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Decem

1、第1章

　　穆阳正叼着烟往回走，出租屋就在前面十步之遥的地方。
　　胡同拐角忽然一阵兵荒马乱，夺路而出的是个满头黄毛的小子，一边跑一边“啊啊啊”，好像嘴里喊出来就能给自己腿下加大马力一样。

　　穆阳闪到一旁，喷了口烟出来，眯缝起眼看热闹。

　　两秒之后，拐角里又窜出一个穿警服的。这位人高马大，剃着标准板寸，眉目在夜色衬托下尤显出刀刻一般的深邃，不过一晃眼，人就已经贴着穆阳奔过去了，只留给穆阳一个浅淡的印象，就是长的不难看。

　　“别跑！”
　　“啊——”
　　追的这位气势如虹，前面跑的行将就木，两人飞一样穿过了马路，在吃瓜群众的惊呼中，逃跑那位被警察同志一个飞扑压倒在地，后脑勺顺便还挨了两巴掌。

　　“什么人啊？”
　　“说是小偷，在超市偷了个姑娘的钱包。”

　　穆阳笑笑，弹掉了烟灰，头一次见追小偷追这么玩命的，不知道还以为抓恐怖分子，笑话完别人，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现在还不到十点，洗个澡吃个饭的时间绰绰有余，等吃饱喝足了再回去值班也来得及。
　　去年从三甲医院来社区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一手拉起该区域社区医疗，减少上级医院压力，没想到自己是躺平来养老的。
　　一年里，他被“社区医生懂个屁”怼得体无完肤，现在连量个血压都觉得姿势不对，得揭下来重量。

　　穆阳伸了个懒腰，自己才二十八岁就有股说不出的暮气，等真暮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手机在口袋里“唧唧”两声，穆阳把手机摸出来，点开信息，是母上大人发来的——
　　“这是照片，你看看。周末约在桃花潭公园了，敢不去打断你的腿。”
　　下面附了一张照片，图上一位五官端正的姑娘，笑容甜美。

　　穆阳吁了口气，家世背景、模样气质都挑不出错来，可惜不是他的菜。
　　他在手机上点点，回过去：“知道了。”

　　自打二十五岁以后，老妈就张罗着他的婚姻大事，发动了周围所有能发动的力量，搜罗了所有能搜到的姑娘，以平均每周一个的频率向他发射。起初穆阳还能以“考核任务重，老板很变态”为由推脱，自打他因为医疗事故“下放”到社区以后，这个理由就不灵了，全家上下都知道他闲到长绿毛，非不去相亲的话就只能坦然出柜了。
　　穆阳叹出一口绵长带拐弯的气，人生啊，就是吃喝拉撒睡，没点意思。

　　陈江河揪着黄毛的衣服领，差点把那领子那一圈给揪下来，勒在黄毛脖子上。
　　“让你偷，让你跑，”他啪一巴掌拍在黄毛后脖子上，拍得黄毛一哆嗦，“嘚瑟啊，接着嘚瑟。”
　　“诶，大江，咱不兴体罚这套了。”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侯楠跟上来，从陈江河手里把黄毛拽过去，“回头你又被投诉。”
　　陈江河从口袋里摸烟，摸出来咬在嘴里，“呿，投呗，谁怕谁。”

　　侯楠叹着气摇头。他比陈江河大五六岁，一毕业就分到了现在的派出所当了片警。起初也跟陈江河一样，一门心思除暴安良，抓个偷面包的恨不得像抓个通缉犯一样玩命，可时间长了就发现基层民警能接触的就是老百姓平时生活里鸡零狗碎的小事，什么你占了我楼道的一亩三分地，我打击报复把垃圾扔你家门口，严重点的有喝醉了寻衅滋事的，大半夜不睡觉开着大喇叭扰民的，林林总总，慢慢也就把热血给吹凉了。
　　后来结婚生子，侯楠的愿望就变成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哪怕这一整天只帮着辖区内的某老太太找三回猫，那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不过陈江河这牲口很不一样，他当年是还没毕业就被分局刑侦大队给挑走的优秀毕业生，不过还没干两年，就因为犯错误给一脚踹到了所里来，蹲在他们这座小庙成了个每天都在打鸡血的片警。
　　这货精力旺盛得不像个人，追贼追出五条街连大气都不带喘的，还自行发明了一套健身操，没事就拉着所里人跟他一块蹦。

　　“陈江河！”侯楠一手牵狗一样遛着黄毛，另一只手过来翻起陈江河警服袖子，眼见从胳膊肘下面开始给划烂了一长溜，一直烂到了手腕下面，“又破了！”
　　陈江河翻起手看看，“嘿，还真是——都赖你，孙子，这回老子又要被唠叨了。”说着，他又挥手削了黄毛一巴掌。
　　黄毛瘪着嘴，已经快哭了。

