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华裳 珠子

4、四

　　四
　　拆夹板，换绷带，X光透视冷敷一通折腾，齐桓除了回答医护人员的问题偶尔开个口外，一言不发。间或冷淡的瞄一眼右臂，好像那又青又肿的关节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
　　高城双手叉腰站在墙边，克刻着想掏烟来吸的冲动，眼睛在齐桓身上扫了一遍又迅速挪开，脸色极坏，使得几名从他身边经过的护士皱眉绕路。
　　其实，军医院的年轻小护士，大部分都傲的很。别说高城只是个校官，大校她们都常见，任何军官到了野战医院也是得乖乖听医护人员的话，早就养出不把军衔当回事的脾气。但高城的脸色，委实太黑。而另一位像个木偶一样听话随摆弄的，脸倒不黑，但迷彩底下的那双眼睛，好像会飞刀子出来。
　　到底是哪儿的兵这么渗的慌？小护士低声问。
　　正在打绷带的医生苦笑，“高城，师侦营副营。”
　　“这么年轻干到副营？”八卦仍人之天性，可见一斑。“他姓高……？……！”
　　医生无言点头。
　　“果然……难怪呢！”小护士咋舌，若有所悟。
　　“好没好？”齐桓忽然试着想抬动手臂，却把医生刚包好还没来的及固定的绷带搅散，立马突拉拉乱成一团。“麻烦！”
　　小护士闻言刚微微恼怒，抬眼见齐桓眉头皱的死紧，目光冰冷且不耐烦，不知不觉把欲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没心思再与医生聊天八卦，只顾手上加快动作。
　　猛可里从门口到走廊一片声响吵杂，脚步声人声车声喊声汇成一片搅的原来尚称安静的医院沸反盈天一般。高城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眼，却险些被冲进来一人撞一满怀，脚下错步，迅速闪开。
　　“李医生，快快快快！”进来的人只对齐桓打量了一眼，随后一把扯起正想给绷带打结的医生，一叠声只顾喊，“事故，大面积烧伤，危重……”
　　李医生不等他说完，腾的一下站起来，“几个？哪儿呢？”
　　“两个，不是战士，附近出的事就近儿送过来的，正联络血站调血呢，你倒是快快快点！”来人嘴里机关枪一样突突往外跑子弹，一把扯了李医生胳膊往外拖，“偏生是现在，人手都快光了，忙都忙不过来！”
　　两人一阵风似的刮出去，齐桓看看努力想打好绷带结的护士，“去帮忙吧，我自己来。”
　　护士抬头：“行么？”
　　“去吧去吧。”高城转过身，挥手，“我给他弄。”
　　高城随手关门，喧哗声低下去，齐桓嘴里轻轻嗤了一声，揉揉脸就换了副表情，生动多了。举起左手准备自力更生与绷带头奋斗。没有单手打过绷带的人大概体会不到，这是一项颇有技术含量的工作，齐桓在部队当然也学过战场救护，但落到自己身上真的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看着自己手低下打出来的结，齐桓不由苦笑。
　　高城回头，嘴角一抽：“我当老A都万能呢。”
　　“万能？这话你跟我那队长说去。”齐桓单手在口袋里开始翻烟，声里带笑，“除了生孩子他不会，别的可还真不敢说。”
　　切……高城没能忍住，脸上隐隐就云开雾散。“下次试试。”
　　“你试你的，别说是我教的。”齐桓找烟未果，歪头看了高城，拿下巴冲自己右胳膊实在有够不上相的绷带点了点。“我等着呢。”
　　电话响，齐桓一只手接了，对面是袁朗，齐桓就笑：“没事没事，能有啥事？……蒙古大夫说了，先静养两天观察观察……以后？……以后还该干嘛干嘛呗……是啊，还以为逃离你魔掌了呢……是，命苦不能怨社会…………先说好，削南瓜这回没我事儿了！……你找许三多吴哲，一样。…………爱笑？就完毕那笑法，在南瓜眼里绝对比你笑脸虎还恐怖多了去呢。…………实话实说，不行啊？挂了挂了。”
　　一通电话整个没上没下，齐桓放下话机时转脸看见高城在笑，再看自己胳膊：巨笨拙一蝴蝶结。
　　“故意的！”齐桓不禁笑骂。
　　“哪儿能？”高城一本正经的观赏自己成果。“成心的。”
　　一对一答间，重复很老套的笑话。暮色已浓，高城起身开灯，眨眼一室雪白灿烂。医疗室四墙粉白，齐腰一溜绿漆，恍忽当初共桌的那间教室。旧日气息流年似水，一一淌过。
　　齐桓整个人就好像一下子放松了，连挺直肩背都松驰开来，在不影响伤处的情况下以最闲适的方式靠在了椅背上，长腿一伸，就差抻懒腰打呵欠。“其实这次真的挺悬。在车上那会儿，我真连退伍后干点儿什么事都打算了。”
　　“你属猫，九条命。”高城看表，也是借此转移话题。不是人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他松口气的同时又些许酸辣夹杂，并不好受。“这医生都干嘛去了？直接把病人晾着。”
　　“是，你也属猫。” 齐桓真的在打呵欠，轻松写意无比。用能动的左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爆速飞行，杀伤性破片，还是近距离。拼命也不是这么个拼法，媳妇还没着落呢，先破相。”他调侃。
　　“得失我命。”高城嗤笑，但心里多少有些在意，伸手摸摸，“我倒觉挺酷。”
　　是挺酷。高城的眼睛是接近琥珀的褐黄色，脸上的五官齐整甚至有点太过英俊，现在一条暗色的伤划过左脸眉眼，倒平添男子气恰如其分。齐桓暗笑，没再出声，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很放松，很倦，但感觉不错。
　　高城忽的想起什么，回头：“回头写信别告诉阿姨，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就瞒不了我妈。这事儿，到现在我还没敢让家里知道呢。”
　　齐桓头也不抬，睡意浓重，回话里带着鼻音：“一条硬中华。”
　　“啥？”
　　“一条硬中华，”齐桓脑袋趴桌子上，勉强抬头露一双眼睛出来，“要不我写信。”
　　“你小子敢写！”
　　“敢。”
　　…………………………
　　“当自个儿是，是伤员我我我不敢削你是吧？”装甲老虎吼了。
　　菜刀再度把脑袋埋回去：“现在付帐的话，两包。”
　　扑啦，迷彩上衣砸了过来。
　　菜刀伸爪子扯了披上，继续敲榨：“我烟没了，再没支援，晚上断顿。”
　　“一包。”
　　“不够。”
　　“就一包，爱要不要！”没好气的扑一声丢桌上。
　　虎口抢食成功，齐桓伸出左手在桌面上摸，摸到了划拉进兜，埋头继续小憩，一脸满足。

　　深夜，医院病房。
　　候过查房搜索，齐桓伸手入枕下摸出烟盒，再起身去兜里划拉打火机，没有。
　　再翻，仍没有。
　　看看手里尚未拆封的烟，无奈的只能放到鼻子底下闻闻，齐桓嘴角抽搐几下后自言自语，“KAO，也会玩阴的了。”

　　师侦营，高城上床前从兜里摸出两打火机，看看，丢到一边桌上。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