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开始与重逢 ...

  •   这天是首都一所高校报到的日子。
      学校的全名叫华北军事政治科技大学,建校只有短短十来年时间,却已成为了无数学子心中梦想的高等学府。该校能有如此的影响力,和其办学宗旨不无关系。据说当时是在几位高层领导人远见卓识的指挥下,将北京工业大学、军事学院和政治学院部分拆分出来组建成这所学校,目的是向政界、军界输送综合性和科技型的人才。所以,这所学校特别加强了专业课程的教学和考核,同时也未曾松懈政治思想、军事理论的培养。
      学校下分五个学院,包含十几个系,每届约招收学生近两千人,在这个年代算是规模可观。由于建校较晚,学生的课程、训练又需要很大的场地,校址只能选在靠近郊区的地方。这样一来,反而让弄得过于宽敞了。校区内北面有一座野山,半抱着一池秀湖,山形挺拔俊逸,湖水清明澄澈,山水相映相溶,自是一番不容浪费的美景,于是校方干脆在那里建了亭台,并把宿舍建于其旁。
      尽管军科大有诸般的好,但在官僚子弟中并不受青睐,相反,他们更倾向于去上一些老牌的综合性院校或者传统的政治、军事学院。首先,军科大招生对文化课的要求很高,而且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推荐”和保送,这在全国所有的高校里还是独一份儿。再者,这所学校的管理和考核太严,虽然没有末位淘汰制,但是学生一旦出现几门功课不达标的情况,就会马上被劝退,毫不容情。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如此严格的培养和筛选之后,学校对毕业生的安排并没有什么优待——还是有家世的凭家世,没家世的凭本事。所以,基本上只有小官员和平民的子女选择来这里上学。建校以来,军科大培养了不少优秀的“劳力者”,但真正有望进入高层的却寥寥无几。
      说白了,军科大只是一个“试点儿”。看情况,过几年这所学校的发展也许会更往科技上倾斜。
      但是,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呢?霍昇很清楚,他们同时扮演着“小白鼠儿”和“天之骄子”两种角色,而他并不需要从上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只要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怀抱期待就够了。
      因为没买到坐票,霍昇昨晚在绿皮火车上站了一整夜。和他曾见过的从车窗往里塞人的情况相比,那趟班次的乘客并不算多,但车厢里绝对找不到席地而坐的空间。霍昇对此也非常满足,悠哉悠哉地掏出他那本快要翻烂的《物种起源》读了起来。那是由北大著名生物学家靳文昌翻译、中华科技书局1983年出版的科普读物,或者,称之为学术著述更为妥当一些?单从年代上来看,达尔文所创的理论已经很陈旧了,霍昇想,可是进化生物学在这一百多年来并没有什么根本上的突破。
      “进化”是不断产生的微小变异在时间洪流中的一步步积累。——“Natural selection can act only by taking advantages of slight successive variations; she can never take a leap, but must advance by the shortest and slowest steps. Natura non facit saltum.”
      译者在为数不多的几处括号里保留了英文原句,在这里甚至还加了一句拉丁文,大概是作为重点加以强调吧,但即使用心如霍昇,也只能浅显地理会其中含义。
      每一步都很重要。
      深夜,车厢里亮如白昼,除了那些躺在自己座位上昏睡着的幸运儿,其他大部分人都为了打发时间而与各种认识或不认识的旅伴闲聊着。他们并非刻意地压低声音,只是在狭小的空间内运用合适的音量来提高交谈的效率,这在霍昇听来十分和谐。他缓慢地翻着书,在每一个段落上都停留半天,思考,以及抬眼睥睨四周的人们。当然,他深知自己并没什么与众不同,也只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已。
      对于打盹儿和沉浸在谈话中的人来说,清晨来得太过仓促,而对于霍昇,黑夜则仿佛从未到访。
      新的一天从食物散发的香气中开始,有人放肆地啖着烧鸡、卤味,呷嘬着瓶装啤酒,而霍昇的早餐只是昨天母亲在锅边贴的玉米饼。他并不羡慕那些人口中的美味,也不因家里为他准备的口粮而感动或是产生离乡的惆怅。
      他的头脑被另外的一些东西占据着。
      八点多火车到站的时候,晨雾已经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暑热。霍昇在出站口花两角钱买了张地图,埋头研究了一会儿,然后提着行李迈步走向军科大。这段路程说近也不算近,大概要走一个小时多。他不是为了省下公交汽车的票钱,而是想多看看沿途的风景。手里攥着那张地图,他想着接下来的至少四年里要去上面的许多地方转转。
