领八百骑兵大破流风军的阿秀的审判日。
在北海,那一天,是白川幸福生活崩坏的开始。
那一天,他们听不到命运齿轮转动的“咔咔”作响,那并非是起点,却已是一切的开始。
白川知道,事情真正的开端,是在几天前,父亲的突然离家。
那个平日里亲切幽默的父亲,像铁哥们一样的父亲,总给白川讲好听故事的父亲,临走前,却是连个招呼也没对女儿打。只是在被屋外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地走出屋的白川眼中,留下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那一夜,父亲是一身黑色风衣,走出门,几步便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那一夜,母亲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伫立于门边,良久。
隐约可以听到,她的柔声细语,消散于浸了槐花香的夜风之中。
“我等你......一直等......”
那一夜,槐花的香气好甜好浓,甜得让人不安,浓得让人窒息。
恍惚间,白川不禁抓紧了门框,坚硬的触感让她有了丝清醒。
好吧,父亲只是半夜出差。没事的,过几天,他就会回来,回来给白川讲故事。
可惜,事情并非那般简单。
该来的,躲不过。要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在那特别的一天里。
仍旧是夜晚,女孩儿仍旧是被屋外的动静吵醒,揉着迷糊着的眼,走出了屋。
然后在大门口看到的,不是父亲的身影,而是一队黑衣的兵。
黑色的制服,剑盾交叉的徽章......是宪兵!
仿佛一桶冰水从头到脚直泼而下,白川猛然惊醒。她呆呆望着那一队宪兵,恐惧自心底泛滥开来。
痞子的奶奶说,黑衣的宪兵,是比阴曹地府的恶鬼还凶的灾星。
是的,他们是灾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我们家的门口?
然后,白川看到了站在门口,正与宪兵交涉的母亲。
母亲的脸色是如纸般的白,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冰冷,或者说,可怕。
白川心中“咯噔”一下。她知道,宪兵的造访,说明自己家惹了麻烦,很可怕的麻烦。
是什么麻烦?
他们的声音很低,什么也听不清。只看到,母亲始终是面无表情,她的脊柱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傲然如一座冰雕。
而眼中,是掩不去的排斥与厌恶。
为首的宪兵似乎很客气,态度却是坚决,不容置疑的。
很快,交涉结束。那一队人绕过白川的母亲,径直走进宅子,然后四散开来。
其中几个人径直上了楼梯,完全无视白川地匆匆走过,仿佛这个呆立在楼梯口的女孩子根本不存在一般。
白川任由那些人走过,脑子乱成一团。
他们要干什么?他们什么时候走?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们的麻烦?
到底,发生了什么........
母亲站在门口,身子仍旧绷得紧紧的,冰雕般的凝固。
从没见过这样反常的母亲,白川心慌得要死,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只能怯怯叫一声:“妈......”
仿佛被这一声叫回了神一般,母亲的身子松动了一下,然后,她转过身,脸上又有了掩不去的温柔,即使此时的表情是焦急的。
她轻声唤着自己的孩子:“白川,快下来!到妈妈这来!”
“妈......”又是怯怯一声呼唤,白川无法像平时那样三阶并一阶地蹦跳下来,而是老老实实,一阶一阶,走的艰难。
“嗒”的又下了一个台阶,白川边下楼边小心地问:“妈,发生什么事......”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生生打断了女孩儿的问话,白川猛地停住脚步,扭头望向楼上的走廊。
“白川,快下来!”母亲急忙喊,脸色惨白。
白川死死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梦呓般的喃喃:“他们......在翻爸爸的书房......”
“白川,别发呆了,快下来到妈妈这来!”母亲急得要死,正要直接上去把女儿揪下来,却在还没接触到楼梯时,听到女儿一声尖叫:“混蛋!!他们居然敢碰爸爸的书房!!”
白川突然跃起,三阶并一阶的冲回了楼上。
母亲心一紧,急忙也登上楼去拉女儿回来,却终究晚了一步,刚进了二楼走廊,便听到书房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男子的怒吼和叫骂。
她急忙冲向书房,看到的是一名宪兵正跳脚挣扎,而她的女儿——白川,正死死咬着宪兵的手,不放!
