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琅琊榜]代君受命》岁既晏兮

31、恍惚

　　挂在壁上的油灯火焰微微摇曳，在密室之中晕染出一片带着暖意的昏黄。

　　梅长苏在他常坐的那个座位上坐着，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只是眼神却微微放空，手指也捻住袖口的一角，无意识地搓/弄着。

　　一旁的蔺晨终于受不了这长久的寂静，幽幽地开口，道：“快别想了，这新衣裳都快给你搓掉一层了。”

　　思绪被打断，梅长苏下意识地松手，定了定神，向蔺晨看去，刻意地露出些许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听听……听听……你这叫什么话！这还没利用完呢，就开始赶人了。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呆着？这破地方磕碜得连个窗户都没。”虽是这样说着，蔺晨却仍是斜倚着身子坐在原地，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他知道梅长苏这是不想让自己过深地卷入这大梁的朝局之中，免得到时候无法脱身。但是……蔺晨心中一叹，十多年来，他亲眼看着梅长苏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早已无法潇潇洒洒地置身事外。既已卷入其中，那便随心而行罢了，又何必想那么多。

　　况且他来京城已是一月有余，自萧景琰从宫中回来后，因着要为聂锋拔毒的缘故，他几乎是每日都能见着这位靖王殿下，现今虽是地点不同，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想着，他又斜瞥了梅长苏一眼，接着道：“某些人待会儿一激动厥过去，旁边要没有个蒙古大夫守着……”说着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颇能引人深思。

　　不过梅长苏却没有被他这表象迷惑，他张口便要反驳。只是话未出口，就听见对面有声响传来，一阵机关响动后，脚步声渐行渐近。梅长苏也顾不得先前要说的话，忙站起身来，然后瞪了蔺晨一眼，示意他赶紧回去。

　　蔺晨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蔺晨！”梅长苏微微拧眉。

　　“啧……我就这么见不得人？”蔺晨到底还是依照着他的意思站起身来，然后一步三晃地向石门走去，一边还捏着嗓子细着声音吟唱道：“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

　　梅长苏被他这番做派引得发笑，方才隐隐升起的焦躁也不觉间消散开来。

　　蔺晨时间恰得极好，这边的石门刚刚闭合，对面的石门便露出一条缝隙，尔后缓缓打开，梅长苏的目光也被引了过去。

　　石门之后难得地热闹，前前后后站了三个人。萧景琰自然是在最前面，叶琬抱着她的琴，站在萧景琰后一步靠左的位置，而他的右侧……

　　梅长苏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锁在了那个人身上，他早已经知道今日见的究竟是何人，也从蔺晨的口中知道他现今的形貌……他以为自己能足够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但此时此地，他却发现心头各种激烈的情感不住地翻涌而出，他一时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故人重逢的喜悦，还是双双音容不复的悲伤……原以为已经封尘的记忆一幕一幕地浮现，眼前一片模糊。

　　梅长苏有些迟钝地注意到萧景琰向他走了过来，就如同少年时那般。恍惚中“景琰”两字差点脱口而出。

　　“苏先生。”萧景琰的声音不大，但却足够将梅长苏扯回现实。他心中重重一跳，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定了定神，向萧景琰躬身行礼。

　　“先生不必拘礼。”萧景琰说着，抬手虚扶了一下，梅长苏也顺着他的动作起身，紧接着就被引到聂锋面前。

　　萧景琰开口道，“想必蔺公子已经同你说过了，这位便是赤焰的聂锋将军。”

　　就如同梅长苏看着聂锋一般，从石门打开的那一刻，聂锋的目光就投在了梅长苏的身上，他一寸寸地扫过梅长苏的眉眼，似乎想从这上面找出些许故人的踪迹，自然是一无所获。

　　他倒也没有什么失望之情，既然对方敢在京城掀起如此风浪，肯定是自信不会被人认出……而他所熟识的那几个人，当年在京中皆是有名有姓，就算是时过境迁，也万不敢在京中如此张扬的。

　　聂锋看着梅长苏向他走过来，随着二人的距离渐近，聂锋眉头也微微拢起，心头涌上些许熟悉之感。不待他细想，梅长苏便已经低头拜倒在他面前，“赤羽营苏和……”

　　“你是赤羽营的人？！”梅长苏刚刚说了这五个字，就被萧景琰一把拉住了左臂。

　　蔺晨这段日子往来于靖王府和苏宅之间，自然向梅长苏透露了不少消息，梅长苏也知道了萧景琰认定他是赤焰旧人一事。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猜到的，但是却了解萧景琰的性子：这个人若是认准了一件事情，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如今这种情形，与其遮饰掩藏，让他平添怀疑，还不如就此承认，也好让他不要继续深想下去。