      上午十点多校园刚开放,众多前来报到的新生和一些家长就已经聚集在了军科大的中央广场上。烈日当空,蝉声躁耳,人潮拥挤,可是这些却拂不去他们心中的热情。
      军科大宿舍是两人一间,有独立的床铺和课桌,余下的空间大到可以容纳小半个班的聚会。霍昇被分到的房间是859,这个巧合在他看来也许是某种好的兆头。果不其然,他在放行李的时候就交了第一桩好运。
      捡到宝了,他想。
      王明哲这家伙戴副银边细框眼镜,顶着一头疏于整理的凌乱短发,脸和同龄人相比稍显稚气,因为平时很少出门晒太阳,所以皮肤白得吓人。从外表上来看,霍昇以为他会是个内向腼腆的人,可接触后却发现他和人交谈时一点儿也不羞怯,说起和生物医学有关的理论设想更是滔滔不绝。虽然霍昇对他所说的似懂非懂,但非常景慕他的渊博,喜欢他的直率无城府,觉得日后向他讨教事情,他也必定知无不言。
      片刻工夫,霍昇就将生活用品放置妥当,也铺好了床单被褥,然后在一旁等着王明哲整理内务。
      王明哲显然经验不足,他和床单已经战斗了半天,还没有弄平一个角儿,所以有些不好意思了。
      “霍昇,要不你先去报到吧,别等我了,这一天还有不少事儿呢。”他面颊上渗出一片潮红,额角汗津津的,说话间口鼻喷出热息,微微吐着舌,像条正在哈气的小狗儿。
      “不急,反正我之后也没安排,倒是你的家长还在楼下等着呢。咱俩一起快点儿把事办了,不耽误你和叔叔阿姨吃中午饭。”
      刚才在门口,霍昇看见了王明哲把爸妈哄走的一幕。这个小伙子一边嚷嚷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希望生活上的事情父母不要再插手,一边把他爸妈往宿舍门外拽。当时那对中年夫妇和蔼地笑着,并用眼神向霍昇致意,儒雅又不失风度。
      大概是教授一类的人物吧。
      王明哲对霍昇的态度心存感激,知道他言下之意就是要领自己这个看起来五迷三道找不着北的人去报到。
      王明哲也不爱跟人客气:“那中午咱一块儿吃饭去吧,我爸妈肯定很乐意认识你。”
      说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哎,霍昇,你爸妈没来送你吗?”
      霍昇笑道:“没啊,现在老家忙着收蜜桃儿呢,抽不开身。对了,我还带了一兜子过来,一会儿你们尝尝。”
      其实前天,霍昇还蹬着家里那辆破三轮车,把刚摘的蜜桃儿啊、脆枣啊拉到集上卖。这桃儿熟的晚、产量小又撂不住,他爹嫌不挣钱,却也舍不得把桃树全砍了,所以只留下一小片桃林,长出桃儿来全供家里人和亲戚、朋友吃 。今年霍昇出门上学,虽说上的是军科大,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国家掏,但父母怕他在外面瘪着,想要凑点儿钱出来供他花销,就把主意打到了桃树上面。他家的桃太少,收购水果的商人看不上,就只能拉到集上去买,正好还可以把价钱抬高点儿。
      霍昇是个勤奋又细心的人,他在装蜜桃儿的筐上覆了好几层桃树枝子,天还完全黑着的时候就出发了。院儿里的黑子被这阵响动吵起来,依旧睡意朦胧,但也不好对主人发作,只能呜呜了两声,趴在一旁用老实巴交的眼神望着他。
      “黑兄,等我将来有了钱,给你买大肉骨头,让你也知道知道,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霍昇和狗调侃道——他把它当作是同伴,并以老兄相称。
      黑子到今年夏天整三岁,换算成人类的年纪有三十多。
      在那个地方,只有我想过这种问题吧。
      回忆到这里,霍昇突然笑了出来。还在整理床铺的王明哲以为他想起什么开心事儿,也冲他微笑。
      村里人都夸霍昇有出息,说他将来一定是个人物,但具体是个怎样的人物,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范畴,唯有霍昇清楚自己是个几流的货色——反正比眼前的人还差得远。可霍昇不会想些有的没的来自寻烦恼,他非常满足于目前取得的进展。
      然而,他还是知道的有点儿太多了。
      “弄好了,咱走吧。”
      这会儿工夫,王明哲已经把床收拾得有模有样。他是照着霍昇的样子做的,作为学习能力优秀的人,掌握到基本要领并不难,剩下的就是假以时日去磨砺技巧。人们经常对学者抱有一种其在生活、社会交往方面天赋不佳的成见,认为他们是书呆子。但霍昇知道,与直觉相悖的是,如果王明哲有兴趣有时间去钻研,也必定能够在这些日常琐事上胜过大多数人。
      进化总在破坏平衡。
      “哎,霍昇,你平常都爱玩什么?喜欢下棋吗?”出门的时候王明哲突然发问。
      “下棋啊?我倒是会一点儿象棋,别的就不行了。看你像个高手的样子,等哪天抽出空来点拨点拨我呗?”
      “霍哥说得太谦虚了,”王明哲挠了挠头,“玩啥不是图个开心?我平时就喜欢下个象棋和围棋,可水平也不够看的。嘿,你要是乐意,咱俩人找时间杀一盘?”
