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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月下美人之他的牺牲(θυσ?α) ...

  •   厄洛斯回到家,往目的地走去。当他穿过纯金的拱门时,那些门廊和壁画皆因为他的临近而光芒四射。他来到最后一扇隐秘的门面前,那里有几株长得十分高大的玫瑰,繁花虬枝缠绕着白色石柱,并将花枝从窗口伸进房内。装饰着新鲜玫瑰花束的门在他的意志下自动打开,阳光便率先驱走黑暗,轻柔地照在半躺着的女子身上。
      她看上去消瘦了一些,仅以单薄的衣裙裹住娇美的躯体,袒/露的肌肤撩人心扉;尽管她的全身仍不失永生的光彩,可是她显得既疲惫又狼狈,凌乱的黑发尚未梳理,脸颊如同贫血病人那样苍白,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仍然神采奕奕。
      那顾盼如处/女般纯洁疑惑的目光,仿佛能叫人忘却一切烦恼,并且使人怎么也不能相信,有人忍心将这样的目光抹杀在痛苦与暴力之中。
      然而下一刻,这目光就转化为惊恐的眼神和隐忍的眼泪,普绪克抬起头,刚才听见的话让她有些不可置信。尽管刚一见面,厄洛斯就给了她一个猝不及防的深/吻。忽略她的处境,也许更教人相信她只是个刚度过初/夜的幸福的新娘。
      “如果我怀/孕,这将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伤害他。”她困惑而又哀伤地看向她的丈夫,不肯相信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无论如何,他一出生我便会杀了他。这是我们必须面临的悲剧。”厄洛斯沉痛地答道,他的一只手托着妻子的颌沿,这时他注意到有温热的泪水滴落到他的手上,仍然补充道:“谁能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不过没什么好怕的,我想对你来说更是如此。。”
      “我将是他的母亲,我怎会不知道?” 普绪克的脸涨得绯红,她低下头,“要说理由,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根本不宜……”
      中了铅箭的女子竟然愿意为自己不爱的男子生儿育女,这简直可以称为滑稽的奇迹,又可以从中窥见伟大的母性本能,教人不可置信又佩服不已——爱神如此认为,当然他本身不太喜欢孩子,因为他自己就曾经是个爱添乱的孩子。他高度评价普绪克的善良,但是又为此感到困惑,难道要放任谣言的流传,让自己像养父赫菲斯托斯那样,成为众神的又一个笑柄吗?
      何等愚昧的仁慈!虽然有的女神生来便具备妇人之仁,但由女人变成的女神更加无法脱离世间女子的固有习气,所以更胜一筹。厄洛斯也忍不住抱怨起来,无处诉说的烦恼顿时如潮水涌上心头,以致于他变得喋喋不休,用一种略带威胁的语气指责道:
      “可是显而易见你去过拉顿厄斯河了。只要你的一寸肌肤或者一根头发沾到它的河水,你就能立即变回处/女。然而你从未告诉我你去过那里,作为我来说,也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候我提醒过你要小心,不要离开德墨忒尔,可你不但不听我的话还喝得烂醉。现在好了,要么你顺从我,要么我们互相折磨。”
      “我去那条河边是由于受了胁迫,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虽然,没有证人,我要是说谎,死人也会哭号的。”普绪克说到一半便陷入了沉默,只是落泪。她再多看厄洛斯一眼——她就会感到头晕,即便他本身便是充满诱惑的爱神。不,现在他更像个穷追猛打的复仇女神。这是铅箭的威力。总之她再辩解下去恐怕又要犯头疼病了。他看她的眼神让她认为自己曾是一个无耻的荡/妇,或是卑劣的叛徒,她甚至觉得,再多说一句话,便要被他用神力关押到无穷远的,黑暗又阴冷的深渊里去。
      “言归正传,我也不想往你的伤口上撒盐,”厄洛斯冷静下来,不愠不怒地注视着普绪克,“但是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要让我做一个仁慈的懦夫,替别人养育儿女吗?我可不愿意,我得把他扔到海里去喂鱼。或者你愿意让他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野/种?就把这当成是壮士断腕,或者狐狸为逃脱陷阱而不得不咬断一条腿的非常手段吧。”