　　因而，他微微侧头避开了萧景琰灼灼目光，低声应了一句“是”。感受着自己手臂上越发收紧的力道，他也猜到了萧景琰接下来要问些什么了。

　　“那……还有其他人活下来吗？”

　　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当下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有。”

　　萧景琰精神一震，忙拉了梅长苏起来，聂锋也顾不得方才那丝熟悉感，抬眼看了过来。

　　梅长苏微微低着头，目光仍是落在石板地面上，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说了下去，“只是活下来的，大多是我这种没有什么职份的人，殿下和聂将军怕是并不熟识……”

　　萧景琰微微一顿，颤声追问道：“那有职份的……有哪些人？”

　　“校尉以上的话，除了今日见到的聂锋将军。我只知道两个人，一位是赤羽营副将卫峥将军，一位是主营大将聂铎将军……但是这些人，殿下还是暂时不要见为好……”

　　“我知道。”萧景琰语调微颤，但仍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梅长苏又看了一眼旁边神色有些急切的聂锋，他想了想补充道：“聂将军放心，聂铎将军身体康健……只是京中故人太多，他不方便过来。”

　　聂锋送了一口气，冲他感激地点点头。

　　接下来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良久，萧景琰哑着嗓子又追问了一句，“那其他人呢？”

　　梅长苏眼神闪了闪，微微摇了摇头。

　　萧景琰顿时觉得浑身一阵无力，微微踉跄了一下，梅长苏下意识的伸手，只是伸了一半，萧景琰已经站住了身子。

　　萧景琰并未注意到梅长苏先前的动作，他后退了几步，对着梅长苏和聂锋深深地施了一礼，沉声道：“还请先生和聂将军放心，萧景琰定当竭尽所能，平/反赤焰一案……还先生、聂将军一个清白之身……也望能够以此告慰亡者英魂。”

　　他嗓音仍旧有些沙哑，但却不掩住其中的郑重之意。

　　梅长苏和聂锋都是一怔，尔后同时避让开来，转而向着萧景琰拜了下去。

　　梅长苏只觉得心底炽/热，似乎有千言万语梗在心头，最终却只是吐出了一句略显疏远的“多谢殿下！”正好与聂锋口中有些模糊的音节重合到了一起。

　　这么多年下来，别的不说，但就调控情绪这一项，梅长苏早就修炼到了顶级，不过片刻，他便从刚刚的激动中抽离开来，轻缓的开口道：“殿下能有此心，苏某铭感五内。但翻案一事实在是不宜操之过急，殿下……”

　　“苏兄说的是，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并不急于一刻……今日已是不早了，改日再议也未为不可。”叶琬温和地出声，也打断了梅长苏接下来的话。

　　萧景琰有些奇怪地看了叶琬一眼，他还是第一次见叶琬这般失礼地插言，而且……他瞄了一眼沙漏……此刻未及辰时，怎么也谈不上一句“不早了”……

　　注意到叶琬微锁的眉头，萧景琰有些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隐约间发现梅长苏面色比往日里苍白几分，眼下似乎也有些青影。只不过梅长苏身体一向不大好，他方才未曾细看，也并未注意到这些。

　　萧景琰看了几眼，便当机立断地就顺着叶琬的话说了下去，“确实不早了，苏先生大病初愈，也要好生休养才是。”

　　梅长苏道了谢，众人寒暄了几句，将道别之时，梅长苏却突然开口道：“苏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和聂将军能够应允。”

　　“但说无妨。”

　　“还望聂将军能够移居寒舍。”见萧聂二人都未应声，梅长苏缓声解释了下去，“靖王府毕竟是皇子府邸，殿下虽是治府有方，但人多口杂……聂将军身份特殊，实在是不宜久居。”

　　萧景琰明白梅长苏的意思，这些日子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和聂锋也商讨过几回。他原本打算将聂锋暂且送到他的封地去，等赤焰一案彻底平/反之后，再接他回京。

　　不过如此一来，聂锋和夏冬夫妇怕是刚刚重逢便要分离了，而且，将聂锋送到了封地，再请大夫终究没有京中这般方便，蔺晨虽是一再保证，萧景琰终究有些不大放心，所以才拖了下来。

　　如今让聂锋住到苏宅，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想着，他向聂锋看去。

　　梅长苏也转而向聂锋道：“寒舍虽是粗鄙，却也有一二空房，还望聂将军不要嫌弃才好。”

　　聂锋和萧景琰对视了一眼，然后向梅长苏躬身致谢，无声的表明了他的回答。

　　萧景琰也开口道：“如此，便叨扰先生了。”说完也不多做停留，干脆地同二人告别，随即就带着叶琬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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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长门赋》司马相如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翻译：什么地方的美丽女子，玉步轻轻来临。芳魂飘散不再聚，憔悴独自一身。曾许我常来看望，却为新欢而忘故人。从此绝迹不再见，跟别的美女相爱相亲。