      “行,随时奉陪。”
      闲聊间,两人来到了楼下。一见到父母,王明哲脸上就乐开了花。他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凑到她耳边,拨开她的头发,兴奋地讲起刚才在宿舍里发生的事儿。父亲抚着他的背,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二老都是和善性子、平易近人,霍昇跟他们打过招呼,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便收获了不少鼓励和称赞,夸他个性独立、是个闯荡人。大热天儿的,霍昇不忍心让二老跟着跑前跑后,就告了失陪,自己拉着王明哲去人挤人的广场上报到。临走前,王父提出要一起吃顿午饭,他倒是没有拒绝。
      新生们来这儿的第一天,不仅仅旨在办完入学手续,更多是想要了解校园环境和初步建立人际关系。广场上年轻的男男女女今天都郑重打扮过,面上精神焕发,朝气和热情比似火的骄阳更加灼人。
      当大家沉浸在开学集会的盛事中时,王明哲却完全不为这种氛围所打动,而是悠闲地望着周围的建筑、景物和人群,偶尔陷入思索。他是一个天生的观察者。
      霍昇可没他那份儿闲心,只想赶紧找报到的地方。
      广场的南侧,也就是与宿舍相对的方向,一溜儿桌子依次排开,每张桌上都贴了红纸,写着系名和班号。可是,非要凑到近处才能看得清纸上的字,路又被那堆不慌不忙的学生乱哄哄地堵着,若没个主意就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这时候霍昇的干练就凸显出来了,他一路礼貌地说着“借过”,冲开人群中最薄弱的防线,领王明哲从大西头儿摸索到大东头儿,终于找到了写着“生物一班”的桌子。
      坐在那里的是位身穿白衬衣、灰色西装裤的青年,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整齐地梳成偏分,干净爽利的长相,眼神作态都透着股正气。他看见霍昇他俩走过来,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去迎,同时坚定地伸出右手。
      “欢迎新同学来到军科大!你们是生物一班的吧?我叫胡海松,是你们班导员,同时任国文课的讲师。”
      霍昇和王明哲忙不迭地和他握手、打招呼。
      聊开以后,二人才得知这位新□□竟是本校毕业的学长,今年才刚获得了汉语言文学和中国近代史双博士学位,不禁心里暗暗赞叹其年轻有为。
      “今天其实没什么事儿,”胡海松说到正题,从一沓档案袋中翻出霍昇和王明哲的,又从桌上拿了两张表格,和衬衣胸前口袋里的钢笔一齐递给他们,“把表填了,搁进这里面,交到教务楼的档案处,另外再去体育馆拍张办学生证用的照片就行了。晚上七点在西教学楼1116开班会,是要求全员参加的,至于学校搞的那个迎新联欢,你们去不去都可以。”
      霍昇估摸着拍照、递档案也就用一个小时,办完正好赶上去吃午饭,所以催促王明哲快点儿填表。那张表上只有一些基本的个人信息,王明哲接过钢笔,伏在桌子上填了起来。
      “哦,对了,”他忽然停下笔,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胡海松,“学长你都拿到教职了,带哪个班还不是任你挑?怎么文学院不呆,跑到我们生物系当导员?”
      实际上,刚才霍昇猜的八九不离十,王明哲的母亲是北三院的主任医师,而父亲就是首都理工大学的教授,所以他对校内职务安排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霍昇有点儿惊讶,因他原没想到这一层,再则,即便王明哲是说话不会拐弯儿的一个人,这问得也太直接了——当下人们默认的礼仪规范可是交往尚浅时莫探私事——如果真有隐情可怎么办?
      胡海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竟露出欣慰的表情,笑道:“大概就是为了要碰到问我这种问题的人吧。”
      王明哲也不拘地笑说:“嗯,那真是我的荣幸了。”
      没想到他俩还挺对脾气。
      这时,有两位女生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看,我说是这儿吧?”一人得意地笑着,指向红纸上的字,眼神里半是纯真半是戏谑,好像是想把同伴逗乐。
      另外那个用鼻子轻哼一声,仿佛不屑,嘴角却微微挑起,说话语气里终于带上了点儿笑意:“呵,还真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保密。”
      “唉,算了,你爱说不说吧。”
      谁知霍昇猛然回头一瞥,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只见那位严肃的女子亭亭而立,就像一把宝剑插在地上,目光凛然地看着众人。她身形如削,面容清丽,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长发束成马尾,在这酷暑的天气里身穿月白缎的宽袖儿长袍和乌青长裤,额头上竟然没有冒出一滴汗。恍地有那么一瞬间,霍昇几乎以为眼前站的是位古代侠士,尽管她扮相衣着、行为举止都远称不上惊世骇俗,但就是透出一种与凡人不伍的感觉。
      霍昇惊异于这位女子的风姿神/韵,被她威武的气势所折倒,心生出强烈的渴慕、向往之情。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看她竟觉得十分熟悉——若是以前见过如此出众的女子,他绝不可能没有印象,可他又不相信有所谓前世——猜想莫非哪日自己曾照着心目中最完美的形象在梦里描摹出过这么一位?
      自此,他那颗心就放在她身上了。
      站在她身侧的那丫头则是一副淑女打扮,穿着件普通缃色连衣裙,戴着顶遮阳的草帽儿,手腕缠了方粉纱,指甲涂着蔻丹,柔顺的长发烫成大波浪卷儿披在肩上。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如西洋人偶,又更柔和内敛些,不失东方女性的温婉。也许这女孩的外貌算得上令人惊艳,只可惜在霍昇看来,她美则美矣,到底派头比她同伴矮了一大截,低眉顺眼的样子,倒像是出身于小门小户。
      霍昇还在刚才那一下冲击的余波中,脑子有点儿发懵,虽然觉得此时应该跟新同学搭个话儿,却不知怎么开口。王明哲也余光瞟过她俩,但他正在奋笔疾书,自然顾不上许多——唉,别说是见了漂亮姑娘,就算是看见仙女临凡,恐怕这位学痴也是不做他想的吧。还是那胡海松,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打招呼,又把刚才的自我介绍说了一遍,顺便捎上了霍昇和王明哲。那两个自顾不暇的连忙应声。
      “徐禅月。幸会各位。”那女子口气冷淡,言辞带着矜傲。
      “原来你就是徐禅月啊,我听说过你。”胡海松笑道,接着又转向另一位女生,“那同学你是?”
