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总失忆》十里一坨翔

105、挣扎

　　“好黑。”
　　幼年形态的邵涵抱着一只断脚的玩偶兔子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以她为中心，暗红色的液体缓缓向四周蔓延。
　　她面对墙低声呢喃，仔细听可以听见她是在呼救。但整个世界灰暗空荡，她的呼救声犹如投进平静海面的石子，难以激起太大的涟漪。
　　没有人从天而降，给予她帮助。
　　沈凝很想冲上前，一把抱起她，然后带她逃离那灰调又令人绝望的世界。然而在她的梦里，她根本不存在。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邵涵在一声声的呼救声中一点点融化成血水，不间断地消失，直至她终于能喊出声后，完全消融。
　　沈凝是被梦吓醒的。
　　她一睁眼，蓄势待发的眼泪顺势而下。
　　再度失去一次邵涵的感觉引起她心口阵阵作痛，她抱住被子，将自己努力缩成一团。
　　“啪”的一声，床头的灯亮了起来。左丘泠一边揉眼睛，一边含糊问她:“你醒了吗，饿不饿？”
　　沈凝摇头，用被子蒙住头:“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她连打了几个哈欠，声音断断续续:“那我也没事，我，不困嗷。”
　　“嗯。”
　　有她在，沈凝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左丘泠弄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沈凝正想问她原由，她就爬上了床，躺在左侧。像两人小时候一起睡午觉一样，左丘泠的额头抵在她后背，她背对着她。
　　“很难受吗？”左丘泠问。
　　“还行，”沈凝以为她问的是睡觉的姿势，“就是有点不习惯。”
　　“只是不习惯吗？我以为会很痛。”
　　沈凝零星的睡意被这问题打跑了不少，她不由得疑惑:“不就是一起睡吗，哪里痛？”
　　她身后的人沉默了很久，才幽声回答:“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
　　“是？”
　　她的声音小了很多:“其实是邵涵姐出事了对吧？我见过的，以前有个Alpha朋友失去omega伴侣时，和你很像。她人本来很好动开朗的，但是某一天之后，她突然就不笑了，一直消沉着。”
　　“没有，我……”
　　沈凝闭紧眼睛，逼回眼泪。她想起那个梦，心痛到窒息。
　　她很想反驳左丘泠的判断，但她无能为力，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别说了，泠。”
　　左丘泠伸手抱住她，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想多了，你睡吧。”
　　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左丘泠将她看得很紧，尤其是在医院接受治疗的那几天，她和沈凝几乎形影不离。沈凝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而那确实是她心里所想。
　　出院的前一天，两人在医院的长廊上碰见了付半秀。付半秀依旧是一身白色外褂，梳着干净利落的中高马尾。
　　碰面时，左丘泠挡在沈凝跟前，面带微笑:“付医生，难得一见。”
　　“好久不见，你们怎么在这？”
　　“生了点小病而已。我们该去面诊了，先告辞。”
　　左丘泠拉走沈凝，不给付半秀和沈凝接触的机会。沈凝侧头看了付半秀一眼，付半秀微微眯眼，笑了一下。
　　笑意晃荡。

　　沈凝有些失神，对左丘泠说:“邵涵也不喜欢她靠近我。”
　　“邵涵姐是对的，付半秀这人城府太深，不适合深交。”
　　沈凝动了动嘴唇，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她出院当天，阳光明媚，天高气爽，久滞的空气都流动了起来。她站在旋转门旁边，等左丘泠。
　　左丘泠一边接电话，一边办理离院手续，偶尔回头看她。她则蹲在一处空地，托腮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目光忽然锁定一对情侣。
　　情侣两人都是女性，属性分别是Alpha和omega。不同于普通相互依偎的AO情侣，在这一对情侣的关系里，显然是omega占主导，而Alpha几乎全程腆着脸在讨好omega。
　　不知道Alpha犯了什么错，omega一路绷紧表情，除了偶尔瞧瞧Alpha外，更多时候都在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
　　她的神态和邵涵生气时不愿搭理人的样子极为相似。
　　沈凝记起很久以前的某天雨夜，她和邵涵发生了争执，她一气之下淋雨出走。走了很远，她才发现邵涵冷着一张脸跟了她一路。
　　吵架的原因已经模糊不清，但她清楚地记得不论她做错什么，走去哪，只要她一回头，总能看见邵涵的存在。
　　无论发生什么。
　　这种实打实的安全感一直让她肆无忌惮，仿佛只要她活着，邵涵便会如影随形，永不离去。
　　沈凝站起身，目送那对情侣远去的同时，她自己也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医院。
　　当阳光照在她身上时，她生出一种隔世的恍惚感。直到左丘泠扬声喊她的刹那，她才萌生出逃跑的冲动。
　　那是下意识的反应，身体不受控制，她脑海里只有一种声音——离开所有人的注视，去到空无一人的地方。
　　踏进湖水的刹那，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是生机盎然的树林，有几只鸟儿零散地停在树梢上，用一双又小又圆的眼睛盯着她。
　　她转头直视前方，步伐坚定地往湖中央走。
　　“沈凝！”
　　尖锐嘶哑的喊叫在她身后骤然响起。
　　“就算你不为自己想，那你也想想邵涵姐啊，万一她正在赶回来的途中，你就不怕她伤心吗！？”
　　沈凝不想废话。
　　到这种时候，她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愿将真相和盘托出。那些缥缈的希望不如留给生者，她只需怀揣秘密走向既定的归宿。
　　左丘泠几乎是边擦眼泪边拽住沈凝的。沈凝看见她通红的眼眶迟疑了一秒。在沈凝的印象里，左丘泠极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更多的时候，她和凌零一样，从不以脆弱示人。
　　“左丘，你回去吧。你拦得了一次，拦不住我第二次。或是在深夜，或者在某一天黄昏，如果我想死，你是根本没办法的。”
　　左丘泠全当她的话是屁话。
　　“回去！”
　　沈凝挣开左丘泠的双手，并把人往岸上推。左丘泠抬脚踹向她的膝盖，她没踩稳，滑进了水里。
　　左丘泠趁机把她拖上岸。
　　燥热的空气试图烘干两人湿漉漉的衣服，却一不小心蒸发出臭鱼的腥味。沈凝对这方面还是挺介意的，她顾不上死活，上岸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拉开与左丘泠的距离，避免腥味重叠加重。

