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暮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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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王彦清奉命离开已时隔半月有余，又一日早朝将散，一位守城门的士兵行色匆匆地跑入大殿，还没等将气息捋顺，开口便道：“启禀皇上，风老将军一行人已至城门之外了，这会儿应该进城了。”
钟离逸缣当下大喜，连脸上的笑容都明媚了几分，“既是如此，诸位大臣便随朕一起到宫门口等候迎接风老将军吧！”
让钟离逸缣始料不及的是，跟风老将军一同回来的，还有他心心念念的风慕言。
数月不见，风慕言清瘦了许多，远没有他梦境中那么壮实。眉宇间也增添了几分清冷之气，在厚重的铠甲之下，显得更加肃穆。
钟离逸缣看着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直到他在行至跟前行了个礼，道了句：“小将风慕言给皇上请安。”
不咸不淡的语气，如他的人一样，无半点情绪。
钟离逸缣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伸手将人扶起来，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这种疏离感，让钟离逸缣瞬间陷入了迷茫。
为什么，明明上次见面不还好好的吗？
钟离逸缣看着他，只觉得心底的某处被生生地拉扯着疼，一下一下的，痛觉很是清晰，以至于他因为发愣而依旧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都有点轻微的颤抖。
风慕言起身后便自动退到一旁，丝毫不给钟离逸缣任何寒暄一二的机会。
钟离逸缣盯着他看的眼神里，写满了探寻，而在旁人看来，反倒被他们理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皇上下召令让风老将军回朝，意在操练护城军，而风慕言却在未得到任何召令的情况下公然回朝，怎么说都是违反了圣令。
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只怕会传出他要起兵造反的谣言。
一边是缄默不语的皇上，另一边又是议论纷纷的众臣。
而当事人，却依旧不动如山般站在风老将军左侧，神情漠然，似乎心绪从未在他们讨论的事情上停留过一二。
倒是风老将军连忙上前解释道：“只因老臣多年戍守边疆，染上了极严重的风寒，近期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对操练护城军队一事只怕有心无力，所以此次便不待奏明皇上而将慕言带回，让他替老臣操练士兵，老臣也好借此机会养病。”
末了还补充说：“若是皇上觉得不妥，那老臣立马让慕言回去。”
这句话风老将军语气稍微有点重，愠怒之色溢于言表。
说完，还不忘对着大臣在的地方扫视了一圈。
之前还在放空状态的风慕言，听闻这句话，立马收回了目光，看着钟离逸缣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让钟离逸缣的心立马就软了。
原本他就没有想要怪罪他或者是风老将军的意思，经过这一番解释，他留下来就更加名正言顺了一些。
方才还在议论不休的大臣，在风老将军语落之后，顿时鸦雀无声。
风家一代忠良，而风慕言作为风家的后人，早在随风老将军出征之前便被先皇封为了忠良将，年纪轻轻官位就已经比他们大多数人都高，他们确实不应该对他提出质疑。
现在回想来，方才却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钟离逸缣见所有人都没意见，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风老将军您就留在帝都安心养病吧。至于护城军，朕相信，风将军一定不会让帝都百姓失望的。”
得到钟离逸缣的首肯，风慕言神色舒缓了许多，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比之前轻快了几分，“谢主隆恩。”
钟离逸缣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莫名的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又快速将视线移向贵公公，“传令下去，今夜在御花园大摆宫宴，为两位将军接风洗尘。”
“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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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是在日暮黄昏之时，在御花园中举办。
原本平静的天气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紧接着，天空就变成了铅灰色，被同色勾勒出轮廓的厚重云海从天边慢慢朝这边压下来，天空渐显阴沉。
一些身穿桃红色宫装的宫女忙里忙外地奔走在御花园中，偶尔有三两个结伴而行的人发出一两句无奈的牢骚，又被管事的嬷嬷给一声呵住，悻悻地闭了嘴。
但这些话却一字不落的落到了刚好过来的钟离逸缣的耳朵里。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只一会儿就眼看要下雨了，这初秋的天气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可不是吗，才布置好的宴席，因为起风又要搬进赏花殿中，这不是折腾人吗？”
钟离逸缣听了，也只作摇头轻笑而过，转眼间笑容又凝固在嘴角，看着那万里而凝的乌云低叹了一声。
何止是这初秋的天气让人捉摸不定，就连那个初见只一回的人，也同样让他捉摸不定。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风慕言清冷的眉宇间，透露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忧愁。
他刚想要去探寻，就被还以更加不近人情的疏离。
“参见皇上。”
风老将军回府整顿过后，便又带着风慕言进到宫里来，远远的就看见钟离逸缣一个人站在长廊处独自叹息，于是忍不住想来关心一下这个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后生。
白天没好好看，走近来才发觉，这个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眉宇间便染上了憔悴之色。
风老将军心中满是心疼，仔细回想起来，无论是钟离暮笺，还是钟离逸缣，亦或是跟在他身边的风慕言，其实三人岁数差的不大，本应游戏人间的大好年纪，却因生在帝王将相之家，而不得不早早的背上本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所能扛得起的重担。
看到他们来，钟离逸缣脸上又重新升起了笑意，“风老军何不多休息一会儿？”
风老将军爽朗一笑，“这不着急赶来陪皇上喝杯茶嘛!”
