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染》牙疼

1、幕启

　　乱
　　她童年的记忆十分清晰。
　　她的家族是京城显赫的施家。
　　她的亲爹是大唐皇帝亲封的镇国将军，她的大伯是先皇亲封的“御染”。
　　施家就是如此达到兴盛顶峰。然，人与人之间的名熏利欲，暗斗明争既无聊可笑却又是那样的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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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很疼她，只要她小小的撒娇耍赖，不论多无理的要求爹也会一口应允。即使他不肯，大伯也会从旁为她努力争取。
　　倭人犯境，唐皇理所当然地派遣镇国将军前去平乱，那年她十岁，也跟从前去。
　　“倭人很坏的是吗？”
　　伯父告诉她：“倭人并非全部都是可恶的，只是有一部分害群之马喜欢挑起事端、侵犯邻国；但，他们之中也有一部分是好人，你爹就认识了一位扶桑朋友，姓轩端，他的人品确实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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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有一个扶桑朋友的事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不仅她知道了、就连那些嫉妒她家族如日中天的佞官谗臣也全部知晓。
　　她忘不了那天自己躲在窄小的衣柜中，从木缝看向帐营内——那些不知打哪儿来的士兵将她爹制服捆绑、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男人将一叠信函狠狠地往她爹脸上砸去，恶声质问：
　　“施将军，这就是你与倭人往来的信函，这就是你对大唐忠心的证明；呵，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对圣上之忠诚，心可昭日月！何况轩端须来自扶桑，但他与此次战事并无关系，你私擒朝廷命官，出言侮辱、全然置圣上于不顾，你又应担何罪！”
　　男人冷睨着他，嘲笑着眼前这个已沦为阶下囚将军的天真愚昧：“难道你还未曾发现皇上为何将你调置边境平乱吗，倭人尽管可恶、但那荒芜的弹丸之地根本难成气候！皇上名是要你出面平乱，说白了还不就是私下授旨、要我伪造些证据再判你一个死刑，当下就地正法，死个干净。”
　　爹爹的脸色由愤怒的赤红转成心灰意冷的惨白：“皇上他……早有此意了？”
　　那男人讥诮点评：“功高镇主实乃大忌啊，将军。”他自怀内抽出一纸薄信、徐徐摊展，便漠然地高声朗读：“苏我大人如晤：今吾与阁下兵戎相见，实是不忍。须知战事干戈起，他朝生灵成涂炭。汝之政见深远、百姓尽归汝之统，吾对汝十分仰慕，不如我等屏弃种族之见，让我投身倭军，为扶桑效力，他朝逐鹿大唐国土、必为苏我大人双手呈上那锦绣河山——”
　　“够了、够了！”她瞪大双眼，看见亲爹黑眸红丝深植，放声咆哮，壮硕雄健的身子凭借一股蛮力，竟将压制他的士兵撞倒两个，遭人反捆背后的双手胡乱挥舞之下竟挣开绳索捆缚——此刻的他宛如冲出深山的猛虎，矫健敏感却又凶残易怒！
　　他一把抢上男人手中那封伪造的通敌书信，一下子便撕成粉碎！粗实宽厚的掌下一刻已狂猛地扼住男子满带江南书生秀气的细白颈项：“你可以杀了我，可以恣意羞辱我，但就是不可以给我加诸通敌卖国之罪！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男人粗重地喘息，狼狈地拍打那仿如铁箍般牢固的大掌：“就、就算你撕掉伪信又怎样，皇上要你死！他要你死！”这句话来得既快又急，冰冷却又残酷地打进他的心！
　　将军像那负伤的猛兽，孤独地匍匐地上，低吼着自己内心对现实的不满！
　　那男人瞧准了机会，扬手命令手下将军将再度攫锢！
　　安然待在衣柜中的她张开了嘴巴，她想喊、她想提醒自己的父亲要跑，快逃跑——但父亲的心腹将领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想要告诉她：不管发生任何事，你爹都不希望你有危险！
　　昔日意气风发的将军如今已然万念俱灰，多年浴血打拼，疆场驰骋，自以为那是光辉峥嵘，流金岁月，可到头来他心心念念永世效忠的上位者竟回他一句：功高镇主！
　　这是怎番冷漠，怎番讽刺？
　　身穿官袍的男人再度让她激动愤恨！
　　男人手中出现一柄冷泛寒芒的锐勾锋锥，无声无息地将中指伸进她爹口中、然后使劲撬开——寒锥大将军的舌硬生生地剜去，然、这怎及上位者的无情来得伤人？
　　他就这么失去辩驳的能力，他再也没有为自己申诉的机会，他只能无言地带着那颗绝望而疼痛的心任那残酷处置摆弄，从此、笑骂由人！
　　男人冷眼看着那一团沾满鲜血的肉舌，抬起绣金边的紫袖粗暴地擦去将军脸颊的血迹，举手向手下人示意：
　　“将这个通敌卖国的叛贼带出去！”
　　衣柜中的她无能为力，双眼已让倾注的泪水横肆弄得红肿，但她还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带走——
　　我爹不是叛徒，我爹不是叛徒！
　　然、她无法出声，更救不了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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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父，你不跟我们一块走吗？”她牵着年仅六岁的妹妹，仰首问向那如亲父的大伯。
　　“不，伯父还得留在这里，这儿毕竟是伯父的家，我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这个地方，再也走不了了。”
　　她看着伯父那张强打笑颜的脸庞，胸口就像被刚针狠狠地扎上——爹在世时，他从来没有看见伯父这比哭更让人心疼的表情；爹被处决后，施家的印染生意一落千丈，往昔的显赫再不复见，蜚短流长如同无形箭矢、一支一支穿透施家的辉煌，似乎非要那曾经的荣光完全
　　从施家中分离出去。
　　“好啦，是该走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妹妹……如果十年后，施家的风雨过去了，你就回来成亲，履行婚约吧。”
　　那个姓轩端的男人拉着她的手，她牵着妹妹，三人一块踏上了那挂着白帆的商船。
　　她注视着距离得愈来愈远的伯父，心里明白——自己离开的不仅是那个含冤而死的父亲，不仅是那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伯父，更是离开这方自己土生土长、无限依恋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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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亦即扶桑大化元年（645年，大化改新），以中大皇子和中臣镰足为核心积极策划，于六月消灭在此以前掌握朝廷实权的苏我氏。
　　孝德天皇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