　　“不是……我怎么看着这色儿不对劲啊，你等等，你过来——”侯楠把陈江河拽到前面烧烤摊边上，对着光一看，“操，你他妈痛觉神经是不是断了！”
　　陈江河莫名其妙，低着头一看，就见自己不光警服豁了口子，小臂上也跟着豁开一道，正英勇地往外淌着热血。

　　“……我还以为就是蹭破点皮，”陈江河皱着眉，“你不说还不觉得，你一说真他妈疼，嘶……”
　　“呵，”侯楠嗤笑，“无敌铁金刚胳膊坏了。”
　　陈江河嘬口烟，一摆手，“没事，回医务室包包就行了。”

　　“拉倒吧，你有病啊，这一看就是医务室能力范围之外了好吧？”侯楠伸手推他，无奈一下居然没推动，“隔壁那条街，街头有个社务卫生服务中心，里头有个小大夫手艺还成，去让人家给包包。”
　　“我不去，”陈江河把烟头摁灭弹进垃圾桶，“我还回去给这王八蛋做笔录呢。”
　　侯楠叹气，“我带他回所里，你去包你的，包完回来再做来得及。”瞪圆眼睛瞅瞅他，“你小子，真拿你没辙。”
　　陈江河给了侯楠一个飞吻，“爱你，猴哥。”
　　猴哥被他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迅速领着黄毛转身，大踏步向着派出所方向走去。

　　穆阳澡还没洗，饭吃了一半，被一个电话打断了提前享受退休生活的雅兴，小何在电话里嚷着说一个民警同志血里呼啦地来了，他不敢不下手，草草处理了等着穆阳去救驾。
　　“出息！”穆阳翻了个白眼，换来小何迭声的“嘿嘿嘿”。
　　他撂下筷子，把钱往面碗下面一塞，“水哥，收钱！”
　　听见厨房里传回来一声吆喝，穆阳抽了张比草纸还糙的纸巾抹抹嘴，起身风风火火地跑了。

　　陈江河坐在治疗室里举着胳膊，盯着对面满脸尴尬的实习生。这位实习生长得又瘦又小，顶着个大脑袋活似一颗豆芽菜，白大褂一穿，感觉只有一颗头飘在白衣裳上，视觉效果颇为惊悚。
　　“我们那个技、技术骨干马上就来，您稍微等、等等。”实习生搓着手，扯开嘴角露出两排白牙来。
　　陈江河无奈，胳膊酸的要整个折过去一样，“我这得亏是个小伤，万一主动脉破了我就在你面前死不瞑目了吧？”
　　“没……”实习生咬咬嘴唇，牙齿似乎还扯了块干皮下去，“不会，要真那种程度的伤就拉急诊了……也不对，如果伤的不是地方，可能等不到救护车人就不行了。”
　　“……”陈江河运了口气，心说人民警察不能和人民置气，要平和要和谐，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虚掩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我来了。”穆阳一边带无菌手套一边抬头，打眼一瞧，愣住了。

　　陈江河看着来人，如遭重锤。
　　这人身型修长，眉目干净，鼻梁上架了个无框眼镜，看上去似乎很斯文。为什么说似乎呢，因为陈江河知道这副好看的皮囊下藏了一套黑心肠，所以斯文后面还得缀俩字，败类。

　　穆阳觉得穿着破警服的同志有点眼熟，稍一回忆，哦，原来是方才擦肩而过那位如同脱缰野驴的英勇干探。
　　受伤了？
　　他垂目看看，是受伤了，不过不严重。
　　小何已经做了简单处理，只是伤口尾部略深，要缝针。

　　穆阳在圆凳上坐下，有条不紊开始整饬陈江河的伤处。
　　“袖子剪了吧，挺碍事的。”招呼小何拿剪刀咔咔两下剪烂了警官的制服，小何举着剪刀，看着陈江河越来越阴沉的脸心有余悸。

　　“怎么伤的？”穆阳掀起眼皮看他，“看上去不像是利器伤。”
　　陈江河眯起眼，“碎玻璃蹭的。”
　　“那玻璃劲儿可挺大的，戳在黑黢黢的小胡同里那种吧？”穆阳啧了一声，“还行，伤口不算太深，这几天别沾水，定期过来换个药——没时间的话在你所里医务室也能换。”

　　陈江河仔细打量着他心目中的“斯文败类”，判断他大概是把自己从记忆里叉出去了，不然以他陈警官这种警草级别的颜值，不应该戳他眼前这么近都认不出来。
　　妈的，敢抢老子心上人，害老子牡丹二十九年，老天开眼今天让你撞我手里，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不过还没等陈江河把埋在心里的剧本打开，他手机就叽呱乱叫起来。小何帮着从警服兜里摸出来，陈江河划开了夹在脖子和肩膀间，“说话！”
　　那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陈江河唰一下站了起来，腿后面的凳子跟着一晃，“啪”歪倒在地。
　　“放屁！”
　　这是他留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最后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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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披旧皮重开，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