“既然是喝茶，为何不算我一个？”
一个如溪水般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人皆回头看去，只见一身鹅黄色秋衫的皇甫絮自万花丛中款款而来，头上的银色镂空垂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而轻微晃动，裙裾边缘的金丝银线绣的木槿花似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步履交错交流动。
她行至三人面前，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皇上，义父。”
风老将军见到她自是欣喜万分地两人扶起来，“今日回府之时，老夫还和慕言念叨，说按照平时的惯例，一般都是老夫前脚进府，你后脚便跟过来了。今日却是左等右等不见踪影，是不是忘了老夫了？”
皇甫絮闻言，盈盈一笑，一时间竟比万花还要惹眼，“哪里的事，实在是今日事情诸多，抽不开身，这不一得着闲，就立马跟过来赔罪了不是？”
风老将军又是一阵笑，罢了才拍拍她的肩，“那你待会儿可要自罚三杯。”
皇甫絮也笑着迎合，“一定，一定。”
说话间，宫宴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朝中受邀的大臣也都来齐，东一群西一簇的围在一起聊着天。
钟离逸缣看向他们，正好与风慕言的目光对视上，只一瞬便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
收起心中那份失落的情绪，钟离逸缣转身对着风老将军道：“看来，喝茶的事得晚点了。”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语气间毕恭毕敬，“老将军，请。”
“哈哈，好。”
风老将军也没推辞，用手抚着胡须，迈着稳健的步伐先入了座。
看他们都坐下了，那些大臣这才跟着入座。
席上，钟离逸缣率先举杯，“来，诸位爱卿，让我们共同举杯，为两位将军接风洗尘。”
末了，便与风老将军和皇甫絮攀谈起来，再回神时，坐在一旁的风慕言却没了踪迹。
钟离逸缣遂与风老将军打了个招呼，走到一旁的侍卫旁边低声问：“风将军呢？”
那侍卫当即指了个方向，“回皇上，风将军朝那边走了，大概是去了人工湖。”
钟离逸缣点点头，脚步一转，拐进了另外一条石子路。
御花园的人工湖修得很是气派，石子小路四通八达，湖的四方都有一架红木制的拱形桥，直通湖中央的八角湖心亭。
湖心亭虽然面积不大，但也雕梁画栋，精雕细琢，八个似鸟翼般翘起的亭檐上皆挂着一串铜铃，微风拂过，铃儿碰撞，叮当作响。
亭檐下端还各挂着一个六角镶金宫灯，宫灯的灯壁上还贴了纹路复杂的剪纸，将萤黄的光分成了形状不一的镂空状，复而又倒映在湖水中。
可能是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围绕着湖边铺成的青石板上，水迹还未干，被周围的宫灯照得有些发亮，地面上映出的人影与水中的一样，半明半昧，恍惚中又透着几分清晰。
风慕言一席白衣负手立于湖边，粼粼流动的水光将他的脸映得晦明晦暗，仿佛也沾染了这夜灯下的波光一样，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钟离逸缣远远的便看到他的背影，看上去孤清异常。
“原来你躲在这儿。”
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钟离逸缣慌忙将迈出去的脚给收了回来，躲回了身边的一座假山后面，再无半点声响。
风慕言转身，对着皇甫絮行了一礼，“姑姑怎么来了？”
“方才陪义父喝了几杯，奈何酒量不济，有点头晕，出来吹吹风。远远的就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长吁短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风慕言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皇甫絮朝他走近了几步，“说来听听。”
“不瞒姑姑所说，我在想一个人。”
“一个人？”
对于皇甫絮，风慕言向来没有任何隐瞒，这件事被他压抑在心底很久了，哀苦自知，他虽然很想与她说，奈何心中却又有许多顾忌，口张了张，却没吐露出一个字。
皇甫絮却不死心，从她进宫遇到他们开始，她便发现风慕言特别不对劲，想来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她又担心风慕言会不会发生什么不测，于是便试探着问：“是什么人，不妨说来听听，或许姑姑能帮上什么忙？”
闻言，风慕言的眼中突然升起了希望，又在瞬间燃烧殆尽，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就不劳烦姑姑了。”
皇甫絮却不信，精明老练如她，怎会错过风慕言方才燃起的那抹希冀，她看着他，“当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么？”
回答她的，是如这夜色般无声的沉默。
见他不说话，皇甫絮也只好作罢，“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能帮上忙的，姑姑一定尽最大的能力帮你。”
风慕言点点头，“谢谢姑姑。”
皇甫絮忽然笑了，伸手摸摸风慕言的头，“傻孩子，终于是长大了。”
“姑姑，我今日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息，您一会儿回去帮我向皇上和爷爷说一声。”
皇甫絮点点头，将手收了回来，“去吧。”
钟离逸缣躲在假山后面，待二人都离开了，才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他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风慕言离开的方向，又一言不发地转身朝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暮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