“孩子,快松开!!”母亲疾呼着,想上前拉回女儿,却还是晚了一步。痛急的宪兵随手操起桌子上的陶瓷工艺品,照着死命咬着他的小脑袋,狠狠砸了上去。
“哗”瓷器应声而碎,血顺着女孩儿白皙的前额流了下来。这一下,不仅是砸在白川的头上,也砸在母亲的心上。
白川头一晕,不禁松了口,跌坐在地。气得要死的宪兵揉着冒血的伤口,破口大骂:“操!小兔崽子这是人牙还是狗牙啊!”
越骂越气,抬腿黑色的军靴便要向坐在地上的娇小女孩儿踹去,却突然有人冲过来猛地撞开了他,半抬的腿来不及落地,便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重心不稳,向后一个趔趄,腰部便磕在身后的石头窗台上。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宪兵龇牙咧嘴地扶着腰,定睛一看,却是这家的女主人正抱住自己的女儿,脸上全无刚刚在玄关交涉的冰冷镇定,而是近乎狂乱地向他怒吼:“浑蛋!不许碰我的女儿!”
“靠!臭婊子也来跟老子过不去!!”手疼腰更疼的宪兵间直肺都要气炸了。二话不说,“噌”地便拔了剑,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砍下去算了。
举起的剑,泛着森冷的光。那个平日里柔声细语的弱女子,此时却完全无视头顶即将到来的灾难,只是紧紧抱着女儿,狠狠瞪着那名宪兵。那狠厉的目光,让宪兵也不寒而栗,同时更刺激了一剑劈下的冲动。
寒光劈开了空气,却在落在女子头顶的瞬间,突然凝固。
“你这是做什么?”另一名宪兵不知何时赶到书房,及时握住了同事的手腕。他厉声提醒道:“你疯了!上头说了不许伤害这对母女!”
“靠,你以为我想啊?”那宪兵只得收了剑,一肚子委屈的抱怨,“我在这好好检查呢,这小崽子突然扑上来,‘吭呲’就是一口!你看看她给我咬的。”说着,展示了一下手上那还冒血的牙印。
“呵,这咬的真够狠的”后赶来的宪兵吸了口冷气,啧啧感叹,“搞不好是小姑娘饿了,想啃猪蹄。喂,你爪子干净不干净啊,别让人家小姑娘家的吃坏了肚子。”
几句调侃便舒缓了书房的气氛。后赶来的宪兵转身,想摸摸白川的头,手却终究尴尬地停在半空,放不下来。
不只是女孩儿额前触目惊心的伤口,更是因为,在那对通透如水晶的眸子中,蕴含的森冷目光,让身为宪兵的他,也不寒而栗。
天,这样一个小孩子,竟是这种眼神!这一家子果然都是疯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白川不清楚。只知道,那些人没再去翻父亲的书房,而是在与母亲交涉后,便离开了。
然后,那些人一离开屋子,本是冰冷镇定的母亲一下子慌乱起来,边带着哭腔说着什么“这要是留下疤了该怎么办啊”一边跑出书房去找药。
白川仍旧坐在地上,仿佛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恶梦。
梦一般的进行,却有着用刀子在脑中生生刻下的真切痛楚。
殷红的血,慢慢滑过脸下,溅在碎落在地的瓷片上,“嘀嗒”,细碎。
红色的血,白色的瓷,如花朵般艳丽,也是触目惊心。
又是“嘀嗒”一滴,细碎。溅落的液体,无色,透明,冲淡了血的红。
这一滴,是泪。
爸爸的书房,乱了......
爸爸最讨厌书房乱,他会生气......
是白川不好,白川没护好这书房,让外人闯了进来,对不起......
对不起,我会收拾好的......
所以,爸爸,不要生白川的气,不要不理白川......
爸爸,回来吧。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点点滴落。夜风拂过,伴着凄冷的月光,更是散乱了一地的纸张书卷。
人去,房空,书乱。
一切都回不来了。只有那清甜的槐花香,仍旧弥漫了一室......
痞子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眼睁睁看着一队的黑衣宪兵进了对面的白川家。
宪兵入门,必有灾。
为什么宪兵会去男人婆家?以小白的个性,会不会出事?
痞子很想去看个究竟,却是不敢。
有谁敢去招惹宪兵?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灾星。
可是......
对面传来“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是尖叫声,咒骂声。痞子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一种冲动升起,抬腿就要冲进对面的那座宅子!
不管了!男人婆,你可别出事!