      “胡学长、霍昇、王明哲,你们好,我叫付亦雪,和禅月是舍友。今后就承蒙大家照顾了。”她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语气温柔谦和,但反倒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胡海松照例给她们讲完当天要办的事之后,又补上一句:“哦,徐禅月,你的文件不在我这儿,直接去档案室填信息就行了。”
      他这话说者无意,却让霍昇听在耳朵里,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小子都瞎想些什么,这样的姑娘也是你高攀得起的?
      本来,霍昇根据徐禅月穿着的档次和说话的方式,已经猜到她有一定身份,至少父母是当领导的,所以稍微做了些心理准备,但此时他才知道她的出身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显赫的多。
      她竟然选择上军科大,对这学校来说也算“高配”了,但既然报考生物专业,倒不像要把此处当作晋身之所,而可能是想将来出国深造。
      霍昇悸动的心忽然又沉寂了,毕竟他肩上担子还重,不比那些富家子弟千金,他读大学只图谋条好生路,将来能够孝敬父母、供养弟妹,现在前途还没个定准,哪来的胆量敢思忖起终身大事?何况对方还是只金凤凰。
      可怀着心事的不只霍昇一个,徐禅月看他也觉得极为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因个性所致,隐而未露 。
      大家初次见面,彼此还不相熟,而且徐禅月她俩又那么惹眼,在这个敏感的年纪里,很容易产生尴尬气氛。但是,幸好今天的人里头有胡海松和付亦雪,他们一个气魄慷慨、善于言说,引着话头儿,另一个八面玲珑、应对从容,有来有往,使场面变得轻松起来。
      付亦雪随身带了枝圆珠笔,不知是习惯,还是把能想的事儿都想尽了。王明哲填完表后,霍昇有意把桌子让给她用,自己再随便找个什么东西来垫,她却笑着摆手,直接用右手托着档案袋儿,把表搁在上面就写。那支笔在她纤细灵巧的指间轻轻颤动,往纸上落字时仿佛不释丝毫重量。
      片刻,他俩也都填好了表。
      “霍昇,咱接下来往哪儿走?”王明哲急急地问,他有点儿耐不住热了,想快点儿找个阴凉室内。
      按照胡海松的说法,教务楼在西南边学校的主路上,而体育馆则在正东方向,二者距离都差不多,走几分钟就到了。
      霍昇扭头问道:“胡学长,现在是几点?”
      胡海松看了一眼手表,说:“差五分十一点了。”
      “那还早,”霍昇把档案袋往腋下一夹,伸手擦了擦头上的汗,“咱们先去体育馆吧,档案一投就行了,照相肯定是要排队的,看样子赶在咱们前面的人不多,能排得快点儿。”
      他素来是“统筹学专家”,说出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因他往日务家务农、里外操持,稍得闲时便见缝插针地看看书、温温功课。
      王明哲是省心人,又很倚靠这位生活经验丰富的同宿大哥,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临了还不忘问一句:“亦雪你俩也跟着我们先照相去吧?”
      可把霍昇一惊。
      付亦雪笑道:“谢谢啦。不过既然你们去照相,我俩就先去递档案吧,分散一些,不然排队的人又多了。”
      霍昇暗暗笑她没见识,这种时候排队的动辄百十号人,难道还多她们两个不成?但他转念又想,刚才已经见过了这丫头的聪颖慧黠,况且她平时顶着这样一张脸出去,对别人的反应早已谙熟,可能是看自己神情紧张而刻意回避的。还好,徐禅月这位正主儿似乎迟钝的很,对此事浑然不觉。
      “禅月姐,那咱走吧?”付亦雪扯着徐禅月的衣袖儿,“各位,我们就先告辞啦。”
      徐禅月略一皱眉,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捋了捋衣襟,好像有些厌她烦了。霍昇冷眼看着两人:徐禅月沉默刚正,大概见不惯付亦雪圆滑世故的样子,那一个却只管一味亲昵,卖乖卖巧,也许并非长久相处之道。但尽管徐禅月满脸淡漠,还是听从付亦雪的话,没犹豫地跟着走了,也说不准是那丫头真能撸顺她的毛儿。
      “别忘了晚上咱们开班会啊。”胡海松冲她俩背影喊道。
      “行,忘不了的,学长。”付亦雪扭头回应,冲众人粲然一笑。
      两位男生和学长道别后,跟着其他学生走的方向,没费事儿就找到体育馆。他们照了相,又往教务楼走,出门的时候看见队已经排得老长了。等他们赶到教务楼,大厅的钟才指着十一点半,可二层档案室门却紧锁着,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俩人身上都冒了汗,楼道里背阴,风一吹凉飕飕的。望着那扇铁焊的防盗门,霍昇想起了上次替郭叔郭婶儿去县政府办事的时候,大半天也没人接待,好不容易等来人,却又被踢皮球,最后什么事也没办成。
      “霍哥,你算漏一招儿,人家吃饭去了。”王明哲眯眼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
      霍昇撇嘴苦笑:“唉,早知道就先来这边了。”