      “你绝不能这样做,这太残忍了。否则就请你把我放逐出去。”普绪克立即反驳道——或许不是反驳,而是哀求。
      她那悲伤的眼神同样啃啮着厄洛斯的心。他总算知道恨自己的所爱是什么感觉了。可是,她内在的坚韧,不正是她与生俱来的么?就像水一样,即便用尖刀,利箭也无法对付。她哭起来实在令人不忍心责备,但又像头倔驴,要问她做错了什么,那么生为女子便是她的原罪——多么荒谬,但下此结论实属无奈。他想,也许只有像农神藏匿心爱的女儿那样将她藏起来,才能一劳永逸。他注视着普绪克的脚踝,上面空无一物,可是他怎么忍心在那样纤细优美的脚踝上拷上纯金的脚镣呢【注1】。
      “不,你必须待在这儿,永远。”厄洛斯转过身,不忍再看哭泣的妻子一眼,“至于在狩猎女神身边的那个孩子,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允许她同她的母亲见面的,而你现在,只要听从自己丈夫的吩咐就行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普绪克追问着,她从床上下来,似乎在为曾经的请求而后悔——实际上她到现在为止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情不自禁地提出诸如离婚之类的荒唐请求。不过当她从昏睡中醒来时,就已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她甚至从身后抱住厄洛斯,柔软的身躯与他紧紧贴在一起,用她那压低的声音说:“我,我发誓不会再逃跑了。”
      这种温柔的妥协似乎取悦了爱神,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相反地,他从女子毫无爱意的拥抱中识破了她的拙劣的谎言,意识到这是一种权宜之计。这下他非但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心软,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如果一位寂寞的君主得到一只梦寐以求的鸟儿,它用诱人的歌声取悦他,好获取自由,他会让它如愿以偿吗?厄洛斯听见玫瑰花藤中有无数个声音,那是他的追随者们在用一种细微的声音齐声告诫他:“她在颤抖,她在说谎,囚/禁你的夜莺,小心那诱人的乞怜,关好你的笼子吧!”
      “她在颤抖,她在说谎!”其中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普绪克应声松开她的双臂,慌张地后退。显然她也听见了这道声音。这年轻的女神并不擅长撒谎,当谎言被拆穿时,她的内心将变得和她的外表一样脆弱。
      多么熟悉的光景,厄洛斯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他还不曾识得情爱滋味,也不曾有无数的兄弟姐妹。有一天,他怀抱心爱的小狼崽,瑟缩在隐秘的墙角,脸红得发烫,有晶莹的泪水滴落到怀中小狼柔软的皮毛之上——陌生男子与母亲的嬉笑声戛然而止,他看见他的陌生的生父正站在母亲的卧室门口,像他现在一样。多情的母亲阿芙洛狄忒则伸展柔软的玉臂,从背后拥抱自己的情人,但父亲失望而愤怒地推开了她的手。
      “真抱歉让你看见了,不过我想你会习惯的。”衣衫不整的母亲并不为情人的举动而悲伤,她将床上陌生男子的腰带随手扔掉,笑容娇艳如同雨后玫瑰:“没有谁的爱能留住我,你知道的。”
      但这傲慢的宣言立即转为凄厉的尖叫,鲜血和肉块从卧室中飞溅而出,甚至沾到了他的翅膀上,父母的詈骂声和争吵声传来,天空应声炸裂,成片玫瑰随之凋落,神殿在电闪雷鸣中颤抖……
      现在,他的普绪克正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个做错事被惩罚的孩子。但他会因为她那徒劳的谎言而赏她一耳光吗?会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她,厉声警告她别耍花招吗?他看她衣衫不整又低眉垂首,如同畏惧猎手的鹿,被献祭的羔羊,实在不忍心苛责她了。但是他得把她藏起来,令谁也看不见,谁也碰不到!