“臭小子,你在这傻站着做什么?!别看那房子,快回去!”痞子的奶奶突然出现在身后,二话不说,便揪住孙子往回拖。
“奶奶,对门家......”痞子急急说着,想挣开奶奶的手。
“闭嘴,不许出声!就当没看见,你给我乖乖回去睡觉!!”老人家厉声喝斥道,硬是把孙子塞回进被窝。
然后关上门,从外面锁住。
对面宅子的声音已经传不到痞子的耳朵里,他的心,却是越揪越紧。
小白,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那一夜,痞子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痞子便站在了白川家的家门口,却不敢按下门铃。
那红色的门铃,像一团血,看得痞子心惊胆战,手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
他害怕,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那座自己平日里所熟悉的满溢着温暖的宅子,此时映如眸中,竟是如死了般的寂静。只有那棵老槐树,仍旧花开如雪,风一吹,散了一院子的清甜。
那甜味儿,浓得让人不安。
痞子犹犹豫豫,一直站到了自己的影子缩到了一天中的最短,也仍旧未能按下门铃。
倒是宅子里有了动静。楼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白川的母亲。她仍旧是穿戴整齐,看起来像平日一样温柔漂亮,只是,脸色似乎有些憔悴。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痞子,然后笑着打招呼:“呀,小寒啊,来找白川玩儿吗?”
“阿....恩!”痞子吱唔着,有些慌乱地点着头,“阿姨中午好!”
看阿姨的样子,男人婆应该是没事......
痞子这样想着,稍稍松口气,然后看到白川的母亲走了过来,开了院子的门,把他拉了进来。
“我要去买菜了。你先进来玩儿吧,白川她......啊,她出来了。”
话说着,那道熟悉的纤细身影便已出现到门口。白川愣愣看着痞子,然后随意招招手:“哦,痞子啊,进来吧。”
“白川,好好和小寒玩儿啊,妈妈先出去了。”
“哦”白川看起来似乎有些没精神,只是点点头,哦了一声而已。
然后,白川的母亲便出门去了。而白川则在老槐树下,懒洋洋地坐下。
痞子走到她的旁边,却一时不知是坐好还是站好,只能尴尬地杵在那。他愣愣看着那个自己熟悉的男人婆,看着她额上,贴着的渗出干涸的血的纱布,入眼触目惊心。
到底还是出事了......
痞子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说实话,除了额上的伤,白川似乎什么也没变,又似乎有什么内在的东西变了。
“喂,你在那傻站着做什么??坐下啊,别挡我晒太阳。”女生懒洋洋的声音传入耳中,痞子回过神,乖乖坐下。
“你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大早上就跑到我家门口傻站着不进去,就是为了跟我玩儿深沉?”白川又白了痞子一眼,开玩笑的说。
这么一说到好像我不正常了似的!痞子气节,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个男人婆,好像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可那额上的伤......
“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真是无语了。算了,没必要和她客气。
下了决心,痞子终于说出:
“昨天晚上,我看到有宪兵来你家了。”
“哦。”淡淡的一声,仿佛痞子说的不是宪兵,而是一只苍蝇。
“他们来你家干什么?”
“你说黑狗啊,开party呗。”
“.......你糊弄鬼啊!”
“本来就是嘛,他们和我家绣绣玩儿的可开心了。”绣绣是白川家院子里那条杂毛狗的名字。
“那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没走好路,磕到楼梯了。”
“......你当我是白痴啊!”
“不用当,本来就是。”
“......”
我真是昏了头了,居然来担心这个男人婆!痞子很郁闷地想,不过又是松了口气。
听她的语气,看来昨天的确出了点事,不过影响不大。
但愿,这件事能这样就过去。
痞子看着身边的白川,此时,她正抱住膝盖,抬头望着天空发呆。
抱膝缩成一团,落寞中透着倔强,这姿态,似曾相识。
只是,当年不过是小女孩儿无心中摆出姿态,而这一次,落寞是真的,倔强也是真的。
浸着香气的风轻拂女孩儿的发丝,半掩住她白皙的面庞。痞子看不清那张秀气的脸上真正的表情,也看不到澄澈的眼眸中的目光,只看到,一瓣槐花,细小,清甜,夹在那一头黑丝,洁白如雪。
事情,真的能这么就过去了吗?
