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月下美人》百鳥神思者

82、第二十六章 神王之虑

　　世间不乏生死相依的夫妇，也不乏常年勾心斗角的冤家。当宙斯诱哄赫拉平息她的怒气时，早已知晓这富有主见的天后在背地里干的好事。如今时过境迁，他意识到，从多多那到遥远的银河，赫拉的心腹已经遍布整个天界，其威望也一再提高，没有谁会再对赫拉的统治方式有微辞。那些平日里对她心存不满的女神们，也都敢怒不敢言。当众神应邀去到赫拉的表决会时，竟无人知会伟大的神王。尽管赫拉尝试修改婚姻法的做法失败了，没有谁意识到，这项法则的修改将与宙斯的王座息息相关，因为他们都习惯了赫拉在婚姻当中的统治地位。
　　黑眉的宙斯神色严峻，在神殿的大厅当中来回踱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举起高脚杯饮下消愁的琼浆玉液，低头瞥见白色的裙摆从黄金的爱奥尼亚柱边拖拽而过。见到来人，他眼也不抬，反倒坐在他的王座上唉声叹气起来。
　　那以白色长袍和希顿裹身，佩戴着蛇形臂环的金发青年是如此迷人。他笑容温和，言语高贵，缓步走到神情严肃的宙斯跟前，屈膝颔首，捧起宙斯的右手亲吻，又起身往神王的酒杯里斟满美酒，这样开言道：
　　“我的王，什么烦心事搅扰了你，让你双眉紧皱不开？莫非嫉妒的赫拉不肯平息她的怒气，教你不快？“
　　“我美丽的伽倪墨得斯啊，也只有你，才能在我这般失意的时候如此体贴地对待我。唉，身为男子的你，竟比我那些妃子都善解人意得多。“宙斯摇了摇头，接着从伽倪墨得斯手中接过酒杯，呷了一口，叹着气继续说道：
　　“可惜我还得说，天真的人儿啊，你的心地还是像从前一样单纯，从来不晓得这其中利害。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请求赫拉的原谅啦？我做这样的事从不觉得需要她的原谅。如今这个顽固不化的女人已经愈发不将我这个丈夫、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照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恐怕她迟早要给我带来巨大的麻烦。”
　　善于察言观色的伽倪墨得斯一言不发，耐心地听着神王倾诉心中的惆怅。只听神王宙斯沉吟片刻，说出了他那酝酿已久的计划：
　　“想必你也明白，从现在开始，为了不教那妒妇得寸进尺，变得无法无天，我不能作出丝毫的让步，更要作出一个大胆的抉择了。我要认真挑选一名在各方面都资质平平的女子做我的新王后，好把所有权力巩固在我的手里。这女子无论在秉性，智慧和权势方面都必须是平庸的，不要让人对她产生任何崇拜或敬重的想法，也不能继承强大神族的血统，随时像赫拉一样肆无忌惮地坏我好事；这样才能永绝后患。至于容貌，她不能太美，为我招惹嫉妒的目光，引发夺妻的争斗；也不能太丑，教我成为众神和凡人当中的笑柄。”
　　听罢，伽倪墨得斯先是震惊得停下了为捏肩捶背的手，而后那俊美的脸上显现出审慎的神情。宙斯却对此满不在乎，只低声问道：“那么，我的伽倪墨得斯，我的富有远见和智慧的爱人，你认为，在我的其他众多神妃当中，谁最具备成为天后的资格？”
　　伽倪墨得斯那金色的眉严肃地皱着，连同他那明亮的金瞳，闪现出一种深深的忧虑。他思考着，说出了既能取悦神王又能劝谏他的回答：
