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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忘川 ...

  •   夜,如水。星无半点。风过,无痕。
      冥界,忘川之畔。
      孟婆忙不迭地将她熬的汤盛到三生石前的空碗中,黄泉路上幽幽飘来一盏接一盏泛着昏黄色光芒的灯笼。
      灯笼靠近汤碗,碗中所谓的孟婆汤就蓦然消失了。
      每盏灯笼都会在三生石前停留片刻,三生石上的影像也随之变换不停。然后,这些灯笼都幽幽然飘过奈河桥,消失于彼岸的尽头。
      孟婆一边盛着汤,一边不停地念叨:“不过一碗汤而已,都喝了吧,都喝了吧……”
      “孟婆婆,每天都听到你这么念叨,你就不能消停一下么!”
      随着这声抱怨,忘川河中倏地跃起一条小锦鲤,在半空中几个翻越后又落回河中,溅起朵朵水莲花,然后摇摆着鱼尾浮出水面,眨着乌黑晶亮的眼睛带点埋怨地看着孟婆。
      孟婆只微微一笑,手上兀自忙活着,说的话似乎有点答非所问。
      “世人皆被爱恨情愁羁绊纠缠,也只有这么一刻对前世今生一目了然,可有些人却执迷不悟啊。”孟婆叹息着瞄了眼忘川河,摇头道:“不知还有多少痴人甘愿入这忘川河等待千年。”
      小锦鲤眨了眨眼睛,觉得孟婆的话不免有些晦涩,遂一头札回水中,顺着宽阔的河道游向尽头。
      忘川的尽头是冥界最孤寂的地方。
      永远看不到繁星。无光,无风,也无情。
      小锦鲤摇着鱼尾在水中盘旋了几下,孤寂的黑暗中顿时迸发出成束的金光,在冰冷无情的忘川河上击出一层层柔和的涟漪,一名银发白衣的绝色少女赫然立于水波之上。
      忘川这至极之地的死寂,均被她如丝的媚眼挑起了生机。
      “汐槿,你又来了。”
      沙哑低沉的男声自河面缓缓驶来的木舟上传来,汐槿回眸一笑,道:“矢界,你这话可多余了,我有哪一日是不来的呢?”说罢,将纤纤素手探入水中,变戏法般探出了一朵夜光莲,柔和的光芒霎时照亮了周围。
      这是这里唯一且只有一时的光。
      木舟上伫立着的黑色身影,握着一柄陈旧的竹竿,柔淡的光映照着他黑衣下唯一露出的一双手,竟是森森白骨,看上去有点骇人。
      汐槿却极不在意地笑着跳上木舟,拽着他的袖子撒娇道:“矢界,快带我去吧!”
      矢界微微摇了下头,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用竹竿拨开一侧的芦苇丛,撑着木舟驶了进去。
      木舟穿过芦苇丛来到一处比极地还未幽僻的河道,这里唯一让人感到惊异的就是河道中间围铸的粗大铁链,好像禁锢着什么。
      汐槿迫不及待地从木舟跃到铁链上,向前倾着身子,神情痴迷地凝视着水中央沉睡的男子。
      男子有着俊逸出尘的容貌,两片泼墨般的眼睫静静的铺盖着,为他的的神情凭添一丝安详。然,在汩汩流动的忘川河中,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再过七天就满五百年了。”矢界忽然这么说,似在提醒汐槿什么。
      汐槿欲伸向水面的一只手僵在了半空中,眼睑蓦地垂下,一脸凄楚。
      汐槿清楚满五百年意味着什么,可是自己如此迷恋他,在以后看不到他的日子里还是会孤寂吧。虽然自己一直以来都与孤寂背靠背地生活在一起。
      汐槿叹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和那些不愿轮回而甘愿入忘川苦等的世人一样固执。
      “汐槿,他不属于这里。”
      矢界的话让汐槿绝美的脸上溢满了苦涩。矢界亦在告诉她,他同样也不属于她。
      汐槿问矢界:“你有如此迷恋过一个人吗?”