接下来的日子,看在痞子眼里似乎一成不变。若真的说变化,就是——
白川的父亲似乎消失了。
白川的母亲去找了份家教的工作。
白川退还了老书店的租书卡,开始去看书房中那些难懂的书。
打闹减少了,玩耍减少了,笑容也减少了。
白川仍旧是一个男人婆,却是沉默了许多,在长辈眼中也乖了许多。
她本就聪明漂亮,现在张扬的个性收敛了许多,看在老师眼中便越发的优秀,俨然是学校优等生中的优等生。
所有的老师都很看好她,似乎可以看到她未来的路:念个不错的中学,然后四平八稳地升学,最后考上帝都大学。就连痞子也这么觉得。
只是,这样的白川,看在痞子眼里,很怪,说不出来的怪。
隐约间有个想法:白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这个想法让他不安,而这种不安,又在白川的母亲病倒后,更加强烈,强烈得连灵魂都在颤抖。
那个看起来柔弱如水,骨子中却透着强韧的女人,就在某个平常的午后,昏倒在工作的人家中,然后被那家人急急忙忙送到了医院。
痞子不知道当时的白川有什么反应,只是当他听说后,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刚好看到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就站在医院的门口。
痞子急忙迎了上去,想进医院看看,却被白川推了回去。
“先别进去了。”白川声音很轻,语气很淡,仿佛怕惊动什么一般,“暂时没事了,你先不用去看。”她静静看着痞子,那通透的眸子,就像一对冰凉的玻璃珠,“明天还要考试,先回家吧。”
痞子呆呆望着那张熟悉的脸。那张脸,很白,白得可怕,看不见一丝血色,就像一张脆弱的白纸。
然后他僵硬地点点头,跟在白川身边向回走。
那一路,走得沉重。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喘不上气来。
真的,很难受。
最终是痞子在就要到家时,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阿姨她......什么病?”
问话一出,白川的身子似乎一颤。
“别问了,反正不是什么好病。”她就这样含糊回答,然后紧紧咬住嘴唇,半低下头。
痞子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敢看。只是在又一阵沉默过后,忍不住又说:“白川,我觉得你说出来能好受些。”
纤细的身子又是一颤,女生突然停住脚步。
痞子回过头,看到,女生的嘴已咬得发紫,那张苍白的脸上很干,眼睛也很干,可其中的痛苦,脆弱,已表露无疑。
她慢慢开口,声音仍旧很轻,却在颤抖。痞子听得出来,她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痞子,你说,”她慢慢说出,“我是不是造了什么孽?”
“白川......”痞子心中一跳,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父亲走了,母亲病了,什么都乱了。”一字一句,女生说得很是艰难,“你说,我们家这是怎么了啊?为什么......本来都是好好的阿......为什么........”
声音在一句句“为什么”中低了下去。纤细的身子颤抖着,眼睛,却始终是干的。
痞子看的心里难受,想了半天,只能说:“白川,哭出来能好过些......”
“我才不要!!!”
白川突然的一声尖叫震得痞子一颤,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来。
只有懦夫才会哭!
哭,什么用也没有!
决不要为自己的事哭!
哭了,就输了.......
白川突然抬脚,大步从痞子身边走了过去,脚步急,且重。
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脆弱,阴霾,通通踩在脚下。
她走得是那么的快,带起阵阵凉风,吹乱了鬓角的发。黑发飞扬,却掩不住少女脸上的坚定决绝。
那一瞬,她决定了什么,无人知晓。
痞子徒劳的加快速度,却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她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倔强的纤细身影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痞子忘不了那幅景象:在那一片被如血的残阳染得火红的路口,那个童年的玩伴儿,自己所熟悉的俏丽少女,被强烈的光线模糊了一切轮廓,竟是,模糊得陌生。
痞子从那一天起,就感觉到一切都已经变了。
就好像监狱中等待判决书的重刑犯,已经不敢去奢望什么无罪释放的美好结局了,任凭日子如自来水般平淡流过,浑浑噩噩,只是在等待那最后一槌子定音而已。
如水般的日子,真的很淡,好像什么也发生过一般,仍旧是起床,吃饭,上学,睡觉。太阳不会因为谁的母亲病倒了就不再升起来,甚至连那棵老槐树也依旧是花开的烂漫。可对于痞子,对于白川,不是这样的。
白川,在酝酿一个影响终生的决定。而痞子,在等待一个来自玩伴的判决。
会有那么一天,给这段时间画一个句号。只是那一天,痞子不希望它来得太快,也不希望它拖得太久。
当周围的人都已经把白川母亲的病当作一个忘却的插曲,当痞子以为自己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决定的一天就那么突然来了,来的毫无征兆,来的毫不迟疑。就像在一潭静水中,突然扔入一粒石子,打出点点涟漪。
在一个平淡的午后,地点是白川家与痞子家中间的那条路,背景是漫天红霞,轰轰烈烈燃烧了整个视野,很美,一如那个决绝的午后。
白川靠在自家院落的高墙上,懒洋洋的样子,一如往常。风很大,吹乱了女生的黑发,也吹散了溢出高墙的槐花香,却吹不走,那风清云淡的一句话。
“痞子,我要去远东军校了。”
痞子微微一震。晴天霹雳吗?不至于,因为早就在等类似的一句话,只是想要镇定,却不太可能。
“......”