      他疑心付亦雪原想到了这一点,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
      “别愁了,至少咱照相挺快的,是吧?又没说事儿都要赶在上午办完,下午再来一趟呗。走,先吃饭去!我都要饿死啦!”王明哲像个孩子一样吵吵着。
      于是他俩回宿舍楼找到王明哲父母,然后一起去学校西北边商场附近的家常餐馆吃饭。
      席间,霍昇和王伯父、伯母相谈甚欢,探讨了北京和他老家的风物人情、文化习俗,一时间多有感慨。霍昇歆羡于首都的繁荣与发达,信誓旦旦地说在这儿所见的人都比自己那小地方的优秀。王家叔叔阿姨却缅怀起年轻时候到农村插队的经历,说当初心思单纯、没有烦恼忧虑,天天只对着青山绿水和淳朴乡民,日子不知有多快活,而如今世道变了,让他俩恨不能回到那时去。霍昇顺着二老的话说,跟他们一起唏嘘,心里却道这人若是得了安逸富足,必然要怀念起发迹前的岁月,所以皆有此一叹。
      王明哲自始至终都只顾吃饭,听着他们聊天,也没搭碴儿,鼓囊着腮帮子细嚼慢咽的,吃完还抿两口汤水灌缝儿,颇像个懂养生的老先生。
      他们吃过饭去商场逛逛文具,转眼已经两点多。再跑完一趟教务楼,王明哲就倦乏了,闹着要回宿舍午休,众人也拿他没办法。霍昇虽然不困,但昨晚熬了夜,所以干脆也在宿舍床上眯瞪了一会儿。起来之后他俩下了两盘象棋,王明哲赢得惨了,觉得没意思,竟真教起霍昇棋路来。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少见地,天空染上了一层玫紫色。十几二十个年轻人聚集在西教1116教室里,都是生物一班的新生。他们的导员胡海松坐在前面第一排中间的桌子上,环视周围,清点了下人数。
      “咳,同学们请先安静一下,咱们开班会了!”胡海松在一片嘈杂中大声宣布道。
      “各位晚上好!我是你们班的辅导员,名叫胡海松,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生活、学习上的问题,都尽可以来找我商量。首先,恭喜大家考上军科大,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成为光荣的大学生了!人都说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可在我看来,这只意味着你们肩上的责任更重。你们在这里不仅要学会科学知识,更要学会做事做人的道理,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这次班会,是咱们八七级生物一班全员的第一次聚首。既然大家以后都是同舟共济、并肩作战的伙伴,那就应该好好地彼此认识、了解一下……大家请安静!接下来,”听到学生们仍在下面交头接耳,他深深地皱起了眉,两手使劲拍了一下,发出很大的响声,“要请你们挨个儿向全班同学作个自我介绍,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有什么兴趣爱好之类的。呃……就从这位同学开始吧。”他用下巴指了指坐在旁边的付亦雪。
      他说完之后,学生们反应过来该轮到自己了,四下就安静了不少,但还是能听到零星嗡嗡的交谈声。付亦雪会他的意,清了清嗓子,停顿片刻,等众人拿眼睛往她身上那么一打,便再没有吭声的了。那些女生们讷讷地瞅着付亦雪,几个末流的男生甚至发出了咽口水的声音。
      “各位同学们好!我叫付亦雪,付是单人旁加寸草心的寸,然后名字取为也是雪的意思。至于来自哪里嘛……你们猜。”她嗓音清脆,说话落落大方,还有些调皮地冲众人眨着眼睛,把问题一丢出去,班里的气氛就被带起来了。
      “南方的?”对面坐的一个男生扯着嗓门问道。
      “嗯,是南方的。”
      “是苏州人吗?”
      “我猜是湖南!”
      ……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付亦雪却只是微笑着摇头。
      “让我也猜猜,”胡海松笑了,开口道,“你这么伶俐的姑娘该不会是浙江绍兴的吧?”
      “哈哈,胡学长猜对了。”
      付亦雪脸上笑容灿烂,她知道胡海松看了自己档案信息,不然哪能猜这么准?他口中的“伶俐”其实就是伶牙俐齿的意思,这话换别人说出来也许是酸、是讥讽,但他这么一本正经地玩笑,必是称赞无疑了。
      其他人并没有尝出其中味道,反而夸胡海松猜得准。
      “所以,如果有时间,还请同学们去我们那里尝尝家酿的酒。”
      付亦雪只是说些场面话,讲得当真客气,却眼见有人已经跃跃欲试了,后悔自己本该收敛些:“唉,说起来,我那点儿爱好不怕大家笑话,因为家风比较严,父母不喜欢现在时兴的玩意儿,所以我也就被牷在家里,摆弄摆弄琴棋书画、动动针线什么的。”
      大家听后只管鼓掌,她的兴趣究竟如何,没几个人真正上得心去。就算是那几个对她有意思的男生,也觉得她只是以前不常出家门,现在家长也管不到了,总不至于连逛个街、看个电影都不爱吧?
      真了不得,霍昇却想,如今上哪儿去寻这等闺门绣户女?但是,时代在变化,她们也不过是将消逝在历史中的一缕尘埃罢了。
      下一个轮到的人应该是徐禅月。
      王明哲忽然拍霍昇肩膀,惊得他赶紧回头:“你什么事?”
