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媚好》风储黛

2、寒湮（二）

　　五年前，卞国皇城寒山脚下。

　　寒湮自幼长在青州，但也不是完全足不出户的，五年前她曾被歹徒掳走，绑架到了卞国。寒山脚下，突遇四国八十年来最大的山崩地震，那群人被活活埋在了泥石底下，寒湮从废墟之中爬出来，奄奄一息。

　　她醒来时，躺在卞国城郊一座竹屋里，十来岁大的颜琅，正在溪边用他的小镰刀削着竹剑。

　　碧水盈盈，山间杂花生树。

　　寒湮两脚上全是伤，她一瘸一拐地靠近颜琅，少年的眼眸犹如黑曜石般润泽漆黑，竹剑矫若游龙，直逼寒湮的喉咙。

　　寒湮吓了一跳，一屁股摔在水里，颜琅冷冷看着他。

　　他人如其名，生得犹如珠玉琳琅。精致俊逸的面容，在小小年纪便看得出将来的绝代容色。

　　他冷笑道：“你是谁？”

　　原来他救了自己，却并不知自己是谁。

　　寒湮身上薄薄一层绡纱湿透了，露出雪白的香肩，青州皇室的图腾也显露了，颜琅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震惊，继而，他寒了脸色，将寒湮五花大绑，捆在了床头。

　　他们在一起单独度过了十日，后来青州来人，寒湮被接回都城。但那一日，颜琅不在。

　　他去了山上打猎。

　　他们日夜相对，寒湮心里满满的全是他，他用小镰刀削竹剑的模样，在溪水里用竹剑捉鱼的模样，他钻木取火的模样，还有鱼下锅时，在腾起的烟雾里对她回眸一笑，寒湮的心忽然砰砰地乱跳。

　　她说：“小哥哥，我想嫁给你。”

　　青州以女子为尊，青州皇族一言九鼎，她说了这话，就意味着，她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

　　颜琅以为她说笑，有些赧然，却仍然低低点头。这个小姑娘，怕是不知道什么是嫁，什么是娶，童言无忌，他本没放在心上。

　　但是寒湮不依，拉着他的手腕，定要他一个承诺，颜琅宠溺地摸她的发，“好，五年之后，我娶你。”

　　为了这个五年之约，寒湮在青州皇城从小姑娘等到十九岁，这个年纪尚未出阁，在青州已是老姑娘。星河替她找了全国最好的世家子弟，寒湮都不要，星河便死了心思，再没有管过她的婚姻之事。

　　寒湮拼命地学习丹青，想在他在自己的记忆里褪色之前，用自己的笔将他的容貌画下来。分别五年，她用来盛放心上人画像的箱箧，摆满了丹青，是他，或立或坐，或笑或怒，一悲一喜，他宠溺地挑她头发的模样，他绑了她，喂她鱼汤的模样。

　　越长大她便越知道，颜琅一个人住在山里，太寂寞了。他待自己，也只像对待一只捡来的小动物，给她他最好吃的，最好玩的逗弄她，却限制她的自由，不许她跑。她跟他说，“我不会跑的，颜琅，我想嫁给你。”

　　颜琅不信。

　　每当这时寒湮便会急，“真的真的，我只嫁给你一个人。”

　　颜琅又会摸她的头发，笑而不语。

　　寒湮看着她一幅幅画得越来越纯熟，却离记忆里的人越来越模糊不明的画，还是会想到山中的十日，想到自己与颜琅朝夕相对的十日。

　　颜琅，你在哪里？

　　……

　　他从小就不得卞国皇室所喜，因为他的母妃有疯病，皇室所有人都担忧他将来也会发疯，会害人，所以很小的时候，颜琅便被扔到寒山脚下一个人独居。他在这里，学会了一个人抓鱼捉鳖，一个人生火，一个缝补衣服，什么都亲力亲为。

　　他在溪边捡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捡到她时，她浑身是血地躺倒在潺湲溪水之畔。青丛深深浅浅，她娇美的面容上被蒺藜划了几道伤口。

　　颜琅独居惯了，第一次见到一个活人，有些新奇。他将她抱回了竹屋。

　　那几日，他就像对待一个小兔子对待她，喂她吃饭，给她梳辫子，洗浴的时候他就躲在门外，要是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立即冲进去。有一次寒湮在湿淋淋的木板上滑到了，他担惊受怕地冲入房门，只见月光如雪，一线而下，一具少女温软的身体在木板上蠕动。他好笑地看着小姑娘，刹那之间，忘了什么男女大防，走上前，弯腰抱起了不着片缕的小美人。

　　“颜琅……”虽然执意要嫁给他，可是她们还有行过六礼，他便这样……便这样……

　　寒湮羞红了脸蛋，小手紧紧拽着情郎。

　　颜琅眉眼飞笑，“不是都要嫁给我了？我会娶你的。”

　　那晚，他问她姓名。

　　寒湮嗫嚅许久，终于吐出两个字：“星儿。”

　　那时候她不叫寒湮，而是为了衬托星河，衬托她的姐姐成为附庸的存在，她叫星儿。直到女帝即位，为了避讳，才改名寒湮。

　　颜琅优雅光洁的下巴轻轻点了点，却同样有些脸红，“我记住了，星儿，我会娶你。”

　　那晚颜琅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他还是没给她松绑，他想去山上打猎，找一只雪狐回来给她玩，但等他回来的时候，绳子散了一地，独独不见难道美丽娇俏的身影，她走了。

　　她走了没多久，颜琅被皇兄颜玳接回卞国皇宫，摇身一变，成了卞国亲王。

　　他始终记着他的小姑娘，可人海茫茫，无处寻觅。

　　直至颜玳将各国皇室的美人图送入他的王府，颜琅看到了青州女帝，那如画的眉眼，凛然威严的一副容姿，犹如九天神女落尘，端的是高傲清冷，不可方物。颜琅微微一怔，原来，原来她是青州女帝，原来她变了这么多，出落成真正的大姑娘了。

　　他摸着下巴微笑，问皇兄请了旨意，求娶青州女帝为妻。

　　她说过，她要嫁给他。

　　她说的是嫁，想做他的女人。即便是青州女帝，他也定要娶回来。

　　一路风霜敷面，颜琅将聘礼带入青州，请求女帝星河下嫁。

　　她高高在上，宛如神女一般，对他不屑一顾。

　　但颜琅道：“凭我敢来。”

　　我既然来了，你应当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