　　“我的王，容我不得不为赫拉说几句好话，先前，我也以为这位王后恶毒残忍，心胸狭隘，可如今看来，没有谁能在辅佐丈夫这方面比得上她。要说夫妻之间的情/趣，这位王后也许不及那些擅长诱惑的女子们，要说秉性，她也并非十全十美，不过总之是一位忠贞不二、善于持家的妻子。与此同时，在生养我的凡间，人人信奉一个真理，那就是不要因为贫穷而轻易卖掉看家的狗，也不要因为富贵而轻易抛弃结发的妻，否则，就会损伤自己三倍的运气。如今，你若是将手握婚姻权柄、善于持家的天后罢黜，恐怕会引起诸神的猜疑和异动，到那时，无论哪位神妃做了奥林匹斯的王后，都将引起不小的争端。”
　　宙斯听了这语重心长的劝告，不禁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脸上虽然阴云未散，却也显现出志在必得的神情。他说：
　　“我的伽倪墨得斯啊，你倒是好心肠，丝毫不计较她以前对你干出的种种恶事。你的胸怀如此宽广，这是好事，不过我要说的是，你不必震惊，也不必多虑。你所担忧的事我心中早有主意。”
　　伽倪墨得斯陷入了沉默。神王喝完最后一杯酒，站起身来，冷冷地宣告道：
　　“纵然赫拉如你所说那般忠贞不渝又勤俭持家，可惜不再是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后，倒像块顽固不化的绊脚石。如今她早已不懂得恪守本分，要让她接纳一位新的神妃，还不如直接叫她去跳阴间的阿克隆河！现在正好，我得趁此机会把那悍妇赶下我的黄金宝座，才能保证我这个众神之王的威严不受到任何贬损。从今天开始，我要让赫尔墨斯把我的旨意传给那些知道我又觅得新欢的神，谁要是敢听从赫拉的命令来坏我的好事，我就要把他赶出奥林匹斯，用铁链把他绑到高加索的悬崖边上去，像折磨普罗米修斯一样折磨他，教他知道永远别怀疑一位神王的旨意！”
　　宙斯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神殿外走去。生来多虑的伽倪墨得斯摇了摇头，目送着神王离开。此际，在殿内石柱与雕饰的缝隙间玩耍的一只鸽子也飞了出去。它煽动强健有力的翅膀，飞过林木葱郁的奥林匹斯山脚，穿过海燕成群的亚速海上空，越过雾霭缭绕的塞隆吉山，来到了其附近的一座宫殿前，找到了一位翘首以盼的情人，将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那鬼迷心窍的情/妇，许德里阿德斯听完便心花怒放，旋即梳洗打扮，静静等待神王今晚的临/幸。
　　这是赛隆吉山附近唯一的乐土，远离战争与喧嚣的地方。为了躲避赫拉的耳目，保护处在危险之中的情人，宙斯下了一道密令，只要求阿波罗的缪斯们、阿芙洛狄忒和她的驾驶着战车的儿子赫底洛戈斯协同美惠女神必须到场，为他们神圣而隐秘的爱情祝福。
　　夜幕低垂，宙斯不动声色地将宫外的火炬熄灭，让乌云的影子将整个宫殿笼罩，好让宫殿不暴露在赫拉的眼中。九位缪斯奏响舒缓的天籁，美惠三女神开始为宫殿的女主人跳舞助兴，宁芙们将贵重的首饰盒与华丽的衣料一一呈上，女主人在欣赏完美妙的歌舞后，便可以随意挑选喜欢的服饰作为礼物。甜言之神赫底洛戈斯擅长花言巧语，便在宙斯的授意下向美女说明这些礼物各自的好处。
　　由于情人已身怀六甲，天父带来的礼物一次比一次更隆重。在他的默许下，许德里阿德斯依次打开黄金的首饰盒，抚摸里面的珠宝，又走到捧着衣料盒的侍女面前，惊奇地掀起那些华丽的布料仔细审视一番。最后她欣喜地挑出一件紫色长袍，便把它披在身上，美惠三女神中的阿格莱亚为她系好腰带，穿好黄金凉鞋，塔利亚为她戴好缀有灵蛇的耳环和臂环，欧弗洛绪涅则用灵巧的手为她盘好头发，阿芙洛狄忒也不计前嫌，郑重地走到她跟前，为她戴上宝石镶嵌的金冠，使她看上去焕然一新。最后，赫底洛戈斯为她戴上闪闪发光的绶带，示意她应该向伟大的神王丈夫表示感谢了。