“痞子?”
“很不错的笑话。不过,笑点在哪?”
白川秀眉轻挑。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希望你在开玩笑。”痞子叹口气,“不过看这样,是不可能了。”
该来的,总归躲不过吗?
不过,这tmd也来的太突然了吧?!
“突然变卦,请给个原因。”
“你说呢?”
“......白川,军校不适合女孩子。”
“那只是你的想法。”
“去了军校你还怎么去考帝大?”
“那就不去考。”
“白川......”
“痞子,你看,”白川叹口气,慢慢解释,“我爸不在,我妈病了。我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期待,但也不能成为这个家的负担。”
她的语气很淡,没有什么怨天尤人,没有什么自艾自怜,可以说是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在讲一个已定的事实。
“所以选择了军校?”
“军校有补贴。”
“.......你还真现实。”
“那你以为我会是为了什么?”
想起以前在课堂上老师问大家的理想是什么时白川的回答,痞子不禁半开起玩笑:
“我还以为你会说为了当将军。”
语毕,痞子很清楚地看到白川眸中光芒一闪。
一阵沉默。
良久,少女声音慢慢响起,清风一般,很轻,却是字字清晰。
“为什么,不能是为了当将军?”
痞子微微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白川。
白川静静望着天边,透明的眸子中映了一片红霞,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逆光下,那白皙的面庞模糊得陌生,却又透着清晰的倔强。
“痞子,你知道去年这一天的夜晚,那些宪兵在我家做了什么吗?”
又是微微一震,那本已模糊了的记忆,在少女清晰的话语中,瞬间苏醒。
怎么忘得了?那让个人胆战心惊的夜晚。
还记得自己在第二天询问时,白川轻描淡写的敷衍。本以为是虚惊一场,却没想到,一年后的今天,少女本人竟会以这种方式提起。
痞子突然醒悟,其实真正的开始,是一年前的那个夜晚。
果然,那一夜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我不想再看到那种事,发生在我的身边。”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满含着坚定与决绝,那一对澄澈的眸子,竟燃烧着可以熔化钢铁的火焰。
“所以,为什么,不能是为了,做将军!”
久久的沉默。
终于清楚了。果然,不愧是白川啊......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了解过你......
痞子不记得了,第一次遇见白川,是在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在哪棵树上,那个娇娇嫩嫩的小女生,却是如猫一般敏捷,在一树绿叶间,挑衅地露出如花笑颜。
也许是在某家书店,那个大大咧咧的野丫头,却是那般冰雪聪明,在一排诗书前,安静地翻开一页书页。
也也许只是偶然一次跟着奶奶到邻家拜访,在客厅中发现那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一身规规矩矩的衣裙,收敛了张扬的个性,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地扮个可爱的乖乖女,却在目光划过男孩儿的一霎那,露出一丝顽皮。
是什么时候呢?痞子记不得了。他和白川就是这么从小玩到大,真要找个开端,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眼前的少女,坚定,决绝,笔直的脊柱中透着不屈,很真实,也很陌生。而记忆中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却前所未有的模糊起来。
恍惚中,那打打闹闹的几年快乐时光,竟是恍然如梦。只有结束的这一天,是真实的。
也许,自己认识的那个男人婆从来就没存在过。
也许,我从来就没真正认识过,白川.加纳明。
那就算了。没什么好挽留的。她的事,其实一直都是她自己在做主。
所以.......
“白川,想去军校就去吧。作为朋友,我支持你。不过......”
“?”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柔软的黑发轻轻飞扬,夕阳染红的裙角流动成永恒的风景。霞光之中,明眸皓齿的少女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容自然和煦,美好得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笑着说:“谢谢。”
风似乎静了起来。高墙之后,一树繁花,洁白如雪,散了一院子的香气,清甜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