      矢界不答话,微仰起黑色的斗篷,下面只有空洞的黑暗。
      七天对于沉睡的罪神来说也许漫长如七个世纪,而对于汐槿,却是短暂的七个时辰而已。
      第七天,汐槿及早的躲在河边的彼岸花丛中,目不转睛地盯着铁链围铸的水中央。
      汐槿从未到过人界,因而也不知道人界万物的繁华,但她却觉得罪神眼神的光彩足以让万物黯然失色。
      五百年,汐槿第一次看到苏醒的罪神,然而那双冰蓝色的瞳仁中并没有她的存在。
      汐槿有些黯然,却依旧没有移动丝毫的视线。
      汐槿化身成锦鲤,一直跟着罪神来到三生石前。
      于尘世湮灭的灵魂一一从此经过,或入忘川,或过奈何。
      罪神轻瞄了一眼忘川河,捧起孟婆递过的汤碗,一饮而尽。
      汐槿伏在岸边,看见罪神的瞳仁逐渐变得纯澈如初生婴儿般,然后跟着过往的灵魂一道穿过了奈河桥。
      “汐槿……”
      汐槿转回身抬首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矢界,湿漉漉的双眼,像下过了雨。
      汐槿盯着彼岸的尽头,感觉心间某一处逐渐迸裂,痛苦难当。
      矢界在冥思苦想之后,终于找到一个自认为可以安慰她的理由。
      “汐槿,他还会回来的。”
      汐槿黯然的眸光中布了一层浅浅的希冀,却第一次对矢界的话有了置疑。
      “他会回来吗?”
      “会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轮回转世。”
      “那一天……是哪一天呢……”
      汐槿仰视着冥界黑沉沉的天空,开始想人界的天空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几十年对于人来说就是一辈子,对于神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汐槿有了习惯,每天在孟婆身边帮忙,为的是看见她几十年如一日期盼的人。
      孟婆忍不住赶她:“回去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要沾染人界的七情六欲。”
      汐槿笑了,笑得有些凄楚。“已经沾染了该何去何从呢?”
      孟婆叹了口气,盛了碗汤递给临至的灵魂,良久,见碗中的汤迟迟未动,孟婆疑惑地抬起了头。
      一盏灯笼飘在三生石前,迟迟不肯离去。
      孟婆劝道:“前尘往事到了这里都是一枕黄粱,还留恋什么呢!”
      灯笼的外罩蓦然脱落,里面的灵魂飘飘然立在孟婆面前。孟婆见到眼前的人有些许讶异,看了看旁边目光早已沉醉的汐槿,又哀叹一声。
      罪神阳寿已尽,此次正是来轮回转世。
      汐槿心里装着满满的幸福,尽管在旁人看来是那般卑微。
      她不懂得奢求,也不敢去拥有,只知道把罪神时时印在眼中,就是莫大的满足。
      罪神问孟婆如何才能不忘却前世,孟婆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忘川河,道:“若能在这忘川河中熬得上千年,你便可保有前世记忆重入人间,觅得前世佳人与其厮守终身。”
      罪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放下汤碗,转身向忘川河走去。
      一丝哀伤自汐槿心中蔓延,盖过了之前的欣喜。
      是谁让他如此难忘?
      是谁让他甘之如饴?
      是谁错失了谁……
      罪神重回忘川沉睡,不是因罪,而是因爱。
      汐槿最哀伤的不是他爱了谁,是他自始至终都未知道她的存在。
      即便这样,汐槿还是屈从于现有的满足,在命运尽头的岁月里,把自己卑微的爱恋倾注在罪神身上。
      一千年是怎样漫长的考验?只有身在情网中的人知道。
      偶尔的,汐槿还会去孟婆那里,看匆匆而过的灵魂,傻傻地想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成为这其中之一,也会傻傻地问孟婆,倘若自己穿过这奈河桥,是否就可以去到人间?
      孟婆的回答总令汐槿失望。
      “你寿命未尽,过不得奈河桥的。”
      “那寿命尽了便可以吗?”