　　经过天父的宠爱，曾经历爱情创伤的美女显然高兴了许多。许德里阿德斯为她获得的殊荣微笑着，缓步走到神王跟前，给了他一个吻。宙斯受到取悦，也亲自为他的美女戴上一条昂贵的蓝宝石项链，还在她的后颈吻了一下。他牵着她的手微笑着走到镜子前，在场的侍女们便向这对新的夫妇投去赞许的目光。然而美女站在等身镜前端详一番后，却又像想起来什么事似的，立即转喜为忧，继而面露愁容，唉声叹气起来。
　　宙斯温和地注视着他的情人，对她说：
　　“恋人的痛苦及烦恼是多么的惹人怜爱！我的许德里为什么叹气？难道不喜欢这些礼物么？那尚未将出口的话语，仿佛春日里徘徊在黑暗地下的种子，啊，有什么新的要求吗，说出来吧，并且如愿以偿。”
　　许德里阿德斯扫视周围，作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宙斯见状便把在场所有侍者和神明都遣散，好让美女单独和他畅所欲言。
　　这时，许德里阿德斯才叹了口气，答道：“我为自己的快乐和叹息感到焦虑不安，因为我虽然有女神的血统，但其实与有死的凡人无异。每当你离开我，爱神及美惠女神虽陪伴在侧，我仍然感到恐惧。我战战兢兢，为根深蒂固的内在本性感到难为情。我寻求隐居并且常常避开我的同伴们，只想比他们活得更自在。然而，我殚精竭虑，却资质平平，我为人友善，却总是为未知的命运担心。哦，这样的生活多么可怕……“
　　乌云的汇集者见美女将身上的饰品一一取下，又心不在焉地挑选着其他首饰，然后百无聊赖地将它们放回原处，心里也犯嘀咕：“我懂得她的意思，但可不能认为她，正以危险的野心追求某种好处。我要尽快逗她高兴以免她继续说下去……“
　　宙斯便打岔道：
　　”难道我的许德里不信任我吗？我知道许德里的烦恼，因为这是每一个新婚妻子那多疑的脑袋里都会有的想法。不过我几时说过要抛弃你啦？瞧瞧那些礼物，难道你认为它们不够别致吗？要是认为那不能代表一位丈夫的心意，或许我可以把这些都撤掉，换上一批新的。“
　　“哦，雷电之神，天地的主宰啊，你的礼物已经好得无以复加，并且我从不怀疑你的真心，每当我因为你的溺爱而进入极/乐之时，我便明白，爱与你是同一体。如今，除了丈夫的爱怜，实在没有什么好奢望的。不过，冒着触怒你的危险，许德里也不得不将一件事来禀报。 ”许德里阿德斯说。接着，她拉起宙斯的手，来到梳妆台前坐下，连连唉声叹气，又开口道：
　　“我的夫君，你可知道，现在纵然众神都见证了我们神圣的爱情，可我那住在山林和水泽之中的同伴，竟有不少人怀疑我向他们撒了谎！他们逼迫我拿出证据来证明你曾与我同/床，要不就认为我是个虚张声势、疯癫成性的女人！哦，你说的话我深信不疑，可是我要如何证明我们神圣的结/合？难道许德里敢冒着生命危险四处宣扬此事吗？敢把你的闪电和猎鹰拿出去让他们瞧上一眼吗？与此同时，那高贵天后的蛰伏在暗处的耳目早已蠢蠢欲动，总有一天，卑微的许德里将不得不抱着神王的儿子为自己乞求怜悯和宽恕！如今，紫贝染红的衣裳、宝石镶嵌的花冠和丝绸遮蔽的床帐也无法消除心中的恐惧呀！直说吧，要是无法摆脱那残酷的命运，那么我宁愿做一个凡人的光明正大的妻子，也不愿做一个神王的不见天日的情/妇。”
　　言毕，许德里阿德斯换上了一副委屈的面孔，宙斯看情人伤心落泪，也十分不忍，便说：
　　“我亲爱的许德里啊，如果这就是你所担忧的，那我倒要劝你放宽心了。如今，在我的神妃之中没有任何女人会比你更幸运，你也不必为自己的处境而郁郁寡欢。我保证，很快你就能离开此地。到那时，我会亲自到此地接你去奥林匹斯山，赫尔墨斯会为你说服众神，无人敢非议我们的爱情，善妒的赫拉也不能把你怎样！不过现在，为了我们尚未出世的神子，为了你当下的平安，请你暂且隐忍吧！”
