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媚好》风储黛

1、寒湮（一）

　　佛堂里点了两只高烛，慈悲拈花的佛像，被烛火打上蜜色，柔柔的光晕底下，身姿娇弱，犹如一朵含苞纤细的辛夷花的少女，双脚上全是血泡，一身猩红地躺倒在冰凉的石板上。

　　一个时辰以前，她用一双娇嫩白皙的双脚，走过铺满火炭的长路，沿途，有十六名手执藤条的宫人，在她过火炭路之时，用藤条狠狠鞭笞她，她数度被打在地上，双掌被火红的炭火一烤，刺溜冒气白色的烟气。

　　而那个尊贵的女人，则高座巍峨，冷眼看着她，目光讽刺。

　　寒湮的红唇被咬出了淋漓鲜血，身上的藤条却一根一根地加诸后背，她终于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花园后，被牡丹团簇的女子，端起一碗茶水，道：“够了，今日到此为止。让她走。”

　　于是她被扔入了佛堂。

　　青州女帝，她同胞的姐姐，星河，是天海大陆的美人谱上排名第一的美人，少有的容惊四国的绝色，可这么多年，从无一人敢求娶。

　　直至一个月前，卞国来了一位形貌绝佳的少年郎，他跪了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来，请娶青州女帝星河为妻。

　　女帝哂然，“你凭什么？”

　　少年道：“凭我敢来。”

　　女帝微笑，让人将他带入后宫，以青州最奢华的入幕之宴款待。

　　但少年不喜欢，他不吃不喝，终于等到了她再度走入宫闱，少年冷然道：“我是为求娶女帝而来，绝不委身，女帝陛下，在下说的应当很明确了。”

　　寒湮愣了愣，继而微微尴尬，“我不是女帝。”

　　她不是女帝。

　　少年也尴尬，怔怔道：“那你是？”

　　“我叫寒湮。”

　　世人只知世上有青州女帝星河，而不知星河同胞妹妹寒湮。她自幼长在深宫围墙之中，养成了娇花一般的容姿和性情，待谁都和气，比起冷面肃容的星河，寒湮反倒更受人看重。

　　寒湮对少年一见钟情，可是少年心里只有星河，他再三强调过，他是为求娶星河而来。虽然讽刺的是，他时常会将她们姊妹弄错。

　　所以三日前那个夜里，寒湮偷了姐姐的服饰，妆容盛大地闯入了少年的院落，他们在小院潺潺的溪水里，交付了彼此纯粹青涩的第一次。寒湮忘情地唤他的名字，“颜琅，颜琅……”

　　颜琅从未将名字告诉过寒湮，他的名字，只在结缡文书上惊鸿一瞥，青州唯独女帝知晓，他不疑有他，在婚前便与“女帝”行了周公之礼。

　　那一夜，也是重要的转折之夜。

　　他们在溪水里紧紧相拥，寒湮感受他落在自己全身的吻，小院的大门被轰然撞开，女帝星河带一群宫人闯入，颜琅愣愣地望着女帝，再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子，他问她：“你不是星河？”

　　星河……真动人，他从未唤过她“寒湮”，从来只有别扭生硬的“公主”。

　　可她不想做公主，只想做被他捧在掌心放在心口的女子。

　　星河挥掌，冷冷笑道：“寒湮公主不知廉耻，剥了她的衣裳，押入佛堂静思己过！”

　　那个残夜，她全身赤露地倒在佛堂里，美好的胴体上全是吻痕，颜琅留下的吻痕。可那一道道慈悲的普度众生的目光，却犹如尖刀，一笔笔划在自己身上，她被剜得体无完肤。

　　寒湮抱着蒲团，嘴角全是幸福的微笑。

　　她不悔啊。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夜，一个时辰，也是最美好的。

　　星河告诉她，“如果你想从这深宫里出去，我可以答应你，你想嫁给颜琅，我也可以答应你。”

　　代价便是，她要从那铺满火炭和覆盖鞭笞之刑的甬巷里走过，一步不能落。那段路，她已经走了一半了，还有一半。

　　寒湮闭上眼睛。“颜琅，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你娶我。”

　　深宫里传来宫人呢喃私语。

　　“颜公子生得真是俊美无双，与我们女帝夜夜生欢，女帝陛下竟从未再传唤过别人！”几个人捂着嘴儿偷笑。

　　寒湮浑身火辣辣的，仿佛是伤口被海水蛰过，她“哇”一声，在空寂的佛堂里，呕出一口鲜血，宛如辛夷花，含苞藏雪地待放在枝头。

　　血液的香甜蔓延过佛堂，浓香久久不散。

　　第二日，宫中流言，寒湮公主死了。死在长夜之中，那一夜星河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