      孟婆看穿了汐槿的心思,道:“三界生灵皆有定数,妄自破坏只会遭天谴,永世不得超生。”
      汐槿怔怔地看着暗沉的天际,觉得遍体生凉。
      一千年的时光随着汩汩流动的忘川河水匆匆而过,汐槿重复着每天单调却自得其乐的生活,眼见灵魂转了一轮又一轮。
      当罪神再次苏醒之时,汐槿违背定数的念头也蠢蠢欲动。她知道,唯一可以帮到她的就是矢界。
      矢界在忘川河上摆渡何止千年,对整个河道再熟悉不过,他定然知道有一条路可以直接通向人间。
      矢界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天界的三圣母与织女尚逃不开情网的羁绊,何况汐槿这一下界小神。
      矢界望着梨花带雨的汐槿,没有血肉的躯体仍然心软了。
      “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汐槿点点头。
      “我……带你去。”矢界微微叹了口气,将木舟撑到汐槿面前,汐槿霎时喜笑颜开地跳了上去。
      当罪神重入人间之时,汐槿承载着她满心的向往与欢喜,终于离开了冥界,离开了冰冷无情的忘川河。

      人界是最喧嚣的地方,繁华之景让人沉沦。在这里,汐槿终于正面结识了罪神,虽然只是朋友的身份,却足以让汐槿欢呼雀跃——这是她一直以来习惯了的卑微满足。
      汐槿知道了罪神叫“胤”,罪神却从不让她喊这个名字,只告诉她,他是她的兄长。汐槿总是笑着乖乖点头,心里溢满了酸涩。
      罪神每天都在来往的人群中寻觅前世的佳人,他的执著与专注每每都让汐槿尝到莫大的哀苦。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长期陆地上的走动,致使汐槿的双脚走起了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剑上一样疼痛不已。汐槿不想成为罪神的累赘,总是笑嘻嘻的盖过一切,在漆黑的夜里孤寂地沉在河中,让河水冲走咸涩的泪水。
      人间的三月,春光明媚,游春的人双双对对地出入于江城,只有罪神在寻觅,汐槿在痴等。
      “胤,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汐槿拿起摊边一只漂亮的蝴蝶风筝满眼期待地望着罪神。
      罪神轻皱一下姣好的剑眉,淡淡的提醒道:“汐槿,我说过,你不可以叫这个名字。”
      汐槿的眼神霎时黯淡下去,淡紫色的眼眸埋没在银发之下,一闪一闪,像夜空寂寥的星光。
      “我只是想这么叫你,并不是想夺取她的专属。”
      罪神忙于在熙攘的人群中寻觅,汐槿的话他从未有心听过。如果这样是他们最遥远的距离,那最大的悲哀也莫过于汐槿的一厢情愿了。
      嘈杂的马蹄声冲散了街上春意融融的景象,骑马的卫兵强行分开人群,汐槿被排挤到阴湿的街角,遥望红尘中伟岸的身影,像被世界奄弃。
      豪华庞大的车队缓缓驶进江城,明黄色的锦旗与两侧彰显着来人尊贵的身份。
      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女儿——瑶华公主出游江城。
      人们有惊慌,也有倾慕。
      皇家的人在平常百姓心中向来都是至高无上的,像神灵一样不可冒犯。
      高大的马匹昂着脖子载着华丽的马车在跪拜的人群中缓缓踏过,唯恐惊了车中娇贵的人儿。
      蓦然,纤纤素手撩开朦胧的纱帘,露出一张足以倾国的娇容,有人不经意瞥到,便惊叹出声。
      罪神恍惚地站起了身,嘴唇翕动,冰蓝的眸光再无法平静。
      “瑶儿……”
      时隔千年的呼唤,随着隐没的容颜哽咽在喉间,仿佛生了锈却依旧深情款款。
      汐槿潸然泪下。
      这方情场,早有赢家。
      罪神开始整日的沉默,汐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祈祷时间能过得再慢一点,留住他的日子再久一点。
      但时间不能磨灭罪神的执著。
      汐槿眼见罪神在夜里潜进瑶华公主暂居的府邸,才恍然明白。
      汐槿在府邸外傻傻地站了大半夜,是怕罪神因擅闯公主府邸而被抓获。
      凌晨,罪神才偷偷潜出府,带着一身的疲惫与落寞,布满血丝的双眼让汐槿看到了那种叫心痛的感觉。
      “她不认得我了……”
      人在脆弱的时候就会像个孩子,因挫败而觉委屈,想寻求依靠。
      汐槿甘愿当了罪神脆弱时的依靠,直至很多很多年以后,只为那一瞬美好的假象独自感动,独自落泪。
      罪神在汐槿的怀里念着瑶华的名字安然入睡,紧握着彼此的手,借以相似的温暖抚平内心的疼痛。
      罪神的惬意于汐槿便是幸福。

      汐槿回到冥界,只为成全别人的佳话。
      “矢界,告诉我,如何才能使人恢复前世的记忆?”