      厄洛斯再一次被提醒道,是命运女神捉弄了他们。他的爱情不会像他想象中那样一帆风顺,他必须谨慎些,以免像可怜的阿芙洛狄忒一样重蹈覆辙。海之女神拥有众多情人,可是真正关心着她的那位早就不在了。至于普绪克,他得承认是他从她那慈爱的父亲手里将她偷走了,让喜爱她的人们再也瞧不见她。
      原本再过几年,上十年,年轻少女便能成长为一位丰/腴又健美的妇人,那苍白的肌肤将染上象征野性的小麦色,闪烁的目光将变得坚毅而沉着。或许她会像又一位海伦那样,做一位有名的王后,成为某场战争的借口;或者又像擅疾走的阿塔兰忒那样与男人或猛兽搏斗,聆听山间的狮吼;倘若她成为女王,她的儿子将像她一样美貌而英勇,她会出现在英雄的史诗里,或者又一个族群的传奇中,没有比她更真实、庄重的女人了——可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发生了,因为诸神知晓年轻爱神的意志,体恤他的渴求,令她来到他的身边。实际上当他们同床共枕后,她就再也无法回到凡人的行列当中去了。不仅限于肉/体得到永生,普绪克的年轻的心将永远保持活跃,热情,甚至是可爱的少男少女们特有的倔强和叛逆,就像他自己——他们彼此都这样年轻,要如何学会做一对成熟的夫妇呢?
      “随你怎么发誓。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你那两个母/狼似的姐姐。你如果想从违抗我的意图中获得丝毫的快意的话,你就那么做吧。然而你总是会后悔。”厄洛斯平静地警告道,仿佛他不曾见到普绪克的眼泪,而正在和她讨论今晚的晚餐。
      他转身走向门口,装饰着浮雕的房门渐渐自动合拢,整个房间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昏暗下来。
      “不……”普绪克试图追上前去,她要哀求她的丈夫,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却不慎摔倒,幸亏地上铺满深及脚踝的玫瑰花瓣,不至于摔得很疼——它们都是厄洛斯在这里和她过夜之后特意铺好的。他站在门口,似乎离她很近,只要她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他的脚尖,但回过神来时,他身上最后一道眩目的光芒早已消失在合拢的门缝中。
      普绪克听见了落锁的声音,可惜她的指尖尚未触碰到那扇门,强大的神力便会阻止她靠近。现在,这绝望的妻子只好跪在无尽的黑暗中哭泣,不知是为她的夫君,还是为她的未知的命运,又或者是为了她的不能出世的孩子。
      我们只能说,尽管她像冰一样坚贞,像雪一样纯洁,还是逃不过那无情的命运。因为在谗人的诽谤面前,即便是无所不能的乌云神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里参考自维基。以下是原文:The story of Cupid and Psyche was readily allegorized. In late antiquity, Martianus Capella (5th century) refashions it as an allegory about the fall of the human soul.[26] For Apuleius, immortality is granted to the soul of Psyche as a reward for commitment to sexual love. In the version of Martianus, sexual love draws Psyche into the material world that is subject to death:[27] "Cupid takes Psyche from Virtue and shackles her in adamantine chains".[28]
    大致翻译过来就是:丘普的故事极具寓言性。在古代晚期,马提亚努斯·卡佩拉(5世纪)将其重新定义为关于人类灵魂堕落的寓言[26]对于阿普列乌斯(金驴记作者)来说,灵魂的不朽是对献身□□的补偿。在马提亚努斯的版本中,性的爱把灵魂吸引到了物质世界中,这个物质世界将面临死亡[27]“丘比特夺取了普绪克的贞操,用坚固的锁链将她束缚起来。“(这句话我请教过了英语专业的小伙伴,虽然也有别的译法但还是认为这个意思最贴切)
    看来厄洛斯的确是霸总啊(笑)
    另外题目是双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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