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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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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秋日的阳光温暖地笼罩着皇宫,红墙黄瓦被映出枫叶般的暖黄,让人几欲昏昏欲睡。贵公公踱步到坐在御书房正批阅奏折的钟离逸缣面前,低声道:“皇上,王状元来了。”
钟离逸缣闻言只是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由于秋日刚至,空气中还夹杂着一抹暑夏的燥热,贵公公怕他独自在房中憋闷,便习惯性的将门和窗子开一道缝,好让风透进来驱赶闷热。因缘是御书房,旁人不得窥视,贵公公开的门缝不大,从钟离逸缣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道透亮的白光,将视线重新落回那摊开的奏折上,“让他进来吧。”
王彦清一身红色圆领,补圆形深蓝织锦绣白鹤朝日补褂,一顶乌纱帽端正地戴在头上,两边的帽翅随走动有条不紊地轻微晃动。
王彦清行至中央站定,对着钟离逸缣抱拳道:“臣王彦清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离逸缣头也不抬地朝他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同时也暗示他,有屁快放,他现在忙着批阅奏折呢,没功夫与他拉家常。
只是那王彦清站直了身体后,支支吾吾半晌,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这才惹得钟离逸缣皱起眉头抬眼看他,见他一脸为难地看看自己,又看看站在旁边侍立的贵公公和几个宫女太监,万分嫌弃地剜了他一眼,“你们先下去。”
“是。”贵公公是个明眼人,看王彦清的神色,猜到他与皇上可能有要事相商,当下不敢怠慢半分,忙领了宫人退了出去,还不忘将门给关了个严实。
御书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钟离逸缣目色沉了沉,“有什么事直说吧。”
不是他对王彦清有偏见,而是王彦清自作了状元以来,每每与他说的,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业刚置,百废俱兴,每个朝臣都想借此机会有一番作为,聊表衷心,也不怪那些朝中的大臣紧攥着自个儿手中的职权不肯让出分毫,以至于王彦清至今在朝中也只是闲官一个。
之前王彦清还因此三番五次到御书房中谏言,但都被他以朝中官员各司其职,无暇带他而驳回,今日前来,恐怕也是因为此事。
让钟离逸缣始料不及的是,今日王彦清并不是为谋差事,不同于往日的严肃样子,让他也跟着担忧是否是朝中出了什么岔子。
王彦清见钟离逸缣放下手中的豪笔,正色看向自己时,便一掀衣摆跪了下去,双手抱拳,气如洪钟地道:“微臣恳请皇上将风将军遣回边疆。”
钟离逸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刚才听见了世间某种骇人听闻的传说一般,愣怔了良久才道:“你刚刚说什么?”
谁知那王彦清是个认死理的人,似感受不到钟离逸缣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一般,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将方才的话昂首挺胸又重复了一遍。
钟离逸缣神情古怪地扫视了他一眼,终是将心中那把随时能升腾而出得怒火给压了下去。他闭眼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你为何突然有此想法?”
王彦清腰板挺得笔直,窗外的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发红,低垂的眉目更加阴沉了几分。
“微臣也是为了皇上好,大业初建,百废待兴,皇上身为一朝天子,理应将心力放于江山社稷之大事上,又怎可贪恋儿女情长。”
钟离逸缣的心突然往下沉了一沉,看着面前难得正经的人,恍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依旧是不同于常的冰凉口吻,却让钟离逸缣瞬间心神涣散。“皇上的事微臣不敢过问,只希望皇上能以江山社稷为重。”
钟离逸缣坐在案前头痛地揉眉,硕大的青木桌的一角放着一个镂空的镶宝石六角香炉,巴掌大小的香炉里袅袅地往外散着青烟,彼氏窗外一阵风吹来,鼻息间顿时盈满了一股冷香,让他混乱的神绪得到了一丝缓解。
终极王朝自古以来,除却自己的亲弟弟,当今的渙宸王爷钟离暮笺,因为被独孤敖设计,娶了风漓陌这一男妃外,南风之事,素来是被令行禁止的。
而他与风慕言的事,除了贵公公,以及几个为数不多的近侍心腹外,再无一人知。如今却让王彦清知晓了,纸包不住火,想必被众所周知只怕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事。
朝中的大臣如今一个个干劲十足,若此事被他们听了去,必然大做文章,到时候上书弹劾风慕言事小,被有心人从中作梗,挑起风家与朝堂的矛盾事大。
无论大小,后果皆不堪设想。
这样一想,他又重新将目光落回三级台阶而下跪着的王彦清身上,好言相劝不成,只能强制威胁了。
他当即沉了沉声道:“风将军如今在操练护城军,若是将他贸然调回去,那三千御林军,难不成交由你去操练不成?”
“什么?”
闻言,王彦清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总算染上了几分震惊,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问出一句:“皇上已经打算将那三千护城军编为御林军了?”
钟离逸缣眼神阴翳,目光如炬地直勾勾盯着下面跪着的人,语气中写满了帝王的威仪:“是!”