      “断肠草。”
      汐槿听罢就要去找孟婆,矢界叫住她。“人服后三天便会暴亡。”
      “没有别的办法吗?”
      矢界避开汐槿望向他乞求的目光,十指白骨紧握着陈旧的竹竿,似要将其捏碎。
      “有。”矢界低低答了声。“以命换命。”
      汐槿愣了愣,转而向孟婆那里走去。冰冷的忘川河上,幽幽荡过一声冗长的叹息。
      汐槿拿到断肠草兴高采烈地赶回人间,看到罪神焦急寻找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又喊出他的名字。
      罪神回头看见汐槿时,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轻斥道:“一个人不要乱跑,走丢了如何是好!”
      汐槿笑颜如花地挽住罪神的胳膊,央求道:“胤,陪我去放风筝吧。”
      或许因为无心留意,或许因为尝试习惯,罪神没有阻止汐槿叫他的名字。
      一天之内,汐槿满足了自己所有微不足道的想望。
      罪神不知,汐槿对他的爱恋已超越了千年。
      罪神不知,汐槿为成全他和瑶华的所有付出。
      断肠草,服之三天毙命。汐槿由孟婆口中得知化解的另一种方法——用自己一千多年的道行换取服断肠草之人的性命。
      这无疑是最完美的方法。
      道行没了可以重新修,汐槿是不会在乎的。
      “你的道行没了只有七个时辰维持人形,抓紧时间吧。”
      汐槿想起孟婆的话,在罪神熟睡之际怀揣着断肠草潜进了公主府邸。
      汐槿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瑶华,也不得不为她的美丽所折服。
      瑶华看到从窗户进来的汐槿,并不惊讶,大概是因为有了上次罪神的例子吧。
      汐槿突兀的将断肠草递到瑶华面前。“它可以唤醒你前世的记忆。”
      瑶华只是抚着断肠草的叶片,幽幽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又何苦自寻烦恼呢。”
      “因为他忘不了你,因为他等了你一千年……”汐槿红着眼,欲泣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埋怨。
      瑶华是懂得汐槿的心情的吧,不然也不会有那种怜惜的眼神。
      瑶华说:“如果有机会,别忘了好好爱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汐槿觉得,这个世界谁都懂他,唯有罪神不懂。然而,小小的埋怨并不能取代苦情的缱绻。
      违背定数终究是要受到惩罚。
      汐槿被抓进大牢削去双足,仍然没有怨念,她知道这是惩罚。
      瑶华和罪神是不知道的。
      当日瑶华苏醒后已没了汐槿的踪影,唯一见证她存在的便只有罪神心底的自责,却也无关爱情。
      汐槿被放逐出江城,七个时辰的最后一刻,就随着逐渐朦胧的江城,殆尽。

      多年以后,依旧是春意融融的三月。瑶华公主与驸马相携出游江城。
      如初的繁华,如初的惊动,相偎的身影,羡煞旁人。
      “胤,快来看!”
      驸马脸上洋溢着暖如春风的笑容,上前揽着公主,倾身向拱桥下望去。
      只见河中一尾锦鲤竭力摆动着双鳍,似要拨穿那河面,再近看时才知那锦鲤居然没有鱼尾。
      “胤,我们带它走吧,看样子很可怜呢。”
      驸马抚了抚公主充满怜惜的娇容,宠溺道:“依你。”
      锦鲤被打捞上来,随从正欲往浴缸中添水时,却发现缸中已积了一半水,禁不住诧异。
      “它一定在哭吧。”公主伸手端起浴缸怀在胸前。“放心吧,以后你就不会孤独了。”
      “你呀,总是善心泛滥!”
      驸马笑嗔一句,环着公主缓步行进,柔情似水,淡化了尘世喧嚣。
      锦鲤静沉在水中,一直看着这浮华中的温情。
      忘川,忘川,忘得穿千年,却惟独望不穿近在咫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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