      “霍哥,你说她会下围棋吗?”
      “可能会吧,一会儿你问问去。”霍昇回答得很敷衍。
      “说的也是,我等自由活动的时候问问她。”王明哲踌躇满志地说。
      徐禅月风格不同,但引人注目的程度绝对不亚于付亦雪。面对全班人的视线,她有些不适意,绷着一张脸,干净利落地自我介绍完了事。
      听说徐禅月是河北的老乡——虽然相隔有点远——霍昇还是挺开心的,觉得这好赖是个攀谈的理由,而且自己没准儿真的在哪儿见过她呢。他白天见到她一时头脑发热,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再胡思乱想些没影儿的事情,只希望以后能跟她像个好同学、好朋友似地相处。
      转眼间,每个人都自报完家门,有令人印象深刻的,也有让人记不住的。不,倒不如说,抛开外在形象而言,一些人在新同学面前极力地表现自己,而另外一些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才好,个中原因不一而足。
      窗外暮色愈浓,胡海松简单地讲了讲接下来半个多月军训中要注意的事项,叮嘱同学们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大多数人都认为他说的是些陈词滥调,因此不加理会,而是继续和邻座小声儿交谈,只有几个人依旧沉默地认真听着。
      学校的迎新联欢晚上八点钟将在宴会大厅举行,胡海松看时间差不多就解散了班会。因为联欢是非强制参加的,所以有的同学已经打算回寝室洗漱、休息了,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甚至等不及让导员带队就往会场跑。
      “禅月姐,咱们也去联欢会吧,挺热闹的。”付亦雪在来之前就听说了活动的大概,一直满怀期待,所以今天这几件能穿出来的衣裳是早早就拜托家长准备的。
      徐禅月撇了撇嘴,有些无奈,但眼见付亦雪已经挪步了,不得不赶紧跟上。
      霍昇眼见那两个人往会场方向走,忍不住也想去看看,但又觉得自己穿得不够体面,怕让人笑话。犹豫再三,他决定问问王明哲:“唉,你打算去联欢吗?”
      王明哲下午睡足了觉,晚上正想找点儿事做,又懒得和霍昇下棋,所以经他这么一问,马上点头。
      外面天已经黑到看不太清人脸,去联欢会的路上,胡海松也带了一小队人,走着走着就散了,随意得很。此时正是阵阵凉风吹来,混合着花坛里植物发出的清香,令人不禁要用力地呼吸几口气,好像在竭力把白日里淤积的浑浊吐出去。
      宴会大厅装修华美、灯火辉煌。长方形的室内,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都铺着银色合金镶边的中花白大理石砖,墙边布置了一圈儿绿油油的盆栽,最里面是砌起的舞台,像是机要会见的场合。所谓联欢,也并没有人到台上表演,而是各个学院、社团在会场支开摊儿,向与会者提供游戏、食物、饮品和休憩处。另有一拨儿教职员牵头,带着那些意兴渐酣的学生们,随着轻柔的背景音乐在中间的空地上跳交谊舞。当然,大部分人所做的,只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聊天儿而已。
      此类活动是军科大的传统,每逢重要节日,学校的领导都要搞上这么一出儿,其用意不言而喻。虽然联欢的形式不伦不类的,和军科大自己的定位一样尴尬,可对学生来说也算是不错的福利。反正上面拨的经费绰绰有余,就任由这些人折腾吧。
      校长简单致辞后,联欢就开始了。大厅里看似拥挤不堪,实则有序,学生们不论身份背景、性格做派如何,此时都还端出个样子来。
      徐禅月耐着性子陪付亦雪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串了半天,被那丫头催逼着玩各种游戏,加之又要留意周遭,早已不胜其烦。当她笨拙地拧转着魔方却连一面都拼不出来的时候,在一旁看着的付亦雪笑得合不拢嘴,她却忽然注意到有三个男生摇摇晃晃地向她们走过来。待到近前,徐禅月认出有两人在刚才班会上见过——带头儿那个双手插兜儿、打扮流里流气的男生好像叫李质瑜,听说家里还挺有背景的。因此,她当下判断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尽量不要招惹的好。
      可是,李质瑜却一把拽住了付亦雪的手。
      “干什么?”
      他一张口便酒臭扑面:“哎,这位小姐,咱们是同班同学啊!我刚见你时就觉得咱俩特有缘分,结果在这儿又碰上了,真是好巧,索性一起跳支舞吧?”
