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说》genji

14、天子

　　人人都知道太傅卫子戚是左将军卫瑛的父亲，却没人知道，当朝龙椅上的天子严格说
　　来，也算卫瑛的叔父。人人都以为大北国还是开国皇帝杨家的天下，却没人知道，
　　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大北国就已经成了卫家的囊中物。当时的大司马卫冗跟皇后私
　　通，后来皇帝杨楚立三子杨循为储，却不知杨循其实姓卫不姓杨。杨循继位后，立
　　卫冗二弟的女儿为后。。。如此几代延续下来，大北国的血脉已是纯正的卫氏血统，
　　卫杨两族跟大北国盘根错节的关系已成了皇家公开的秘密。到卫子戚这一代，显姓
　　卫氏卫家排行第七的卫开言跟隐性卫氏杨家排行第二的杨蕴上演了一场龙椅争夺战，
　　战况激烈，战果惨烈，最后卫家老大卫子戚突然倒戈，杨蕴成王，败寇卫开言当夜
　　自绝于京畿府中。

　　那时候卫瑛年满十七，任光禄卿，跟父亲一样，是杨蕴成王背后的有力推手，跟卫
　　子戚刚开始犹豫不定，最后临阵倒戈不同，卫瑛从头至尾，都坚定支持杨蕴。

　　卫子戚现在还记得卫瑛那夜的话，“七叔会是个好皇帝，前提是风调雨顺，国泰民
　　安；当下的乱世，西有越西，北有新罗，南有大离，乱世需要枭雄，需要兵强马壮，
　　需要杨蕴那样有野心斗志的冒险家。如果父亲置兄弟感情于国家利益之上，恕儿子
　　不敬，只会因目光短浅而置大北于险境却无力自保。”

　　卫开言相信有民才有国，一切以国民意愿为重，应大力发展农业，保障温饱，大力
　　发展教育，提高国民素质。。。卫瑛跟杨蕴却认为，强兵才能富国，富国才有良民，
　　群雄觊视的乱世，即便平民反对也要强迫征兵，国家赋税大部分应用于兵强马壮，
　　而非改善民生。。。

　　卫子戚在最后时刻，被卫瑛说服，选择了杨蕴，就是现在龙椅上这位须发花白，面
　　貌威严的大北天子。

　　“卫太守，辽东一行辛苦了，那边形势如何？”天子声威并重道。

　　“回皇上，臣亲自考证，并确定，辽东虽偏远，却绝非传说中的蛮荒之地，且资源
　　丰富，战术地理位置显赫，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这几年的准备和努力，都没有白
　　费。至于越西那边，已蠢蠢欲动了。”

　　天子点头，“爱卿认为，战事近了？”

　　卫瑛道：“就在眼前。”

　　天子深沉的眼里微光闪耀，“爱卿有几分把握。”

　　卫瑛躬身一揖，“臣有十分把握。当前实情是我方虽有密报随时更新越西消息，但
　　越西二十五年未出战，有刻意隐藏实力之嫌。战前无法知己知彼，对我方不利；然
　　而无论如何兵刃锋利，二十五年缺乏实战经验，也是敌方一大软肋。臣说有十分把
　　握，不仅因为我大北为这场战事长达五年的充分准备，更因为皇上对臣的十分信任，
　　让臣心甘情愿为此战鞠躬尽瘁，为大北子民死而后已。身为此役十万将士统帅，何
　　时何地，臣必须要有十分把握。此次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将越西这道隐患彻底清
　　除。”

　　天子不动声色的点头，明黄龙袍下却指尖微颤。

　　堂下的卫瑛，深紫朝服下的肩背宽阔，仿佛能挑万水千山，平举的大袖遮了他的脸，
　　遮了他的眼，却遮不住那一腔的热血。

　　几分把握，他每次必问；十分，是卫瑛每次给他的最佳答复，他一路听了十五年，
　　最后结果证明，没有一次失望。自己曾满头青丝到如今两鬓添霜，眼前人从那时翩翩
　　少年到今日宠辱不惊的气度君子，同样的人，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面，同样不变的，
　　是一身豪情，仿佛这一刻，没有君臣之隔，不是堂上堂下，只有两个满胸丘壑的野心家，
　　跃马扬鞭，准备把大地江山踩在脚下，他很庆幸大北国出了一个卫瑛。

　　但他更时刻都不能忘记，眼前这个人，是十五年前，改变卫子戚意志，将他推上宝
　　座的卫瑛，是手握重兵，百年名门卫家的卫瑛，最重要的，是跟他一样永远充满征
　　服欲望，可以成为双刃剑的卫瑛。

　　“卫卿，朕这次急召你回来，另有其事。”

　　卫瑛道：“臣洗耳恭听。”

　　上面传来平稳的脚步声，慢慢踱过来，一卷画轴在卫瑛眼前展开。

　　没有多余的字，没有多余的颜色，寥寥几笔，勾出一个长袖半挽，侉着竹篮，罗髻
　　低垂的采桑女，画像右下角，小小一道红印，阔别十五年的两个字，雅之。

　　大北史第八卷，“大北高宗开元年丞相，姓卫氏，讳开言，字雅之。。。”。

　　卫瑛平静的瞟了一眼。

　　“臣下斗胆，皇上此物从何而来。”

　　天子不放过卫瑛脸上每一道细微变化，声音随意道：“膳房李太监，在城北旧货市
　　场偶然发现，一时眼熟，呈了上来。”

　　卫瑛眼皮半垂，“皇上，臣就一句话，当年卫开言那杯毒酒，臣是看着他喝下去的。”

　　天子一笑，拍拍卫瑛的肩，“卫卿，旧货市场上的玩意儿能当真？朕最近闲了些，
　　容易想起旧事，缅怀旧友，且不论真假，这东西听说打西边罗霞传过来。。。罗霞
　　到辽东。。。”

　　“四十一里。”

　　“这辽东似乎也是个采桑养蚕的好地方，卫卿认为呢？”

　　卫瑛淡道：“皇上放心，臣自会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