　　但左丘泠拒绝领她的好意，左丘泠大步一跨，二话不说上来就打脸。
　　“你他妈要是有病就去治啊！”左丘泠打完，先吼了一嗓子，先发制人，导致沈凝被她吼完，怒气都散得差不多了。
　　沈凝一把推开她，一言不发地走向来时的路。
　　不得不说，恶臭的鱼腥味令她的思维无比迟钝，她什么都没想，甚至连计较左丘泠打她的行为都排在回去洗澡之下。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也太臭了。”
　　左丘泠显然也无法忍受自己身上的怪味。她压送沈凝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拔腿跑回娘家洗澡。
　　她愤恨地搓手臂时，敲门声响起。她一愣，才想起自己去追沈凝的途中给凌零发了信息。
　　应该是凌零到了。
　　“你怎么样？”
　　凌零站在门外问。
　　“等、等下！”左丘泠迅速起身，裹上浴巾，小步跑到门边。一见到凌零，她松开攥着浴巾的手，往凌零身上扑上去。
　　凌零伸手接住她，打趣的话停在嘴边，出口成安抚:“我回来了，别怕。”
　　左丘泠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在她温柔的声音中轰然崩塌。她攥紧凌零的衣服，忍不住哽咽道:“你怎么这么慢。”
　　她一哭，凌零顿时缴械投降。
　　“是我的错，我应该马不停蹄，借个火箭嗖地一下立马到你身边。下次注意，原谅我好不好？”
　　左丘泠抽了抽鼻子:“嗯。”
　　凌零不断往下瞟:“虽然说美人投怀我是挺开心的，但你要不要考虑先穿个衣服？”
　　“啊？”左丘泠低头一瞧，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她下意识锤了凌零一拳。
　　无辜躺枪的凌零:“……”
　　她揉了揉被锤的地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等左丘泠穿好衣服出来，她立即捧起一杯热奶茶迎上去。
　　左丘泠吸了两口，凌零变法术似的又拿出烘焙饼干，但她没有动，而是在凌零的注视中，将今天发生的事简短概括。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
　　虽然凌零懒得管这些破事，但沈凝毕竟是挚友的心头肉，出了丁点差错，最难过的还是生死未卜的邵涵。

　　她揉了揉左丘泠松软的头发:“去睡觉，沈凝的事交给我处理。”
　　左丘泠靠在她怀里，忽地感叹:“我现在好庆幸，我不是omega。”
　　凌零:“又胡思乱想什么，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很喜欢。”
　　“万一，我说是万一，”左丘泠在她怀里寻了一个位置，避免被凌零看见她的脸，“至少我出事了，你不会像沈凝那么痛苦。”
　　凌零伸手在她臀部拍了一下，不满道:“你是在质疑我的感情？别说死不死的，你要是敢和别人跑，我就从几十层楼上跳下去。”
　　“不行！”左丘泠猛地抬头，瞪了一眼凌零。
　　“所以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休息，我保证在找到邵的尸体前，我会让沈凝活得好好的。”凌零阴森冷笑，“当然，要是一不小心找到邵的尸体，我肯定不会让她单独活下去。”
　　“……”
　　左丘泠扶额:“你还是别插手了，我自己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