      付亦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很明显不喜欢被这样动手动脚,但那人依旧死皮赖脸地纠缠。
      尽管徐禅月狠狠地瞪着他们,李质瑜却片刻也没有直视她,目光只盯着付亦雪。那俩跟班儿,一个撇着嘴冲她笑,另一个满脸无所谓,分明是在表示“她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和“你们还不见好就收”。
      看是这么个情况,徐禅月决定不再隐忍,暗地里攥紧了拳头,后脚跟轻轻踮起,如上了弦的箭,蓄势待发。但她刚要开始和他们理论的时候,却被人抢了先。
      “李同学,对不起啊,亦雪已经答应当我的舞伴了,是不是?”胡海松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还把谎话说得一本正经,叫人难以怀疑。
      听他这么说,付亦雪默默点头。
      因为惊讶,李质瑜张大嘴、瞪圆了那双充血的眼睛,模样有点儿滑稽。
      “李同学,你看起来像是醉了啊!说实在的,在学校里喝酒总归不太好。今天日子特殊就算了,以后我这当导员的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啊!”胡海松面带微笑,语含威胁。
      为了来找付亦雪,李质瑜刚才确实灌了些酒,此时脑袋晕乎乎的,但心里还晓事。他平时虽然不着调惯了,却不是爱惹事生非的人。本来付亦雪的态度就让他觉得有点儿没趣,现在又跑出来个胡海松,他也只能说声“不好意思打扰了”,然后悻悻地转身离去。
      跟在李质瑜后面的那两位倒没喝多少酒,其中一个也在生物一班,名叫刘宇,因为家里的关系,对李质瑜从小巴结到大。他心眼子多,想着李质瑜最好是和胡海松打起来,顺便收拾一下这位新导员,往后他在班里就能肆无忌惮地犯纪律了。所以,还没离开胡海松的视线,他就在李质瑜耳边拱火道:“哈哈,这姓胡的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让李哥你吃瘪。”
      李质瑜听后更加气闷,但面上没作表示。他开始嫌身边这哥儿俩烦了,觉得随便谁都比他们看着顺眼些,回头一甩手,露出些许愠怒的样子,使得他俩谁也不敢近前。
      焦躁地闲逛了几步后,李质瑜发现有个同班的女生孤身一人坐在前方角落的长凳上,就借着酒劲走过去搭讪。
      那姑娘身穿紫色衬衫和白底朱花百褶裙,双手交叉紧紧合抱在胸前,心不在焉地翘腿坐着。她身材干瘦、相貌平平,虽然衣衫整洁干净,但披肩的短发和脸看起来油腻腻的,面容也尽显疲态,大概白天都在忙于应付亲友。
      好像开学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欢喜事儿啊,李质瑜想,那不就和我一样了?不,至少我还遇上个付亦雪。
      李质瑜跟那姑娘打招呼,惊得对方一个激灵,待抬头看见他的脸后才长舒了口气,放下双手,换上一副亲切笑颜。
      她早就知道他是谁,并且在班会上初见时对他帅气不羁的形象产生过些许好感,但她强大的自我意识不允许她刻意接近身份地位更高的他。
      “同学,你也是生物一班的吧?我叫李质瑜,你叫什么名字?”李质瑜整晚心思都放在付亦雪身上,没有仔细听其他同学作自我介绍,但却丝毫不以为意,觉得这也是正常的。他冲她摆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把眼都挤弯了,看上去有点儿肿烂的眼睛中反射出大厅的灯光。
      女生看他喝了酒,还掩饰不住心情中的沮丧,说话语气更软了些:“嗯,李同学,我记得你。我叫杜云容,幸会啊。”
      听了她的话,李质瑜觉得确实有点儿印象。他因为今晚遇到第一个对他不错态度的新相识而感动、欣喜,由衷地赞美她道:“真是好名字,云想衣裳花想容,你把这两样可算是得齐了!”
      杜云容脸霎时红了,想到自己此时表情一定很窘迫,忙低头掩饰。
      李质瑜也知道自己喝多了酒之后口无遮拦,摸了摸后脑勺儿,尴尬地四下张望。结果,他看到了不远处胡海松正眯缝着眼瞅他,而付亦雪也在瞧着他,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他感觉胸口好像被槌了一下,几乎就要吐出来。
      “同学,我……还有事儿,那个,就先失陪了。” 李质瑜支支吾吾地说道。
      “嗯,早点儿休息。”杜云容的语气中说不上是温柔还是疲倦更多些。
      “好的,改日再聊。” 说完,李质瑜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看他远去,杜云容幽幽一叹,唉,又是漫漫长夜。
      宴会厅里,联欢依旧在热闹地进行着,和玻璃门外面寂静的黑暗完全是两个世界。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享乐上,从各种现实中将自己解放片刻。
      胡海松一行不久后遇见了霍昇和王明哲。他俩也算是徐禅月她们在这个班里最为熟悉的人,所以大家自然就结伴游乐,到最后结束时才依依惜别。王明哲还约了付亦雪改天一起下棋。
      回宿舍的路上,徐禅月低头默默地走着,挠着怀里那只毛绒玩具熊的耳朵,而付亦雪口中哼着小曲儿,十分尽兴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来,她俩之间实际上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明明刚才还谈谈笑笑的,现在身边再没旁人了,却尴尬得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毛绒玩具熊是联欢会上做填字游戏赢的奖品。原本路过的时候,徐禅月只不过朝那摊儿上多看了一眼。付亦雪循着看过去,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非吵着要玩,还非要拿第一不可,简直烦死人。谁知胡海松他们非但不恼她,反倒也起了兴致。于是这一帮子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付亦雪,浩浩荡荡地围过去问询,唬了摆摊儿的女生一跳。
      那个女生听说付亦雪想拿头奖之后,眨眼笑了笑,坏心眼儿地对她说:“这个游戏一共有三个难度等级,每个都限时三十分钟完成,答不上来的题目可以向在场所有人请求援助。现在,已经有几组人把中等难度的题目填出来了,你想要赢过他们就得更快做完题目,或者选择最高难度的题目。我觉得还是后者机会大些。”
      “这怎么说?”徐禅月冷冷地问。
      被她这么一问,那女生不由地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又抚了抚胸口,笑道:“如果你们要拿第首奖的话,那自然是要有能拿首奖的能力,也就是比其他人都要厉害。反过来说,假设你们有绝对的实力,也一定要确保能赢过所有人才行。这就好像在体操比赛中,最优秀的选手都会选择比较难的动作,即使完成得有瑕疵,依旧可以得到较高的评价,因为他的对手连挑战同样动作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如果选择了简单的动作,没有那么容易拉开差距了,就给了对手反超的可能。换言之,在这个填字游戏中,不够刁钻的题目谁都有短时间答出来的可能性。时间压缩,容错率就会变小,思考和询问的时间短了,写字的时间就相对长了,那你们到底是知识面比别人广呢,还是动笔比别人快呢?再者求快的话总有个极限,越是接近极限,实力增加所获得的收益越小,这就叫做边际效应。另外,就算你们把目前第一名所用的时间当作基准,以为超过了就万事大吉,可却无法保证后来的人不会超过你们。所以,还是选择最高难度、没人答得上来的题目保险些。来来来,既然你们还有□□助阵,何不赌一把呢?”