末了,又补一句:“王状元可别忘了,当初风将军可是你亲自带回来的。”
仅一句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提醒,却噎得王彦清说不出话来。
他将头垂得低低的,钟离逸缣所言不假,当初是他领了旨意去边疆给风老将军传昭令。当时风老将军便说要将风慕言一同带回来,还坦言到了京城会与皇上说明情况,若是皇上不同意自然会把人调回去。
他当时也没拦着,而且风将军也兢兢业业地操练护城军,其间并未出半点差错。
现如今,皇上又要将那护城军编入御林军。不同于那由勋贵子弟组成的羽林军,只是负责仪仗,以及维护宫中大小事宜,比如说祭天,国宴等时的秩序与稳定。御林军可全是皇上亲自从各地军队当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佼佼者,那可以说是皇上的死卫了,只听皇上一人差遣。而且,御林军的地位还远高于羽林军,那按此说来,身为羽林军都督的风慕言,身份地位将高于在帝都中的任何一个武将。
皇上给他这么高的殊荣,别说他这样的三品文官,就连左右相,在朝堂之上也要让他三分。
那么整个帝都之中,除了皇上,颐养天年的风老将军和不管朝政的渙宸王爷外,无人再能凌驾于他之上了……
在心中作了一番权衡,王彦清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他这种人微言轻的小官员可以左右的。若是贸然言语,只怕他这仕途也到此画上句点,严重的,可能还会小命不保。
钟离逸缣挑眉看着下面沉默的王彦清,“你待如何?”
王彦清跪在哪儿,顿时暗自懊恼起来,自己应该多了解了解情况再来的,如今当真是落了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钟离逸缣心下了然,断定他不会出去乱说,便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王彦清长吐一口浊气,逃也似的退了出去,一路狂奔到等候在宫门口的府中那车上,仍觉得心有余悸,呼呼地大喘了几口气,接过递到面前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方掀了车帘子看到宫门已经随着车轮的轱辘声而渐行渐远,这才松了一口气,泄了劲般靠在车壁上缓神。
王彦清走后,钟离逸缣还是觉得自己的心不得安宁,忙朝着门口喊了几声贵公公,良久却走进来一个样貌端庄的宫女,对着他屈膝行了个礼。
“贵公公呢?”
那小宫女低眉顺眼,看上去甚是乖巧,声音若珠落玉盘般答道:“回皇上,贵公公说他替皇上办事去了,让皇上您宽心。”
钟离逸缣没再说什么,心中悬着的巨石也放了下来,想必贵公公已经猜到了王彦清比番前来的目的,去找王彦清“谈心”去了。
贵公公好笑地看着对面那个看着马车壁大口喘气的少年,“状元郎这是与皇上发生争执了?”
王彦清用眼角瞟了他一眼,也不知道看到没,就点了点头说了句:“是。”
“杂家可否多嘴问一句,是因为何事?”
王彦清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将身体坐直了些,“实不相瞒,前几日我在城北拜访曾经教过我的一位恩师,看到了皇上和风将军,他俩……”
贵公公追问道:“他俩怎么了?”
王彦清一副为难之色,面红耳赤的纠结了半天,“诶呀,我就看见皇上和风将军手牵手从恩师的院门外走了过去。”
“嗨,”贵公公一甩手中的粉色上好丝绸香帕,拈起一角点了点下巴上的汗,“我当什么事呢。”
王彦清转头正色看他,“这么说,贵公公也知晓此事。”
“略知一二。”
果然……连身边的近侍都了解得不多,想来皇上是刻意瞒着众人的,“皇上这次是真的逾矩了。”
贵公公没接他的话,反是将话锋一转,突然问了一句:“不知状元郎可知情爱二字为何物?”
“王某虽然不才,不敢妄言自称饱读诗书,可这情爱自是知道一些的。”
收了帕子,贵公公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马车偶尔碾到路边的石头,一顿一顿的让他有点吃不消,“哦?状元郎不妨说来听听。”
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听自己谈见闻的人,王彦清自然不会放过,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这些年来读过的史书典籍,这才开口道:“自古以来,情者,两心相悦之,爱者,举案齐眉之。”
贵公公听后,没说什么,只是抿着嘴笑了笑。
“公公为何发笑?莫不是彦清说得不对?”
贵公公摆摆手,“这个问题,状元郎还是留着等以后再告诉杂家吧。”
王彦清两手一摊耸耸肩,有点不服气,但奈何人家是宫中的老公公,又是长辈,自然不能忤逆。
“等等。”王彦清定睛看了看四周,再次确定了这是他自己的那车没错,这才惊恐地看着贵公公,结结巴巴地问:“公……公公为何会在我的马车上?”
莫不是皇上对他起了杀心,特地派贵公公来杀自己的吧?不能啊,他可是出了御书房便一步不停地奔过来的,贵公公莫不是会飞不成?也不会,难道是贵公公听到了自己说知道皇上与风将军的事,打算替皇上斩草除根,结果了自己?
贵公公看着他的脸由青变绿,由绿变紫,笑着无奈地摇头,就这么个心思单纯的人,是怎么考上状元的?
也不打算继续任由他自己瞎想,“杂家是想跟状元郎一道回府把杂家的小毛驴牵回宫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王彦清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来杀他的就好。忽而又一个鲤鱼打挺地窜了起来,头撞到车顶,疼得他龇牙咧嘴他也不顾,不可置信地抓着贵公公的衣角,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小……小毛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