　　许德里阿德斯一听，连忙争辩道：
　　“事已至此，难道你的许德里还会向你提出像塞默勒那样过分的要求不成？直说吧，正因为最伟大最公正的神界之主是我的丈夫，我才不怕告诉他，我作为的大洋女神的后裔，已经倒霉到了什么程度。在遥远的过去，我与年轻的爱神厄洛斯两小无猜时，他也曾经为我许下真爱的诺言，但不想在我沉睡的时间里，他受到引诱，对凡人的女儿充满激/情——说到那个引诱了爱神的女人，据我所知，她不也曾是情/妇吗，不，恐怕连情/妇都不如！可如今她却仗着丈夫的钟爱，总是炫耀自己的嫡妻身份，对我这样的没名分的女子十分鄙夷。哦，在这事实面前，难道我应该责怪她一个人吗？要知道还有不少仙女和小神也都这样想哩。这种羞辱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以忍受，因此我向你祈求盛大的婚礼和一份永恒的爱情，正如我将永远爱你一样，好让爱神为他的见异思迁而无地自容，也好让那狂妄的女子知道，我的男人比她的男人强一百倍！”
　　此番话极大地烦扰了宙斯的心境，他知晓这其中参杂了谎言，但也认为它不无道理。乌云的汇聚者思索再三，最后答道：
　　“女子之间酷爱攀比，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不过你所说的恐怕是件麻烦事，它将导致我同赫拉的抗争。看着吧，赫拉一定会用咄咄逼人的言辞对我挑衅，或者做出更疯狂的举动。她单独召集众神试图修改婚姻的法律，便是在对我的权柄作出挑战。现在，你已将你的诉求告诉了我，不过我不能立即应允，以免让她抓住把柄。另一方面，我会将此事牢记于心，并想办法让它实现。为了让你放心，我将对你点头；对不死的神祗，这是我所能给的最庄重的承诺。只要我点头应允，我的言行就不会掺假，不容毁驳；我的意图将不会为谁而作任何改变。”
　　宙斯哄完情人，又想到她竟丝毫不体谅自己丈夫的处境，反而提出这样的要求，内心里甚为不悦。这金发的神女也同某些凡间女人一样浅薄，甚至因为一时的等待就无法忍受，殊不知忍辱负重耐心等待将会在日后给她带来更大的荣耀。现在纵使美女再娇艳，对宙斯来说也像个纠缠不休的债主，教他心烦意乱。可他转念一想，这位水仙女并没有像赫拉那样高贵的出身，也没有像阿芙洛狄忒那样受到崇拜的美貌，至于神力和权柄，更是十分平凡，唯有野心昭昭，为什么不把她列为新天后的候选人之一呢，为什么不能满足她这小小的要求呢？不过，在满足她的要求之后，她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同他讲话啦。
　　天还没亮，宙斯就默默地离开了和情人幽会的宫殿。但许德里阿德斯并不为此事难过，她见宙斯虽然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没有立即回绝她，便知道自己的祈求已然令这众神之王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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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宙赫很有意思，我只是想写一写副CP
然而赫拉的真爱肯定不是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