      霍昇撇嘴笑道:“同学,你这建议听起来不错,可是万一那题目太难,根本不可能答上来怎么办呢?”
      大家都心知肚明,霍昇一语说中了要害。如果不是难度太大,满场的大学生、教职员,早就有人挑战成功了。实际上,看过题目的人都觉得,只有跑去图书馆,在书堆里翻个几小时,才有可能填上所有空。
      “嗯嗯,你们说的都挺有道理的,但这只是个游戏嘛,我们就选更难更有意思的吧!胡学长那么博学,一定可以帮咱们赢的!同学,”付亦雪说着,又往那个女生跟前凑了凑,换成了一副套近乎的语气,“你看过题目了吧,是不是真有那么难,只要我们答上来就一定能赢了?”
      “哎,放心吧,一共三十五个问题,连填够一半都没有呢。”女生狡黠地笑着,鬼才知道别人是填上来一个还是十七个。
      “太好了,胡学长,就指望你啦!”
      胡海松拧着眉苦笑,一边催促着那女生快点把题目拿出来,一边问道:“那现在的第一名是哪位同学啊?文院儿的吗?没准儿我下学期还带他课呢。”
      听他这么一问,那女生顿时红了脸,干张着嘴嗯嗯啊啊地说不出话来,赶紧把手里的题塞给了胡海松。
      众人答题心切,也就忘了这茬儿,一股脑儿全凑上去看题。结果他们发现那题目真是把古今中外的知识都涵盖齐了,不禁口中啧啧。还好这几位不仅有学问,而且互补。胡海松的博闻强识就不用说了,王明哲简直是个理科通兼“博物学家”,而徐禅月在军事和体育方面竟无所不精。就连在大家眼中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霍昇和付亦雪也在生活常识和民俗领域有着丰富的知识。为了节省时间,付亦雪自告奋勇地当起了抄写员,在纸上奋笔疾书。
      “胡学长,汪元量是谁啊?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付亦雪拿笔点着其中一道题问,“你知道他写的醉歌十首中‘国母已无心听政’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哦,他是个南宋末年的亡国诗人。”胡海松随口说道,把答案告诉了付亦雪。
      这样,纸上就还空着最后一题。
      “放线菌产生的一种物质。”王明哲把题念了一遍又一遍,“我记得以前看过这个,说土壤的味道就是放线菌释放的化学物质发出的,但是我忘了叫什么。”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无计可施。
      就在他们抓耳挠腮的时候,那个看摊儿的女生说话了:“是土腥味素。”
      “对对对,就是这个!”王明哲喊道。
      “学姐,你真厉害!”付亦雪笑开了花,不住地称赞她。
      “行了,看在咱都是同一个系的份儿上帮你们一把。我叫杨南星,是生物系三年级二班的,主修土壤微生物。你们将来有谁研究这个方向的可以来找我。”她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答题纸。
      规定的时间还没过半,胡海松他们理所当然地拿到了头奖,一只毛绒玩具熊。
      “禅月姐,帮我拿着它。”付亦雪把玩具熊塞进徐禅月的怀里,向杨南星学姐道了别,又飞奔向下一个摊位。
      于是直到联欢结束,两人走在了夜幕中,徐禅月仍然抱着那只玩具熊,打算回宿舍之后再还给付亦雪。
      静默中,还是付亦雪先开口了。她声音怯怯的,带了敬畏:“禅月姐,其实这个玩具熊我是想送给你的,为了感谢你早上帮我搬箱子和联欢会上替我出头。还有以后,咱俩当了舍友,我也少不了要受你的照顾……真是麻烦你了。”
      徐禅月听她这么说,又想到她的周全,和她在自己面前看似吵闹,实则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心中一动,更打定主意,以后就是拼出这条命去,也要保护好这个女孩子。
      “没事儿,这都是我分内的事。”徐禅月的语气依旧冷漠,但无法完全掩饰住情绪,句尾带上了点颤音。
      浓黑的夜色添了一抹暖气氤氲。
      另外一边,李质瑜借口不舒服要回宿舍歇着,才从伙伴儿那里脱身,实际上是偷跑出去喝闷酒。他溜溜儿地喝到天色将明,快闭校了才回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开始与重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